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流不息的人群就在前方，我压着步伐慢吞吞走过去。
等待车流的途中一辆卡车飞速略过，那个瞬间我的耳边忽然传来中田健一鬼魅般的声音。
“椎名，你为什么要故意躲开我。”
——啪嗒。
载满物品的卡车穿过人行道，不远处的地面静静躺着一只手机，亮起的屏幕停留在“太宰治”的通话界面。
“……阿遥？”
第12章
有风吹过。
夹杂着淡淡的荼蘼花的味道。
让我想起儿时母亲种在门前庭院里的那片荼蘼，层层叠叠的白色重瓣依次盛开，盛夏日光虽炙热异常，然而洋洋洒洒得落到莹白的花瓣，形成圆圆的光斑却分外好看。我常常流连于此不肯挪步，多半也是因为喜欢荼蘼和这片阳光混合的味道。
大脑深处的神经在清醒的跃动，眼皮却仿佛被施加无数的压力，我用尽力气才能睁开一点。周围一片黑暗，让人一时间无法判定现在身处何处，只能依稀回忆起，在我察觉到有问题即将逃脱的时候中田健一冲了过来。
“遥，你不会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多么开心。”男人颤抖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我浑身紧绷。
视觉适应了黑暗之后我终于看清坐在旁边小板凳上的中田健一，他佝偻着身子手里攥着什么陷入自己的情绪。
“不，或许还要追溯要更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呢……”他低声呢喃，像是对爱人的私语，伴着急切又甜腻的语气，“呵……呵呵呵呵……我明白了，这就是命运啊。是命运让我们相遇，让我们相爱，让我们彼此在生命中纠缠啊！”
“咔哒。”
糟了。
用力挣脱的手腕瞬间脱力，上一秒还在低语的面孔猛地出现在面前。
他瞪大眼一动不动得注视着我，眼底乌青泛黑，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古怪和病态。
半晌，中田健一颤抖着手用力把粘在我嘴上的胶布扯下。
“嘶……”被撕裂的疼痛瞬间传递到脑神经，我咬紧嘴唇避免发出声音。
但这并不能阻止他的爆发。
“遥……遥……”他哆嗦着抚上我脸颊，粗粝得指尖在皮肤上滑动引起颤栗。
“我终于找到你了。不对，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你不爱我了吗，遥，拜托，你别这样看我……”
见我不出声，他声音瞬间拔高变得尖细，“你是不是也在嘲笑我！啊？！你一定是在嘲笑我，对，我是老鼠，我是老鼠……你凭什么……凭什么这样看我！”
我一语不发，企图用沉默来规避他的情绪。
然而这并不能阻止他的发疯，在我低头的瞬间脖颈处立刻传来被勒紧的束缚感，以及窒息般疼痛。我瞪大眼，眼睁睁看着他眼底跃动的狂热火焰越来越近。
“唔……！”
男人掐住我脖子不住地摇晃，状若癫狂，我翻着白眼快要晕厥，模糊的视线里逐渐剩下中田健一通红的眼眶和不断起伏的胸膛。
——要……喘不过气……了……
就在我以为自己马上越过黄泉比良坂去见姑姑时，男人又蓦地松手。
我跌坐在地板捂着脖颈不住的咳嗽，简直要把肺都给咳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他不可置信得看着自己的手，“我这是做了什么……遥、遥……！”
被他抓着肩膀疯狂摇晃，我更是咳得半条命都要消失。
“咳咳……咳咳咳……”大口的呼吸从嘴里涌出，我哆嗦着手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中……田君，你是不是……咳，认错人了……”
这句话像开关点燃他的爆炸点，他一把推开我，“不可能！遥你怎么会忘记我……你怎么能忘记我！”
“你不记得了吗，你被组织抓走的那天，我救了你……是我救了你啊！”
“你怎么能忘记，怎么能……我知道了，是港口那群混蛋，对不对。”中田健一跌跌撞撞得站起来，“不行，我要去找港口那群混蛋算账，那群……那群人渣竟然……”
这和港口有什么关系？他说的……不会是我所想的那群人吧？
我头痛欲裂，脖颈，嘴巴，手腕，这些地方传来的疼痛都在疯狂叫嚣，有一瞬间我恨不得立刻躺下，也许醒来才会发现这不过是一场梦。
但眼下我却不得不清醒得意识到，这是不能再现实的事。
意识到中田健一有问题不是一两天，而我仅以为不过是普通的男女纠葛只要冷处理回避开就能顺理成章得躲掉。没想到他竟然会沿着手机定位一路追到横滨，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说到底，是我自己太大意。
