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温惜微怔,她立刻起身想要同吴峥拉开距离,可是不知道是起来得太猛还是怎么,腿一软,险些昏倒。
吴峥连忙扶住了她。
“离我远些……我,咳咳……”宋温惜嗓子一干,咳嗽了起来。
她一直用帕子遮着脸,不知是何时疏忽了,染上了病。
“说的什么话,我若是能染上,早就已经发病了。”吴峥说着,还未来得及将她扶着坐下,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宋温惜心中一喜,难道是晏望宸来了?
她踉跄着便要去村口,可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上。
“温淮兄,你还是休息一会儿吧,我替你去看看。”吴峥按住她的肩,让她坐下休息。
宋温惜实在是觉得乏力,便乖乖坐在石头上,轻咳着朝村口张望。
离得太远,什么都听不见,宋温惜觉得头越来越沉,她忍不住将头枕在膝盖上,准备眯一会儿。
忽然,远处一片惊呼声,随着噼里啪啦的火花声响起。宋温惜猛地惊醒,意识到不对劲,她连忙起身,拖着虚弱的身体朝村口走去。
看到村口发生了什么,宋温惜瞳孔骤缩。
只见村口处一片火光。
一堆官兵守在村口,将弓拉满,对着水汶镇的村民,防止他们跑出。
为首的官兵手拿火把,点燃了另一边的棚子。
棚子瞬间燃起火焰,躺在棚子里的病患也瞬间被火焚身,发出凄厉的惨叫。还能动的村民四处逃窜,时不时撞到宋温惜的肩头。
宋温惜却还未回过神,依旧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
官兵这是要将瘟疫同灾民们一同烧死!
可是,怎么会?晏望宸怎么会食言?不是说好要她等五天,为何第四天便突然反悔?要连她一同烧死?
吴峥抱着一个哭喊的小女孩朝宋温惜跑来,边跑边喊:“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路过水缸那,把衣服全都泼湿!”
宋温惜立刻转身跑去,她喘着粗气,只觉得头越来越疼,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胸口仿佛要炸开一般。
偏偏这个时候,染上了疫病。
宋温惜来不及感叹命运的捉弄,她还想拉着桔梗一起逃跑,可她四处寻找,却找不到桔梗的身影。吴峥也不知去了哪里,一时间没了人影。
一个村民将宋温惜撞倒在地,她的手和膝盖在满是石子的土地上,狠狠搓了一下,顿时一阵剧痛。她的手掌被石子划出血道,裤子膝盖处也染上了血迹。
火焰蹿得很快,已经将她包围。到处都是村民们的哭喊,场景仿佛人间地狱。
宋温惜捂着嘴,止不住地咳嗽着。她尝试着站起来,却屡次被逃跑的村民撞倒。
她终于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身边炙热的火焰无情地燃烧着一切,冒出滚滚浓烟。
难道,她终究是错信了?宋温惜逼着眼,迷迷糊糊地想。
小鱼该怎么办?他还那么小……
“沈温淮!”
宋温惜的眼皮一跳,她似乎出现了幻听。
“沈温淮!你在哪?!”那声音竟然愈发清晰。
宋温惜缓缓睁开眼,只见火光中,一个高大的人影正四处寻找着什么。
那人一身青衣,面容焦急,就好像完全不畏惧肆意燃烧的火焰。
下一瞬,他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清瘦人影,心一紧,飞快地跑了过来。
宋温惜久违地趟进了晏望宸的怀中,他的心跳剧烈地跳动,在她耳边“砰砰”作响。她闻着他身上独有的檀木香气,莫名觉得有一丝安心。
可是他是天子,不能同染病的她待在一处。
于是宋温惜虚弱地推着晏望宸的肩,有气无力道:“陛下……远点……臣……病了……”
晏望宸却丝毫不在意,他狠狠将她揽进怀中,怒声道:“该死的,沈温淮,我说了,你若是没死,我便命人将你乱杖打死!”
或许她马上就要死了。
这是宋温惜昏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第209章 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宋温惜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将自己抱起。朦胧中,她微微睁开眼睛,感觉自己似乎离开了那片火海,周围瞬间挤上来两个人。
“陛下,世子他……”
她听到了许皓惊恐的声音,也听到了晏望宸低声道:“沈温淮恐怕染上了瘟疫!将晚,快找大夫来!就算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也要让他们把沈温淮治好!”
