公孙策记录的笔落了好几次,簿子上好几处墨痕,写的时候还要避开它们。他的眼底满是叹息和悲凉,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也不得不将这一切都记录下来。
白玉堂的面色涨红了,神情满是激愤,几度要抽出手中的钢刀将那些不人不鬼的牲畜给斩杀了。若不是有展昭拦住了他,恐怕真的要打开杀戒了。
而展昭呢,他是在场四人中唯一一个亲眼见到村民们口述的场面的人。祠堂里的祭品,祠堂后的房间,一切都牢牢地扎根在他的心里。他每听一次,那些画面就出现一次。
他看上去只有冷漠,但他眼底的痛苦和叹息却又是那么明显。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都不懂,那种震撼和悲愤。
而白毓,她白着一张脸,问过了每一个人,将他们心中的话都转述了出来。而后,猛地扑向了门外。
“无瑕!”展昭当即追了上去。
“呕――!”白毓蹲在一个角落里吐了出来,无法抑制的恶心让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她将自己腹中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到最后就只能吐酸水了。
展昭一直站在她的身后,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将内力输入她的体内,缓解她的不适。
白玉堂板着一张脸,将一杯水递给了展昭,而后站回了公孙策的身旁。
“无瑕,漱漱口吧。”展昭一手揽着白毓的腰,将她扶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另一手将水杯抵在她的唇边。
白毓漱了口,再用自己的帕子擦了擦,面色惨白地靠在展昭的怀中。
“走,我们去一旁休息一下。”展昭将手上的杯子扔给了白玉堂,半扶半抱地带着白毓到了院中的石桌旁,让她坐在了石凳上,“晒晒太阳。”
“嗯。”白毓坐在石凳上,头依靠在展昭的腰腹上。闻着他身上传来的单淡淡的皂角味道,感受着照在身上的暖暖的阳光,只觉得刚才那一场天旋地转一般的痛苦消散了不少。
展昭没有说话,只是一手搂着她的肩,一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一下一下的,缓解着她的不适和痛苦。
白毓见过不少奇形怪状的尸体,甚至是腐烂发臭的,还有许多人都畏惧不已的巨人观。她也害怕过,回避过,但最后都适应了。她并不认为那些有多么吓人,因为她最后都习惯了,适应了。
她一直都无法习惯和适应的是人心。这人心的险恶诡谲,是多少形状惨败的尸体都比不上的。但是,白毓也自认为直面过不少人心了,她和警察局合作的那半年里,实在是听到过太多心声了。
但是今天,白毓才发现,她以前还是太天真了。那些算什么,苦草村才是真正的人心即地狱的真正写照。她单单是听着那些描述就无法控制住恶心,更别说是想象那些画面了。
她只是听,只是想逗已经这么受不了了,那些苦草村的村民们怎么下手的时候那么毫不犹豫呢?生而为人,难道他们真的没有半点人性吗?对待自己的同类,怎么可以这么狠毒呢?
白毓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她想着那些逝去的生命,眼角不由得落了泪。
展昭的手接住了白毓落下的那颗泪,“无瑕?”
“我没事的。”白毓紧闭着双眼,双手抱住了展昭的腰,将自己的脸埋在他的怀中。
展昭感受到了水润的湿意,默不作声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白毓的背。从上而下,一下一下的。
屋里面,白玉堂恨得直咬牙。“哼!”
原本看着自己记录的一切都心痛不已的公孙策,抬头看到了白玉堂这副模样,心下不免有些好笑,那些痛苦倒也是消散了些许。“非礼勿视。”
白玉堂气呼呼道:“那展昭应该非礼勿动才对。”要不是因为他妹子难受痛苦,需要有人抚慰她的心,他才不会放任展昭呢。
“发乎情,止乎礼。”公孙策抬眼看向屋外,心中的阴霾又散去了不少。尽管人间有苦草村这样的炼狱在,但也自有美好的真情在。
他和包大人呕心沥血,为的就是能够守护人间的美好。也许他们能够守护的很少,但能够有一点,下次能够多一点,便足以令他们快慰平生了。
“对不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白毓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些。她一放开展昭,就看到他腹部的衣裳湿了一块。他今日穿的是蓝色的衣裳,这一块可太明显了。
“无妨。”展昭温柔地摸了摸白毓的头,“要不要看看变戏法?”
“嗯?”白毓抬眼,奇怪地看着展昭。
展昭微微勾了勾唇角,另一手按在了那块湿乎乎的衣服上,片刻后,他的手挪开,那块地方已经干了。“看,变戏法。”
白毓微微瞪圆了眼睛,而后才想到这肯定是展昭用了他的内力做到的。她不由得伸手摸了摸那块布,“要是我也有内力就好了。”这简直就是行走的外挂,可太好用了。
展昭只觉得腰间有些痒,不由得往后站了一步,“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每日里都要练功、挥剑,于你而言,太辛苦了些。”
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白毓不得不承认,就算是自己有机会,恐怕也是练不下来的。好吧好吧,内力这种外挂恐怕和她无缘了。她从石凳上起身,说道:“展大人,我们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嗯。”展昭点点头。
两人回到了屋内,对上了白玉堂的目光。他的目光恶狠狠地瞪向展昭,仿佛要跟他动手一般。
展昭却是朝着白玉堂和善地笑了笑,好似不与他一般计较一样。
白玉堂气了个仰倒,他就说猫一点都不好,尤其是展小猫,更是大大的不好!
