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惆怅,却又无可奈何。
她并不是战斗类型的人员,在情报搜集上也还在继续学习,她只是一个僚机,却在被军警碾压。
条野采菊看向了她,色彩在从他的世界脱离,线条在逐渐消失,视野的边缘染上了黑暗,唯有她是最瞩目的美丽。
愿你的道路悠长,愿你新逢许多夏日的清晨,愉悦地、欢喜地,航抵你前所未见的海港。(《伊萨卡岛》卡瓦菲斯)
世界重归黑暗之际,他说。
“你的邀约,我总会接受的。”
第96章 鸿影还乡
天色阴沉沉的,明明还是晌午过后,却见不得阳光,连那片天都被乌云遮住。
“阿婆啊,这样的天气,明天阿兄的婚礼是不是要延后了呀?”年纪尚轻,可满脸都刻着寒霜的青年佝偻着背扶着身旁的老人走在田野的小道上,远处还隐约传来点什么乐声。
“勿要说这种话,我们找过马婆子,马婆子说明天正是吉日,要是明天办不了那就还要再等几个月,你阿兄可等不了那么久。”那阿婆耸拉着眉眼,语气平稳,看也不看身旁的孙儿,只一个劲地往前赶路,偏又走不快,“你也是,老大不小的,赶紧挑个女人结婚生娃,省的我们还跟着操心。”
那青年憨笑着摸了摸头,一层青茬在头顶冒了出来,摸起来毛刺刺的,“这不是周家大哥回来了嘛,我寻思这几日去找他说说话。”
提起这个周家大哥,阿婆冷哼着将手从青年的手臂中抽了出来,直直地打在他后背上,老人年轻时做惯了活,年老后身体虽不见得仍旧硬朗但是力气还是足够把这个孙儿打疼的。
“不孝顺!那周家的小子坏了村里的规矩,是哪个不懂事的把他叫来了?”
青年被打的疼了却不敢直接跑掉,只是在原地到处扭着身子,这副样子叫后面的人看到了纷纷笑他,“亮子哥,你咋还被胡婆婆打啊,多大人了,羞不羞?”
他们说完哈哈一下又跟胡婆婆打起了招呼,“胡婆婆,您老安好啊!也别和亮子哥置气了,他可是咱村里最孝顺的男娃了,谁见了不夸他一句好啊!”
“是啊,胡婆婆,这就要去公庙里看戏了,大伙都赶来了,让人瞧见亮子哥这么大还被您打,他多没面子啊!”
他们是亮子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自然向着亮子说话,但也是在说着实情。
胡婆婆不是不听劝的人,她原本以为这条路上没人了才打的亮子,见被人看见又被他们劝着,自然接过台阶,“哼,你们是不知道,亮子这娃想着去找周家小子呢!”
他们听后互相看了一眼,表情是不作假的诧异,“周家小子?莫不是那个周生?”
胡婆婆气声一哼回道:“可不就是他!”
他们中的一个倒吸了一口,皱着眉说:“嘶,周生竟然回来了?!”
另一个则是不想提起这个人,摆了摆手就想拉着身旁的人走,“算了算了,这些之后在说吧,先去公庙,要不然抢不到好座位了。”
他们说了几句也不愿参合进胡婆婆和亮子之间的争执,寻了个借口快速往前赶去,胡婆婆看到他们这个样子又是一声冷笑,“瞧瞧,他们尚且还知道不和周生说话呢,偏你傻不愣登的要凑过去,你要是和周家小子走的近了,就等着村里的人说闲话吧!”