“遥，这就是你啊……你看看我，我的眼里只有你，你怎么看不到呢？”中田健一沉迷于自己的痴情让我觉得无比厌烦，却又不得不顺着他的视线抬起头。
房间的灯忽然被打开。
室内瞬间明亮，我呆呆得看着这间屋子……不，确切来说更像是一个狭小的卧室，除了几台废弃的电脑之外只有一张木板床。
除此之外。
所有的墙面上，无一例外得贴满了照片。有的是在东京，有的在横滨，有的在公司，有的在公寓。而这些照片的共同点，里面的主角都是我。
大大小小的照片，微笑的，低头的，走路的，背影，正面照，侧面照，工作装，裙装，运动服……我看着这些从时间线上已经有一年的照片，后脊背逐渐发凉。
“你……监视我……？”我费力得消化这个事实，中田健一抚摸着一张照片——那是仁王雅治来我家那天，我和他站在门口的照片。
“遥，你知道吗。”他没有理会我的话，自顾自说着，“我的母亲就是这样消失的……你不能跟别的男人说话，你怎么能跟别的男人说话呢？”
“稍微有点自重心的都知道，女人是不能这样的……没关系啊，遥，没关系，我来告诉你。你以后就不会这么做了对不对？”
他放下照片，一边痴笑一边走近，“没关系的，你看，只要把大脑神经切割掉一部分，不管说什么你都会无条件认同我的话。毕竟除了异能力之外，我可是天才医学生啊。”
“这么简单的手术，你稍微忍一下，马上就过去了哦。”
我这才注意到中田健一手上的那把手术刀，森森冷光照出他毫无焦距的双眸。
“中田君，你错了。”自知毫无反抗之力，我反而失去了逃跑的兴趣。
“……什么？”果然中田停下了脚步，歪着头似乎很疑惑我的话。
“我要跟谁交往，是我的自由。”我定定得看着他，一字一顿，“这跟你没关系，跟别人也没关系。”
“你喜欢我是你自己的事，少在这里自作多情。”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的落下，中田健一的脸变得惨白，许是我的话终于撕开了他的遮羞布。他摇晃着尖刀疯狂嘶吼，“不！你不明白！你什么都不明白！你不过是失忆，你忘了我们的一切！”
……失忆？我呆滞住，大脑里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画面即将涌现。
很短暂的空白过后，我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他。
“中田健一，你烧坏脑子了吧？”
“我自己的记忆我自己很清楚，说什么失忆你以为你自己活在言情小说里么。”
我终于忍不下去，哪怕下一秒即将奔赴黄泉，我也要把积蓄在心底很久的话说出来。
“再说了，就算是真的言情小说，也轮不到你这种中下颜值的普通人来当男主角。”我淡淡得瞥了他一眼，索性坐在原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等死。
“认清现实吧，你不过是个为自己寻找借口的失败者。”
“不可能，不可能……”他受了很大的打击般举起刀，脸上表情似哭似笑，“遥你忘了我们的记忆所以才会这样……不会的，你生病了，我把你治好就行了，乖，你不要动……”
尖锐的刀尖抵上额头，冰凉的触感顺着脊椎蔓延而下。
那是我的冷汗，一层又一层。
神奇的是，我却并没有感知到多少害怕的情绪。
倘若就这么死去，多少有些遗憾……好像还有更多的，是什么呢？
失神片刻，尖锐的疼痛瞬间让我惊醒。有温热鲜血从额头滑落流到眼睫，是刀刃扎进了皮肤传来的刺痛。
“砰——！”
中田健一的手一哆嗦，尖刀自额头滑落瞬间割破了我的脸颊。
——……很好，我一定是破相了。
淡淡的血腥味涌入鼻腔，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中田健一一步步后退，望着门口的表情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一般。
顺着中田健一的视线，我看到门口站着一位身穿粉色和服的手持红伞的女人。
女人面孔精致，狭长的凤眼稍稍上挑，眼尾勾勒着浅粉色的眼影。如绸缎般的赤橙色头发被两根簪子松松挽起，只留下一半的刘海遮住一只眼睛。
她的和服垂在地面好似铺展开的樱花花瓣让人目不暇接，堪堪露出一小截妩媚修长的雪白脖颈。
啊，真是一种动人心魄的美。
她唇角衔着讥讽的笑意，许是看够了中田健一的丑态才转过头。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美人，望到我的瞬间瞳孔紧缩，宛如看到了相当震怒的画面般浑身不断地散发寒气。
