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心怀鬼胎都消散了,此时此刻,汉太祖高皇帝刘邦,终于彻底弯下了腰。
系统的声音在这时响起,“特殊副本【汉宫夜宴】已结束,【万众瞩目】目标已达成,完成度,SSR。日出未央,在夜如昼,千门万户,夜朝长安。”
这一刻系统终于明白林久为什么要枯坐三个时辰,她根本不是要借此得到【万众瞩目】,她只是要将这一场宴会拖到入夜而已。
日出未央,在夜如昼,千门万户,夜朝长安。
这就是SSR级别的【万众瞩目】。
她用最粗暴也最简单的方式完成了任务,简单粗暴到简直不像是在完成任务,而更像是一场威慑。
对刘邦发起的威慑!
毋庸置疑,刘邦是个聪明人,他一直都清楚地明白,是林久让他重获新生。
且作为一个聪明人,他会顺着这个逻辑链思考下去:林久能让他生,同样也能让他死。
古来帝王将相无法逾越的是生与死的界限,在死中沉沦过一回的人,更懂得留恋生之可贵。
所以刘邦在林久面前予取予求,甚至显得毫无骨气。
因为他在一开始就害怕了,他生前以善战闻名,可倘若这是一场战争,那他在看见林久的第一眼就已经一败涂地。
可他毕竟不是庸人,就算是被人捏住了七寸,他也仍然试图挣扎,所以他蠢蠢欲动,他试探林久。
林久不能做出任何反应,因为她是神女,神女回应凡人的试探,这本身就是神格的崩塌。
她必须做到毫不在意,还要在不在意之中施以绝强的威慑。
刘邦说起从前的未央宫,说梅花和蜡烛,那些一百年前的事情。
他若有若无地在提醒林久,我也曾是百年前的君主,我的身份和地位都值得有更隆重的对待。
而林久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为这些话里流露出的君王的气势,或者再感性一些,为这些话里流露出的君王的悲怆。
不需要更多,只需要头发丝那么细小的一丝动摇,一丝动容――
就将成为刘邦反过来掌控神女的一个开端。
刘邦。
从降世至今,他一直在林久身边蛰伏到今天,做神女的侍从,做神女的猎犬,做这些根本不应由他一个皇帝来做的事情。
堂堂开国之君,在自己的子孙后代面前,整个人卑微到泥土里,卑贱得像是没有脾气。
一直到今天,他才藉由一场夜宴,吐出了细微的试探。
如此的坚忍,何止忍辱负重,简直卧薪尝胆。
那些细微的试探,细微得像是吐出的蛇信。
传言汉高祖曾斩白蛇起义,又有传言说汉高祖乃其母在大泽中与龙嬉戏所生。
他一生都不曾脱开与龙蛇有关的传言,他身上果真有龙蛇一般的特质,今晚他嘴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险恶得像毒蛇的獠牙。
可是――
他毕竟还是人,并非草木之身铁石心肠,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意图引发神女的触动,他自己心里何尝没有触动呢。
那些一百年前的事情,他的未央宫他的朝臣,他并肩夺取天下的兄弟们,他一寸一寸批阅过的江山与王朝。
他看向神女时,眼睛里就倒映着这些逝去的人和物。
系统之前一直以为林久对待位面土著过于傲慢。
她确实傲慢,可是却不是因为愚蠢。
而是因为她能压制住任何反噬,所以她不在意任何反噬!
系统慢慢张大嘴,“你……我想再确认一遍,你对刘邦的定位到底是什么?工具人?”
“不,”林久深沉地说,“怎么是工具人呢。”
系统松了一口气。
“是我最酷炫的神奇宝贝啊!”林久补完这句话。
系统一头栽倒在地。
刘邦和刘彻不一样,刘彻尚且稚嫩,刘邦却已经是一个成熟、凶猛且老奸巨猾的帝王。
他在林久面前未曾展露过峥嵘,他见到林久的第一面就屈膝行礼,可屈膝对他这种人来说算什么?
他也曾对项羽屈膝,而今刘氏天子享国百年,昔日的西楚霸王项羽又在哪里?
林久看了刘邦一眼。
温室殿已然在望,刘邦跟从在她身边,恭谨地落后一步,以对待尊者的礼仪对待她。
然而她不是项羽,所以刘邦,这条毒蛇,已然不足为虑了。
当晚,不管前朝后宫因为那轮太阳,而生出了怎样的动荡,林久一概不关心,只是在温室殿中自顾自地研究新衣服。
先前的【魂兮归来】整个套装都带着一种凡人不可理解的魅力,而【持金杯的圣女】套装的魅力则集中体现在手持的金杯上。
林久在系统面板上发现了这次套装的附加说明。
【持金杯的圣女:你在太阳神的盛宴上持杯倾酒,从此得到了太阳的祝福。你为世人赐福,金杯里永远有酒。】
系统挣扎着爬起来解说,“说是酒,其实也可以理解成一种味道很好的饮料,本质是一种对身体比较有好处的泉水,不含酒精,不醉人,喝完还会神清气爽。”
他是真的担心这次随机兑换再兑换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衣服,再被林久玩成下一个【魂兮归来】。
但这个【持金杯的圣女】除了好看一点还真没什么特殊的,林久就是想玩出花来,也没那个条件……吧?
