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久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见系统真的说完了,方才开口,“神?所以?”
“所以你就不要给黄河改名啊。这个动静就太大了,会把神吸引过来的,神会降临。”
“降临会怎样?”
“会把我们和被我们影响过的这个位面一起摧毁。”系统老老实实地说。
“这样啊。”林久轻声说。
系统支着耳朵听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认真,然而很快发现竟然从中听不出她的情绪。
一股寒气冲上系统的天灵感,因为他发现以他的算力和底层逻辑,竟然无从分析出林久究竟有没有相信他的话。
但林久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说,“原来还有这样的限制,那之前为什么不说清楚呢。
系统扭捏着说,“那谁还没有点小秘密呢……再说了,连自己的宿主都护不住,这不显得我挺没有排面,挺不厉害的嘛。”
林久没有再说话,第三次把金杯倾倒,继续倒水。
系统傻眼了,“啊,你不停下吗?”
“黄河不会改名字了。可是还是要把旱灾解决掉的。”林久说。
系统放下心来。
哗啦啦的水声持续不断地响起,有那么一瞬间,系统意识到一个问题,以金杯中那孱弱的水流,就算时刻不停地流淌,就真的能填掉这一整场大旱灾吗?
在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同时,水流声忽然变得尖锐起来,而且刺耳得简直无法忍受。
系统一下子捂住耳朵,片刻之后,他一脸茫然地放下手,“奇怪,我之前好像想到了什么,是什么呢?一下子就忘掉了。”
林久一言不发,不露出丝毫异样。
刘邦远远地站着,在深冬的河畔,远眺这七十年之后的江山。
系统还是没想到之前忘记了什么,但在看到刘邦的同时,却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是这样的,我觉得还是不保险,毕竟解决旱灾的动静太大了,而且你之前的动静也不小。”
“为了尽量减少被神发现的可能性,你要不要……让刘邦消失啊?”
第16章 持金杯的圣女10
此时这块临河的荒地方圆百里不见人烟,吹过草尖的风都带着寂寥的意味。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神女于此行神迹解大旱,区区凡俗怎么敢直入其中,搅扰神迹呢。
甚至不需要林久说话,宣室殿上的那些人就自觉将此地划入了禁地,迁走了所有住在附近的猎户以及农人,禁制程度甚至更高于未央宫。
未央宫尚且准许朝臣出入,而现在这段河岸只有林久和刘邦能履足。
林久来这里,带且只带了刘邦。
之所以这么做有两个原因,一是刘邦的生死都在她手里,因此绝不可能背叛她。
还有就是,有刘邦在,会很安全。
迄今为止,林久在汉宫张扬跋扈,所依仗的固然有“神女”的名头,但那终究只是个虚无缥缈的名头,支撑她为所欲为最重要的后盾,其实还是刘邦。
汉开国之君,太祖高皇帝刘邦,在这个时代,他比林久还要更像是行走在人间的神明。
而现在系统说,让刘邦消失。
林久沉默了很久,一时间天地间只剩下风吹过枯草的声音,酒水流淌进河水里的声音。
系统也保持沉默,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但林久比他还要更能等,他不说话,林久也不说话,他们就这样对着沉默了一整天。
系统觉得自己真傻,竟然想着跟林久较劲。
他认输了,主动说道,“其实你如果实在舍不得刘邦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等着林久问他有什么办法,但林久问他,“为什么要舍不得刘邦?”
系统卡住了,“不是舍不得刘邦,你怎么沉默这么长时间?”
林久平淡地说,“让刘邦消失而已,这是小事,你决定就好了。”
系统……一口气喘不上来,被噎得直翻白眼。
他以为林久是在不舍在犹豫,但其实林久早已经做下了决定。她沉默是因为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小事……在她看来这就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而已。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解除【招魂】技能呢。”系统缓过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
“为什么要解除【招魂】技能?”林久很不理解。
系统大惊失色,“你没想着解除【招魂】技能?”
林久认真地给他解释,“这个世界观下是承认魂魄存在的对吧,所以我可以用【招魂】召唤出刘邦。”
“那如果我解除【招魂】,放刘邦回归死国,他就又回归了魂魄状态,又能被【招魂】或是其他类似【招魂】的技能召唤出来。”
系统茫然道,“我好像懂了,但又好像没懂。所以呢?”
“所以,既然你可以绑定我来做任务,给我提供这样的能力。那么,你所说的那个神,应该也拥有类似的能力吧。”
“那么,如果,在我解除【招魂】之后,倘若刘邦他日再被【招魂】,岂不是要站在我的对立面?成为我的敌人?”