说完胡婆婆也不要亮子掺着走,一个人在小路上挪着小脚往前赶,亮子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有,也只好跟在胡婆婆身后慢慢走着。
这一路上遇见了不少人,同村的、邻村的,大家都是要赶去公庙看戏。之前亮子听到的那个乐声越来越大,也能听到那些个咿咿呀呀,他不懂这个,也不知道那些个咿咿呀呀有什么好听的,还是戏台子上的女人好看,他是奔那个去的,自然也不怕说去晚了戏听的少,他只会觉得看的少了。
胡婆婆和亮子赶到公庙时,前面坐着乌泱泱的一片人,人头攒着人头,大家还低头细细地说着话,嗡嗡的声险些盖住戏台上戏子们的声了。
亮子仗着体格宽带着胡婆婆一路挤到了人堆前,正巧邻村的王寡妇带着她孩子站在隔壁,那孩子今天五六岁了,还喜欢嗦手指,看着就埋汰,连带着他瞧身材走样的王寡妇也觉得脏。
“阿妈,前面还空着好多张凳子嘞,我们咋不过去坐啊?”
那孩子一说话就容易招人白眼,亮子见到站在王寡妇身旁的人听到后都暗自撇着嘴,王寡妇没看见,但她直接一巴掌呼到了孩子的脸上,清脆的巴掌声让四周的嗡嗡声都静了一瞬。
“你这死孩子说什么呢?”王寡妇顾着场合没敢大声嚷嚷,但她声音也够周围的人听到了,“那是你能坐的?没看见村里的太爷都在后面坐吗?那是给故去的长辈们坐的,要办喜事了,得请他们上来看看自己的儿孙,你就别说话了,乖乖看戏,回去娘给你买块糖吃。”
听到糖,那孩子捂着的红肿的委屈小脸一下子就放晴了,乖乖窝在王寡妇的怀里看着戏台子。
这时前面又有人说话了,声音压的很低,只能隐约听见一句,“要不要请周娘子也过来看戏。”
几个穿着黑色长褂的老人凑到一块嘀咕了一会儿后,其中一个对着身后王寡妇的儿子说:“王大格,你去把周娘子也叫过来吧,毕竟是要办喜事,也要让周娘子沾沾喜气。”
那老爷子看似是对王大格说话,浑浊的眼珠子却是紧紧地盯着王寡妇。
王寡妇看到后冷不丁地瑟缩了一下,反手将自己孩子推开,冷着一张脸说:“大格听到没,你太爷叫你去把周娘子请来,快点去。”
比起看完全不懂的戏曲,出去跑个腿叫周娘子过来,在王大格眼中这已然变成了一个美差事,他大声应着,猫着头就往后窜,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王寡妇见儿子走了后,转头对着那位太爷扯开一个谄媚的笑,那太爷看都没看她一眼,端着架子昂着头又转了回去看戏。
亮子没管他们之间的小官司,心里却跟着王大格一同跑了出去。
周娘子就住在离公庙最近的周家村,王大格跑着过去的,在低垂的阴沉天空下,在结穗的弯腰麦子旁,他跑着两条细杆的腿,跑到了周家村最后面的房子前。
那房子是前几年新起的,白墙黑瓦,看着好看,可是他妈和小伙伴们都说这里不吉利。他在挂着锁的门口探着头往里瞧,那开着门的屋子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偶尔才能看到飘出来几丝烟雾。
“周娘子?周娘子?”王大格扒着门口往里喊,却一直没有得到回音。
村子里的房屋大多是一个风格,至少都该有个菜园子,王大格没在前院里看到菜园子,心想着估计后院里有,他又绕着围墙跑到后院,果然看到了菜园子。
绿油油的青菜在地里冒着头,一个穿着白色上衣黑色裤子的女娃就站在菜园里,手里还拿着一个红色塑料瓢往地里撒水。
“茉莉!”