第9章 持金杯的圣女03
林久思索了一会儿,轻声重复了一遍附加解说词,“你为世人赐福,金杯里永远有酒。”
不知道她从这句话里想到了什么,但好像也不是很重要的东西。
此时此刻,夜色笼罩下的未央宫中,汉天子刘彻正顶着冬夜的冷风,望向温室殿的方向。
夜已阑珊,倘若放在往常,这时他早已入梦。
可今天他丝毫没有睡意,只是一直看着温室殿的方向。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冻得嘴唇都发白。
无数个夜里他也曾这样站在温室殿外眺望长乐宫的方向,那里住着他血缘上的奶奶,实际上掌握了大汉政权的窦太皇太后。
而现在,他的视线转向了温室殿。
今夜太阳降临时,直视神迹的人并非只有刘邦。
今夜太阳一样的光芒,照亮的也并不止是刘邦的眼睛。
――――
夜深了,林久躺在温室殿的床上翻看已解锁的【成就】列表。
系统看了一眼,“【名动天下】,你看上这个成就了?”
林久“嗯”了一声,“这个成就的达成条件是什么?第二个【主线任务】迟迟不发布,我想多换点衣服,只能努力刷成就了。”
“怎么就叫迟迟不发布了?这才是你来到西汉的第一天好吗?之所以会觉得时间过去了很久,完全是因为你搞的大事太多了。”系统忍不住吐槽。
“主线任务的发布是需要时间的,而且也需要和刘彻的长时间接触,才能触发发布条件。”
系统吐槽完了,将话题又转回去,“这个成就的达成路线就是刷刘彻的宠爱值,刷到差不多之后,自然就【名动天下】了。”
“可以参考历史上的卫子夫,在她最如日中天的时候,无论是未央宫所在的长安城,还是千里之外的帝国边境,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万众同声,口口传唱着,生男勿喜,生女勿悲,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到这个程度,自然就是【名动天下】了。”
林久若有所思,“口口相传就行了是吗?也就是刷知名度?”
系统觉得她重点抓得有点奇怪,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肯定了她的总结,“没错,是这样。”
“但这个成就你现在做不了,因为刘彻还没成长到能随意给宠妃搞个大新闻的地步。”
林久沉稳地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系统打断她的话,“求你了,别说那三个字,我承受不来。”
林久说,“那好吧,不放心也随你。”
然后她爬起来,走出去,一直走到刘邦面前。
林久没管刘邦在哪里休息,她自顾自就进了温室殿。
服侍在外的侍从不安地说,已经为高皇帝准备好了宫室。
刘邦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理由大概是神女随我一同降世,如今我怎能离开神女呢。
就这样他住进了温室殿的侧殿。
底下的侍从跪了一地,此事甚至惊动了窦太皇太后和刘彻。
高皇帝入住侧殿,这何止于礼不合,简直大逆不道。
然而刘邦心意已决。
这事将在前朝带来多少口水仗姑且不论,至少此时林久很轻易就找到了刘邦。
她就站在侧殿门口,不进去也不发出声音。
可是很快刘邦就走了出来,问她,“神女有何吩咐?”
林久说, “曾、听闻、朝会。”
措辞拙稚,声如珠玉。
神女语六级的刘邦立刻懂了,“神女想要去看朝会?”
神女看着他,不说话。
“就是在朝会上加两个位置而已,小事,交给我。”刘邦沉稳而平淡地点了点头。
系统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朝会上加两个位置,这是可以做到的吗,像演唱会抢票那样吗?大汉男子天团激情献唱,超人气新星刘彻领衔主唱?”
没人理会他的冷笑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林久转身就走,刘邦躬身送她。
系统看了看刘邦,又看了看林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早朝时加两个位置,这话说起来轻松,其中牵涉却很大,上上下下要惊动不少人。真要按流程走,光是吵架都得吵上三天三夜。
有人会说,那可是神女,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但同样也有人会说,就算是神女,难道就能染指天下的权柄?