“……竟敢……”她咬着牙低声道，旋即迈着优雅的步伐迅速朝我走来。
女人蹲下身，葱白的指尖划过我脸颊上被刀划开的伤口，柔声道，“很疼吗？”
“……还好。”我眨眨眼，不自在得偏头，“只是很浅的刀口而已。”
“女孩子的脸一定要好好保护，”她没有在意我的躲闪，赤红双眸含着柔软的笑意，“不然有人会伤心的。”
说完她站起身，留下不明所以的我愣在原地。
“这个人不要打死，我要留活口。”她指挥着身后的黑西装们，冰冷的声音和刚才的温柔判若两人。
“还有，现在去通知中也君到这边来，就说人已经找到。”
她抬高下巴，柔嫩的唇瓣一张一合，“顺便，让这个渣滓好好见识一下什么是地狱。”
*
中原中也赶到的时候，我已经被松绑，手腕和脚腕的伤倒是还好。只是脖子和脸颊上的伤口有些深，还得需要到专门的医院好好处理。
注意到我脖颈处狰狞的手印后，橙发女人又露出了那种想要杀人的目光。
“我天生皮肤比较敏感，”我指着脖子解释道，“尽管是一点力道也会留下痕迹，所以它只是看起来吓人，其实没那么严重。”
“我知道。”女人碰了碰我的脖子，收回手之后握着伞，目光幽远。
“我一直都知道的。”
“非常感谢您，我叫椎名遥。”我犹豫了下，接着说，“这次要不是您的赶来，我也不会得救，所以如果有什么需要，我……”
“尾崎红叶，”女人打断我的话，垂眸定定注视着我，“你可以叫我红叶姐。”
“……红叶姐。”鬼使神差的，我接受了这个看起来很亲昵的称呼。
就在我纠结要不要做个礼物送给她的时候，转念一想和中原中也共事……也就是港口MafiaMafia的人应该不会太在意我这个小人物的礼物。
“喂，红叶大姐，我听说找到阿遥……？”
奔跑过来的身影停在门口，中原中也愣愣得看着面前的女孩。
粉色的和服皱皱巴巴撕破了好几块，半边脸颊和眼睛全都淹没在鲜血中，少女雪白的脖颈上还有触目惊心的指印，她站在那茫然得看着自己。
和那天一样的表情，茫然，疑惑。
唯独没有温度。
第13章
中原中也站在门口没有动，男人低头表情被掩藏在帽檐中看不清。
“……中原君？”
我惊讶得看到少年周围一点点蔓延出黑红色的气息，地板逐渐出现裂纹甚至隐隐有扩大趋势。而他身上原本垂下的黑色外套同样冒出赤红色的光，在没有一丝风的情况下奇迹般漂浮在空中。
那双往常都插在兜里的手腕露出一截，仔细看着，仿佛是有黑红色的纹路沿着白皙的小臂不断缠绕。
——是纹身？还是会动的纹身？
尾崎红叶蹙眉，在四周被夷为平地之前疾步走去使劲攥住中原中也的手腕。
“冷静下来，中也。”
旋即抬抬下巴，示意四周开始不安的部下退出门外。
即便如此她的心依然悬到嗓子眼，[污浊]的使用除非是太宰治的[人间失格]来压制，否则不可能停下。但这次的行动别说太宰治，连武侦社都未必知道。
万一真的发动[污浊]的话就麻烦了，要是以前……她望着不远处还处于懵懂状态的女孩儿，无声得叹了口气。
“阿遥，说点什么吧。”女人忽的出声打断我神游天外的思绪。
“什么？”我不明白她的意思。
“随便对他说点什么都好，让他冷静下来。”尾崎红叶眯起眼睛，淡笑，“不然的话，我们可能都要去黄泉比良坂再会哦。”
港口Mafia的人每天就是这样拿生命开玩笑的么，拜托，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我犹豫了一瞬，试探着上前碰了碰他的衣角。
“中原君……？”
我笨拙得想着措辞，“……我没事的。”
黑纹蔓延的速度有减缓的趋势，依然没停止
“要、要不要来我家吃晚饭？”
说完我差点把自己舌头咬断，这种时候提什么晚饭之类的不合适吧。
出乎意料的是，原本悉数缠上去的黑红色花纹逐渐消失，不消几秒，少年手腕光洁如初。
该不会是中原中也饿得不行临时被喊过来加班所以才会爆发？
港口Mafia也未免太压榨员工，饭都不吃饱怎么干活呢？
没等我内心吐槽完，那双带着手套的指尖突然伸过来，皮质布料缓缓滑过脸颊的血口带着干燥的温度。
我茫然得看着他。
中原中也注视着我的脸，紧蹙的眉心迟迟不肯舒展。
半晌他无奈撇嘴，“真是败给你了。”
“红叶姐，你先把她带走。”他绕过我走到瑟瑟发抖的中田健一面前，抬起下巴望着满屋照片，“另外告诉等下过来收拾残局的人，这些照片都要回收。”
“不！你不能拿走！”闻言中田健一疯了般冲到中原中也面前，他紧紧地抱住桌上散乱的照片，像溺水后抓住救命的稻草，“这都是我和遥的回忆，都是我们的回忆！你们这些区区港口的臭虫子们……！”
中原中也听不下去，一脚踹上他的脸，又狠狠踩在脚底，碾了碾。
声音如淬寒冰，“闭嘴。”
“就凭你，也配喊这个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