那是周娘子起新房子后在早市上买回来的女娃,模样周正,他们都想找她玩,可是茉莉一直拒绝他们。
叫了茉莉后,王大格感觉浑身都不得劲,他之前还和小伙伴们发过誓,说茉莉不来找他们玩,他就不会来找茉莉,今天是第一次破例。
但是转念一想,他不是因为自己才破例的,是有了太爷的吩咐,身上的痒似乎又一下子好了起来。
茉莉听到声后看到了王大格,倒也不说话,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瞅着他。
王大格被瞅的心里发毛,顶着半张红肿的脸问:“周娘子在家不?公庙请了戏台子,太爷们想请周娘子过去一道沾沾喜气。”
“你到前面等着,我问过周娘子在给你答复。”茉莉面无表情地将瓢里的水都洒了出去,这才回到屋里。
那一开一合的门里是王大格在前头看到过的黑暗,茉莉一身俏丽的白衣消失在那里面。
从后院绕进堂屋,茉莉先看到的是供台上摆的几个泥塑神像,它们身上涂着花花绿绿鲜艳的颜色,有一种古怪的惊悚。
茉莉立刻低垂眼睛对跪在神像前上香的女人说:“周娘子,有人来叫你去公庙看戏,说是要让你沾沾喜气。”
周娘子没有立刻回话,她先是将香插进炉中,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后这才站了起来。
她转过身看了眼茉莉,“沾喜气,沾谁的喜气?又沾的什么喜气?”
周娘子嗓音轻柔却尖细,眉眼间有些距离,舒展的很漂亮,本来应该是个清秀的美人,但被额前的一道延长至脸颊的疤痕破坏了,她穿着同样的白衣黑裤,却紧扣着扣子,一抹肌肤都不外露,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身上还萦绕着多年的线香味。
她倒也不是真的问茉莉,越过茉莉往堂屋外走,“去拿盏白灯笼来,夜间路上能用的到。”
茉莉听了吩咐也跟着出了堂屋,从放着一堆杂物的房间中翻出了白灯笼,想了想又拿了一根白色蜡烛。
周娘子看到那根白蜡烛没说她也没夸她,只带着她走出了大门。
门口还站着个王大格,他扣着鼻子看到周娘子走出来后连忙将手放在衣服后摆蹭着,糯糯着说:“周,周娘子好。”
看到王大格,周娘子自然知道是谁告诉的茉莉,她一贯冷着脸,对王大格也是点了点头说:“辛苦你这孩子跑一趟了,我和茉莉这就去公庙看戏。”
等两人走远了,王大格见茉莉回了下头冲他喊:“你不跟上吗?”
跟上?
跟去公庙看戏吗?
王大格缩着脖子使劲摇了摇头,回到:“我不去了,茉莉你跟我娘说声我回家去。”
他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拎着盏白灯笼往公庙走,恰好吹来了一阵冷风,王大格眯着眼睛看那两身白衣黑裤在风中飘摇,一溜烟地往家里跑。
第97章 鸿影还乡
茉莉人小腿也不长,周娘子带着她走的不快,路上见天色阴沉又阴风阵阵,茉莉将灯笼搂紧问道:“周娘子,既然说是去沾沾喜气,为何要拿白灯笼,不该是红灯笼吗?”
她虽是周娘子从早市上买来的,却也是当半个弟子半个女儿的对待,周娘子用她那轻柔尖细的嗓音告诉她,“周家村里没有人办喜事,那办喜事的人家就是邻村的,按理来说若是常规见的喜事应当会来找我看一看,可这家却没有。”
茉莉等了一会不见周娘子继续说下去就知道这是要她思考,她想了下就回:“这就说明他家办的不是我们常见的那种喜事?”
干瘪纤细的手掌抚在茉莉的头顶,周娘子点了点头继续解释说:“对的,那家子人极有可能办的是冥婚,说到冥婚,那还得看胡家村的马婆子,她善于此道,可这道不是什么正道,你以后勿要去那边走动。”
“我省得!”茉莉用力点着头答应了周娘子。
她便继续说:“请了戏班子在公庙唱戏,看来婚期不远,可是你瞧这天,这天乌云压阵,风吹的好似嚎叫,这不是什么好日子。”
“如果是冥婚的话,总要有新郎和新娘子,不晓得是哪一个要办,但是尸体不易保存,应该是赶时间吧?”