系统终于听懂了,他的声音变了,“我没有这样想过,这是我的思维盲区。你说得对,神从来没这么做过,但神有这么做的能力。你发现了一个隐患。”
片刻之后,他想到了更多的东西,“所以你口中的让刘邦消失,难不成是想要让他魂飞魄散?这么狠的吗!”
林久说,“我没这么想啊。”
系统有点不信,“真的吗?应该是真的吧。我记得你没有使魂魄消散的能力……你应该没有吧?”
林久说,“有。”
系统反应了一会儿,片刻之后,他安详地翻起了赛博道德经。
但林久不放过他,“你还记得【万丈光芒】吗,那时刘邦在我面前泪流满面。”
系统睁着清澈又茫然的大眼睛,完全跟不上林久的思路。
“那时他的眼睛一定很疼,因为我在【万丈光芒】特效的掩饰下,往他眼睛里,弹了几滴【金杯】里的酒。”
系统没有嘴巴,否则现在一定已经张得很大。
林久的声音在继续,“【招魂】是阴属性的技能,那得到过太阳祝福的【金杯】一定克制它。如果我现在把【金杯】里的酒浇满刘邦全身,刘邦应该就会像你说的那样,魂飞魄散吧。”
系统张目结舌,说不出话。
林久掌握着【招魂】的技能,其实根本没必要担心刘邦反噬。
当时林久以【万丈光芒】震慑刘邦,他以为是谨慎,是往自己手里压下一张底牌。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根本不是林久唯一的底牌。
从决心利用刘邦的那一刻起她就在准备制衡乃至反杀刘邦的底牌了吧?她原来是这种手里不捏着十张底牌就睡不着觉的人啊!
半晌,系统结结巴巴地说,“可,可是,那只是你的预设,情况应该不会糟糕到这种地步。”
林久说,“你说得对,可谨慎永远是美德。我不可能解除【招魂】,我不习惯给自己留下隐患。”
说这话时,她语气很平淡,可就是这么平淡的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系统意识到,她说的每一个字都算数,她真的会让刘邦消失,但她也是真的不会解除【招魂】。
“你好残忍啊。”系统喃喃说。
林久想了想,有点茫然,“我哪里残忍了?”
“你都要让刘邦魂飞魄散了,还不够残忍吗?”
“我没有说要让刘邦魂飞魄散啊,为什么要这么做?”
系统又傻了,“那你要怎么做?”
林久保持沉默。
系统狐疑地说,“你不会瞒着我吧?你不相信我?”
林久说,“天机不可泄露。”
系统一口血喷出来。
片刻之后,系统重振旗鼓,“问题又来了,刘邦消失之后,接下来的任务怎么办?”
说着说着系统就惋惜起来,“他的虎皮真的很好扯,以后很难再遇到这么好用的工具人了吧。”
林久说,“你是不是看不起刘彻?”
系统瞪大眼,他想起刘彻惨遭迫害的一生,“就真的要逮着刘彻一只羊薅了吗?”
“但是刘彻现在年纪还很小,恐怕没有刘邦那样的威望……他所说的话所做的事,信服的人只怕不多吧?”
“等他成长起来,还要很多年吧,说实话,我们不太能等得起。”
“你小看他了。”
林久轻声说,“刘彻的时代终将到来,他此生必定万丈光芒。”
“你可以拭目以待。”
第17章 持金杯的圣女11
金杯里的酒流淌了很久,林久也在河边这块荒地上待了很久,眼看就是寒尽春生。
不过季节其实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在【金杯里永远有酒】的加持下,她所在的河边早就长出了茸茸细草,冷风拂过河畔时,容易将瑟瑟发抖的草尖误认成春天。
系统旁观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开口,“抗旱效果好是好,但我怎么觉得这些草不大对劲呢?但具体哪里不对劲,我又说不上来。”
林久说,“因为这些草很快地长出来,又很快地被冻死。”
系统震惊,“什,什么?”
林久说,“金杯里的酒喝下去的效果是精神抖擞,显而易见是能在一定程度上激发生命力,但这点稀薄的生命力又不足够一直维持精神抖擞的状态。”
系统听懂了。
简单来说就是,林久往河里倒酒,河边的草籽被酒中蕴含的生命力哄骗,“精神抖擞”地钻出泥土,长出嫩叶。
但现在是冬天,长出来的野草在外界汲取不到足够的生命力,酒里那点稀薄的生命力也不足够维系它们的长青不败,所以它们很快就在寒风中被冻死。
而这时,下一茬被欺骗的草籽又已经冒出了绿叶。
河边始终长着茸茸细草,只是没人会知道,这片看似生机盎然的绿色里,已经埋葬了多少绿草的尸体。
系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瞬间毛骨悚然,大叫道,“这条河通达帝国疆域,你往河里倒酒,流域内所有的土地岂不是都会被【金杯】里的酒欺骗?”