总之,想一想都要麻烦死了。
所以刘邦在解决这个问题时,根本就没按照流程走。
也算是没辜负他的流氓本色,他事先什么也没干,朝会当天卡着点等在宣室殿外,在群臣列位之后,刘彻已经出现却还没落坐时,径自冲进了宣室殿。
刘邦一马当先走在前头,两边腋下各夹着一只坐垫,姿态像个支楞开的螃蟹,边走边大喊,“让让让让,都让让啊,别挡路,让我过去。”
如此胡来,硬是没人敢拦他!
作为历史上怀才不遇的代表性人物,东方朔今天也在朝会队伍的末尾充数,像往常一样眯着眼假寐。
反正他站在最后面,只要低下头,坐在上首的皇帝就看不见他的脸。
但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东方朔觉得有些稀奇,朝会这么严肃的事情,难道还有人敢迟到的吗?是哪位倒霉的同僚?
但这事跟他也没关系,他照旧闭目神游,直到猛地被人推了一把。
东方朔愤怒回头!
东方朔当场愣住!
东方朔飞快转回头站好。
这一回他非但不敢再闭目神游,就连站姿都像是拿尺矩量出来的一样笔挺。
寒冬腊日,他额头上却飞快冒出了大滴大滴的汗水。
如果他没看错,推他的那个人袖有山河纹路,肩扛日月章纹,是最正式最隆重的帝王礼服!
而那张脸――
东方朔顶着满头冷汗想,虽然对高皇帝降世显灵一事有所耳闻,但他官职微末,没有谒见高皇帝的资格。
昨天他还为此感慨了一番,高皇帝一世英雄,深恨不能与之唔面。
没想到今天就见到了,还是在这么个场合,以这种方式。
而走在他身后的,就是昨夜升起太阳的神女?
这时刘邦已经走到了朝议队伍的最前面,和听到声息不对而转过身来的刘彻面对面。
宣室殿内的所有人都看见了他,所有人都震惊地张大了嘴,朝堂之上一时落针可闻。
东方朔悄悄抬头往上看了一眼,见皇帝也是一幅被雷劈了的表情,十二旒冠冕都挡不住目瞪口呆,看来对此事也是毫不知情。
刘邦看了刘彻一眼,说,“没事,你该干什么干什么,我就是过来看看。”
语气跟蹭个饭似的轻松随意。
然后他左右张望了一圈,找了一个合适的地方,铺上他带来的两个坐垫,并开始招呼神女坐下。
“救命。”系统说,“这一声救命,我是替刘彻喊的。”
这时,满堂朝臣终于反应了过来,一时间宣室殿上顿时炸开了锅。
有人大声嚷嚷不合规矩之类的话,也有人因为见到了刘邦而伏地痛哭,更多的人议论纷纷,所有人脸上都充斥着迷茫和震惊。
这时,斜刺里忽然冲出来一个老头,对着刘彻高声喊着什么,身体哆哆嗦嗦的,仿佛随时要撅过去。
他声音太大了,情绪太激动了,看起来也太老了。
在他冲出去之后,宣室殿内的喧嚣骤降了一大截,站在底下的朝臣不再高声说话,而是三两一起,交头接耳,冷眼旁观。
林久在慷慨激昂的声音里抬起头。
从踏进温室殿开始,她就一直没有说话。
刘邦像个嚣张的螃蟹,于是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刘邦身后,而她走在刘邦开出来的路上,低着头,仿佛只是个羞怯的寻常女孩。
这时她忽然抬起头,眉心的太阳图腾在点着蜡烛的殿堂中闪出不灭的明光,就仿佛一场绝世的演出在此时拉开大幕。
宣室殿上的声音又降低了一截。
林久看着那个对着刘彻大声说话的老头子,沉默着,面上表情纹丝不动。
她确实也动不了什么表情,这老头应该是个蛮有文化的人,说起话来引经据典的,她一句都听不懂。
系统给她翻译,“老套路,这老头表面上是对刘彻说话,其实字字句句都在内涵你。”
神女昨夜于末央宫中升起太阳,此事已传遍长安城。
没人敢公然将矛头对准神女,但神女都走上宣室殿了,总有死硬份子出来做点象征性的抵抗。
这一年刘彻十九岁,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还只是个虚幻的未来。
君权神授的思想尚未被推行,神权与皇权泾渭分明,鬼神与人泾渭分明 。
这个忽如其来的神女,大汉可以供养她可以祭祀她,可利益当前,哪怕是神女,也休想轻易分走权利的蛋糕。
那个站出来呵斥她的老臣便是这样想的,权利当前,他的生死都变轻了。
何况他冒死直谏,这是绝大的荣耀。
今日之后,无论是死是活,史家刀笔之下,他的名字必将流传千古。
后世历数汉武一朝的名臣,必有他一席之地。
所以他站出来了,迫不及待,无惧无畏,义正词严地内涵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