“确实是这样。不过这个我就算不出来了。”周娘子见天色阴沉的厉害,推了一把茉莉,“快点走吧,既然来请我们了,那就把礼数做全,不可让太爷们久等。”
茉莉踉跄着往前一步紧跟步伐变大的周娘子,也不再说话,只是盯着天上的乌云又看了看道两旁的麦子,将那盏白灯笼抓的更紧了。
周娘子带着茉莉紧赶慢赶还是赶到了,人们一看见她就自觉地分出了一条路,让她们站到前边去。
王寡妇看见后,忙笑着说:“周娘子,您来了,快来这边,这边看的敞亮的。”
这话引得隔壁的亮子斜眼瞟着她,却也是跟着吆喝:“是啊,周娘子来这边吧,这边看的可清楚了,听的也清楚。”
他话一说出口就惹得胡婆婆暗地里拍了一下他胳膊,胡婆婆眼睛怂拉着没看她们却也没出声。
“不用了,我站这就好。”
周娘子谢绝了她们好意,坐在周娘子前面的几位太爷侧着身子与她示意问好,然后也转过身专心看戏了。
她们明明是被请来的,却不怎么受待见,无论是周娘子还是茉莉都已经习惯这样了,也不多说话,就站在那静悄悄的看。
茉莉听不懂戏曲,却知道人挤人的难受,她站在周娘子和太爷坐的木凳子中间,感觉自己被挤的像是片叶子,扁扁的。
她摇头晃脑地到处乱看,动作大了周娘子就会伸手罩住她的头让她静下来,可过乐一会儿又不管她,两人来回了好几遍,倒也算安静没惹的旁人看过来。
站了好久台上的人才唱完一折戏,有人往公庙里挂着的红灯笼中放蜡烛,燃气的烛光将公庙映得红彤彤。
台下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吵得人耳朵痛。
茉莉靠在周娘子怀中,看着隔壁胡婆婆和一位太爷说话,他们声音小什么都听不到,茉莉又把头扬起来看着周娘子,“周娘子,这就看完了吗?”
“还不知道呢,得看要不要在点一折子戏。”周娘子抚着茉莉的头发,茉莉今天编了两个麻花辫,黑油油的好看又好摸,她也不低头只目不转睛地看着正前方。
周娘子做的活计特殊,本身也有些坎坷经历,同村人都不愿意与她多打交道,更别提邻村的人了。
茉莉看了半天也只有胡婆婆身旁的亮子会时不时地偷看周娘子,她悄悄告诉了周娘子,但是谁都没理亮子。
太爷和胡婆婆商量好后走了出来,伸手往下压示意大家都噤声听他讲话,闹哄哄的人声一下子就消失了,大家挤在公庙里,黑漆漆的眼珠子也不转就那么盯着太爷看。
“各位,明日就是胡家村胡婆婆大孙的喜日了,按照惯例本来今天该热闹一下热热场子,可是大家也瞧见了今天天气黑的不像话,怕是要有雨,所以今天的戏台子先到这,等明天再继续。”太爷嗓子像是拉着什么东西,扯着脖子喊声音也不大还有些挂耳朵,他咳了咳继续说:“咱们都是这同一片土地生长起来的人,彼此之间的村子也向来是互帮互助,今天大家都互相理解理解,明日再去胡家给胡婆婆大孙康子闹喜事去。今儿就先散了吧!”
说完两只手往外挥,村民们也不闹,顺着公庙的大门乌泱泱地往外走,没过多会儿,公庙戏台子前就空了下来。
胡婆婆和太爷走到周娘子前面准备说话,可一张口却发现茉莉怀里搂着一盏白灯笼。
胡婆婆啐了一口,“小蹄子,作死呢?明天是喜事你拿什么白灯笼。”
她说这话时又碍着周娘子,骂的声音不敢太大,滑稽的让身后的亮子羞红了脸,他忙说:“周娘子勿怪勿怪,我阿婆她也是这几天太忙了,康子哥的婚事好不容易有了着落,阿婆怕您这童子拿的白灯笼不吉利。”
真是好笑,一个死人的婚事还有什么吉不吉利的,茉莉看着她们却没敢说出声。
周娘子却不怕她们,淡淡地说:“这不是总会用上的,赶早赶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