“我记得有些农作物的播种是在冬天之前吧,野草的种子多,禁得起一次又一次的欺骗,那些农作物怎么办?”
林久冷漠地说,“但我兑现了我的承诺,我降下了甘霖,我消解了烈旱,难道不是吗?”
系统难以置信,“你这,什么叫南辕北辙啊,你抗旱抗得地里寸草不生?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刘彻抗旱的目的是保住农作物呢?什么叫本末倒置你知道吗?”
他急得团团转,林久冷眼看着,保持沉默。
系统都快急哭了,“你是个疯子吧,你知道那是多少条人命吗?就算这个世界对你来说什么也不是……你你,你怎么能这么干啊?”
林久说,“你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什么,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我可是神女,神女你懂吗。”
“下游已经铸好了堤坝,这里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人为的水库,【金杯】里倒出的酒都会被蓄在水库里,在春天彻底到来之前,没有一滴酒能往外流。”
系统呆滞住了,“啊?什么时候搞的大坝?”
“就在你神神叨叨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时候。”林久说。
系统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对林久说,“你……好奇怪啊。我怎么感觉你当这个神女当得还挺认真的。”
“什么叫挺认真的?”林久反问他。
“就你一系列所作所为,从召唤刘邦,到出现在刘彻面前。你的神女身份先是忽悠住了刘邦,然后又忽悠住了刘彻。”
“然后住进温室殿,未央宫的人开始把你当神女看。”
“再然后升起太阳,参加那晚宴会的人开始认可你神女的身份。”
系统说着说着就流下汗来,“接着又是宣室殿上展露神迹,满朝衣冠都视你为神女,再然后你这样看重抗旱这件事情,等到抗旱成功,全天下人都会知道你神女的名声。”
“你不会真的就准备把神女这个身份焊死在身上了吧?”
林久一言不发,这个问题弱智到她懒得回答。
系统沉默片刻,开始痛哭流涕,“我真傻,真的,我单以为你捞一笔就跑,我没想到你真准备走神女这条路啊。”
林久安慰道,“别哭了,未来还是美好的,你要相信我。”
系统哭得更大声了,“我不是不信任你,我是不信任我自己……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厉害,【魂兮归来】和【持金杯的圣女】已经算是撞大运了,我以后很难保持这样的水准的。”
“我从来也没觉得你很厉害,更不指望你能有什么用,都交给我吧,我办事,你放心。”
系统停顿了片刻,嚎啕大哭。
夕阳烧红了天边的云霞,系统哭累了,睡着了。
刘邦站在一旁,默默的,不说话。
他是唯一一个被允许旁观这一场神迹的人――如果他现在还能算是人。
宣室殿上对这场神迹看得几乎和天地一般重,可实际上神女只是立在河边,持金杯倾水而已。
这真的是很平淡的一个姿态,与神女曾行的那些神迹相比,简直乏善可陈。
可神女站在河边这么多天,姿态不动,衣不染尘。一天一天再一天,从冬到春。
刘邦看着她,一直看着。
然后,他想到一句话。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百岁为春,八百岁为秋。
上古的神女,凡人计数过多少岁,才是她的一度春秋?
他没有多想这个问题,狂妄如刘邦,也有不敢深思的事情。
于今朝今世,立在河边的神女,便如同凝固在无尽光阴中的一尊造像。天地轮转,唯她不变。
就在这变与不变之中,水库里蓄满了足够的酒,空气变得湿润温暖。
这一天,林久站在河岸上,将倾倒的金杯缓缓扶正,持续了半个冬天的流水声消失了。
刘邦心领神会,向神女行礼之后,驾着他的驴车往大堤的方向赶去。
他要去挖开大坝,放开积蓄了一整个冬天的甘霖,去浇灌这场焦渴的旱灾。
林久在轻声数着什么。
系统感觉有点奇怪,“你在干嘛呀,我好像听见你说话,5、4、3、2,你在数什么?”
林久说,“一。”
大地上忽然传来一阵战栗,河边茸茸细草如遭遇大风一般整齐地往一边倒伏。
系统立刻开启全部感知,超越凡人的听觉如同海浪一般奔涌向远方。
他听见声音,铲子掘开拦路的大坝,成块的泥土滚落而下,眨眼间就被水流吞没。
然后是一声巨响,大坝垮塌,万吨的水流咆哮着冲入河道,江入大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