白毓走到了公孙策的身边,低头看向他所记录下来的一切,“公孙先生,你可有什么发现?”他的脸上满是思索,好似是发现了什么。
“苦草村这一切的变化之中,有一个人一直存在。”公孙策开口,“就是那个为苦草村带去了‘真神’的道长,他也存在在每个村民口中。但是他人却不见了。”
展昭回道:“我确认当时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苦草村的人。”
公孙策的手指向了自己所记录的其中一行字,“这里有一个村民说过,道长他离开村子了,就在某一天,说是需要出去联系其他信仰真神的信徒。但是在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还真的是。”白玉堂也站了过来,低头看着,“我记得刚才那些村民好像没有一个人担心这道长的去向?他这已经算是下落不明了吧。”
展昭说道:“前面有几个村民提到过,道长之前也会离开村子。他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他顿了顿,这才继续往下说,“带回了买人的所谓信徒。也许他们认为道长很快就会回去,是以没有怎么在意。”
白毓的眉头紧锁,“我怎么觉得他像是知道展大人的行踪,而后逃走的?他离开的那天,是展大人到达村子的前一天!”她的手指着其中一行字。
第92章 山村神罚案10
三人看着白毓所指的那行字, 那是公孙策所写的村民口述的道长离开的日子。
“有人里通外敌?”白玉堂手中的钢刀蠢蠢谷欠动了,如果那个人就在他的面前,他当即就能把人给砍成两截。
展昭看了白玉堂一眼, 道:“不能说是里通外敌,应当说是有人通风报信。”里通外敌指的是国与国之间的事情, 这倒也算不上里通外敌。
白玉堂恨得直咬牙, “展小猫, 你能不能别抠字眼?”意思到了不就行了吗?呵, 他刚才还特意给他和白毓让出了一个地方,往后再要有这种机会,那也是不可能的了。
“而且, 那个犯官的小儿子真的死了吗?”白毓当做没有听见这场小小的猫鼠之争,她知道的,自己要是搭理了,小小的猫鼠之争很容易扩大。她找出了苦草村的族谱翻找着,“就是这个孩子。”
苦草村以刘为姓, 那个犯官名为刘华, 而他的小儿子尚未取名,但也记录在了族谱之上。
公孙策看向白毓, “你的意思是?”
“那个所谓的道长出现的太过诡异了, 他就好像是特意来引导苦草村的村民走上不归之路。”白毓的眉心微蹙, “我只是猜测, 那个道长会不会和这个小儿子有关。在村长和村民们的口供中, 小儿子被扔到山上喂野兽了,但其实谁都没有见过小儿子的尸身, 也没有人亲眼见到他的死亡,不是吗?”
展昭道:“你的意思是那个小儿子活下来了, 利用那个道长回到苦草村报仇。”
“也有可能那个道长就是那个小儿子。”白玉堂插口道,“我们未曾见过那个道长,不清楚他所有的什么本事。目前我们只知道他会变戏法,能够迷惑人心,更会说话,会鼓动人心,说不定改装易.容也是他的本事之一。”
“很有可能。”公孙策点头,“那个道长出现得实在是太诡异了,他就像是专门为了苦草村而存在一样。如今整个苦草村的村民都被展护卫带回来了,他也就跟着消踪匿迹了。”
白毓见他们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连忙说道:“但我只是猜测罢了。”
“你这个猜测很合理。”展昭抬眼看向她,“给了我们一个新的方向。”
“确实如此。”公孙策的脸上带出了几分笑意,“我们会查清楚到底那个道长来自何方,所来为何,以及他和苦草村之中的身份,并不会将猜测当真的。”
“但这个猜测非常合理。”白玉堂坚决站在白毓这边,“若不是和那个刘华有关系,若不是和那个小儿子有关系,若不是有仇恨,谁要去和一个连银钱都没有多少的村子为难呢?”
白毓说道:“也有可能只是单纯为了满足自己那种变态扭曲的谷欠望,在大的州府之中搞事情很容易被发现,但是在苦草村这样偏僻山村搞事情,就很难被发现。若不是我们误打误撞抓到了张庄他们,苦草村也不会进入我们的眼中。”
公孙策赞同,“这话倒是没错。”
白玉堂却是拧紧了眉头,“真的会有人这样变态?不为仇不为钱,就是单纯想要变着花样杀人?”
白毓的声音之中满是叹息,“这样的人多着呢。”那些变态连环杀手都是怎么出现的?大部分都是有问题的人。他们杀人为的是满足他们那各种各样的谷欠望,也许连环杀手的形成原因各有不同,但是到了后面,他们的想法都是已经扭曲了的。
白玉堂还是无法理解。
展昭连连翻阅了好几个村民的口供记录,说道:“只有那个道长可以联络到苦草村以外的真神信徒,那么何大厨和张庄一伙人是不是也是如此?这个真神好像是这几年才出现的。”
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劈在了在场几人的头上。
公孙策猛地起身,说道:“真神的出现也和那个道长有关!”
白毓不可思议道:“所以很有可能一切的出现都和那个道长有关。”
“甚至很有可能是那个道长一手主导的。”白玉堂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所以那个道长到底是什么来历,他竟然……那么多人的死都是因为他,这……”
他在江湖之中讲的快意江湖,从未见过这等事情,也没有想过世上会有这等事情。怎么会有人对待自己的同类这样狠绝呢?当然他不是说苦草村的村民或者何大厨他们就无罪了,只是若他们真的是被他人引导的,那么那人的心肠也太黑了。
公孙策说道:“看来那个道长就是这一切的关键了,势必要抓到他才行。”
“我看我们还是再审问审问张庄余下的那几个同伙,看看他们的身上是否还有什么有关道长的秘密。”展昭提议道。
“其实,我们也还可以回到清风酒楼,再去查查何大厨留下来的东西里是否有什么有用的东西。”白毓说道,“清风楼枯井中的白骨,在樊楼密道设下掳人局的张庄等人,还有这苦草村,三个案子都和一个人有关。这个人至关重要,前面的两个案子也要溯本寻源了。”
出现了这么多次,已经不能说是巧合了,这三个案子之间都跟那个真神有关,而真神的背后站着的是那个身份不明的道长。也就是那个道长串起了这三个案子之间的联系,往前再找找,说不定就会有收获呢。
“有道理。”公孙策点头,“那么这三个案子就再查一遍。”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声,“可惜已经将何大厨行刑了,否则说不定还能够从他的口中掏出些什么来。”
展昭说道:“无妨。人走过必留痕,他在清风酒楼中做了那么久的活计,肯定有痕迹留下的。”
公孙策点头,而后说道:“那么我们兵分几路,展护卫和白女官再去一趟清风酒楼,看看能否发现些什么。白少侠,你与我一同回开封去吧。”
白玉堂却是说道:“这审问他人还是让白毓来更合适吧?这样,我和展昭去清风酒楼,你们回开封府去。”
呵呵,这一次他不会放任白毓和展昭两个人独处了。
“不可。”公孙策摇头,“白女官若是出门,最好还是要有武功高强的人在身边方可。”
其实在开封府的这段时间,包拯、公孙策和展昭都隐隐约约猜到了白毓身上的神奇之处。但凡是她自己出门,没有带上开封府的人,就很容易会被一些人给盯上。
所以,他们从不让她在没有开封府中人的陪伴下出门。即便是有白家的护卫跟着,那也不太行。
“那就让我和白毓回开封府,公孙先生就费些力气,和展昭一同去吧。”白玉堂如是说道。
“好了,”白毓无奈地拉了白玉堂一把,“清风酒楼的案子是我和展大人一同经手的,何大厨的审问也有我的一份,我去更合适些。我和展大人先去清风酒楼一趟,而后回去开封府审问张庄的同伙。”
公孙策想了想,点头道:“那我就先回去,包大人恐怕也是等急了。”
白玉堂其实很想说他也可以跟着白毓他们一同去,但是想起来若是让公孙策一人回去也不好,只能忍了。如今也不知道那个道长潜伏在那里,万一他想要伤害公孙策,偏偏他的身边无人,那么可就是自己的罪过了。
于是,尽管白玉堂很不想展昭和白毓独处,但还是只能应下了。不过快要到清风酒楼之时,分别之前他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展昭,警告他不许起什么心思,否则他手中的钢刀可是不认人的。
白毓看着白玉堂和公孙策远去的背影,看向了展昭,问道:“展大人,你是故意气他的吧?”虽然他表现得不是很明显,但她还是察觉了。
展昭莞尔一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白毓无奈地叹了一声。好吧好吧,身边这只大猫猫是有一点点坏心眼的大猫猫,会故意气人。但是大猫猫的坏心眼那能叫做坏心眼吗?那必然不是啊。她能做的也就只有原谅他了啊。
希望白玉堂不要知道这件事情,否则依照他的脾气,一定要和某个人大打出手的。
展昭见白毓没有谴责自己,眼底的笑意更浓了。其实他做的也没有很过分,不是吗?
如果护送公孙策回开封府的白玉堂知道真相的话,真的会跳起来打人。幸好他不知道。
“阿嚏――!”路上的白玉堂猛地打了个喷嚏,而后有些警觉。嗯?怎么感觉有人在背后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