宋温惜想让他们都离她远些,可她这几日疲惫不堪,又没怎么进食,此时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只能无力地靠在晏望宸怀中。
她脑子僵木,理不清思绪。但她隐隐约约察觉到,这火似乎不是晏望宸放的。
不然,他大可不必冲进火海,冒着染上瘟疫的风险将她救出来。
此时脱离了火海,宋温惜刚想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却又听晏望宸仿佛喃喃自语般道:“该死的……沈温淮,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
怎么办?她也不知道,她该拿他怎么办。
这三年,她当真恨极了他与沈悦。
恨意让她咬牙坚持习武和读书,让她努力脱胎换骨,让她藏在绝情峰上三年,每日过得与世事隔绝。
可是,早在殿试那天,重新见到他时,她便知道自己的爱意并没有随着时间消失殆尽。反而因为长久的克制,而愈发浓烈。
她与他终于不再是云泥之别,却也没可能再续前缘。
“晏望宸……”宋温惜意识模糊地呢喃着。
她头昏脑涨,脑海中一时间竟闪过许多她与晏望宸过往的画面。
宋温惜想起他当初一身青衣救她的样子,可,她也想起了西郊军冷酷无情的那句“格杀勿论”。
宋温惜皱着眉头,紧紧抓着晏望宸的袖口,微弱地吐出一句:“不要杀我……”
然后便彻底昏死过去。
……
宋温惜时醒时睡,醒的时候也无力睁开眼睛,浑身燥热想要去拉自己的衣领。可却总感觉有人束缚着自己的手,让自己不能乱动。
有意识时,她感觉到自己被人强行灌下汤药,或是粥一类的食物。
“张大夫,你若是救不了他,朕要你的脑袋。”
她听到一个声音冷漠地说,带着一丝怒火,和微不可察的恐惧。
下一刻,她的额头一片冰凉,让她舒服得轻叹一声。
那声音又低声说:“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你如此煞费苦心,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宋温惜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她想得到什么?
她想要百姓不必受此疾苦。她想要做官,做一个好官。她想要凭借自己的努力在朝中有一席之地,想要能够让九泉之下的母亲放心。
她还想要沈悦下地府。
可她无法回答那人,只能微微发出一丝呻吟。
那人也不再说话,拿帕子帮她擦拭着手心。
宋温惜昏昏沉沉地想,她如今得了瘟疫,究竟是谁还敢近她的身,如此悉心照料她?
想着想着,她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宋温惜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她时不时还会做些诡异的梦。
等她恢复意识,再睁开眼睛时,人已经回到了宅子中。
天光大亮,阳光透过窗户洒满房内,点点尘埃颗粒漂浮在空中。
宋温惜觉得阳光刺眼,想要抬手遮住眼睛,却感觉到自己手被什么压着。
她侧头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穿黑色锦衣的人,正伏在她床前。
而那人,竟然是晏望宸。
他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原本梳得干净利落的头发,此时也飘落下几缕发丝来。他呼吸均匀,似乎睡得很沉。
宋温惜回过神,心中一惊,回忆猛地袭来。她心中满是恐惧和疑惑。
她记得她染上了瘟疫?他堂堂天子怎么能留在她床前?他不怕染病吗?他……他难道……
下一瞬,她想到什么,惊恐地摸上自己的脸。
在摸到棱角分明的下颚,和扁平的胸膛后,宋温惜才重重松了口气。
还好,她还是男妆。这么说,昏迷这几日,自己的身份应该还没有暴露。
可是,宋温惜心中立刻又有了新的疑问。
若她还是沈温淮的身份,若晏望宸还不知道她是女子……那此时他为何会握着她的手?!
宋温惜猛地抽出自己的手,坐起身警觉地看着晏望宸。
晏望宸被她的动作惊动,皱着眉醒了过来。
他第一时间抬头看向宋温惜,见她醒来,原本困倦的他顿时精神了起来,睁大了凤眸。
“将晚!喊大夫来!”晏望宸对着门外喊道。
然后他立刻坐起身,关切地问道:“怎么样?可还有什么地方觉得不舒服?”
宋温惜觉得他对她的态度很奇怪,眼中不知为何多了一丝殷勤,这不像他往日对沈温淮的态度。
她避开了他伸向她脸颊的手,眉头紧皱,压低嗓音问:“陛下,臣染了瘟疫,陛下不可与臣共处一室。”
晏望宸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唇角微勾,问:“你可还觉得不舒服?”
宋温惜微怔,她半睡半醒间时常觉得胸部憋闷,依稀记得自己还常常咳嗽发热。可此时却没有任何不适,只是嗓音有些嘶哑,仍旧想咳嗽。
“我……”她有些惊讶,“疫病好了?我睡了几日?”
“三日。不过,恐怕还要等上几日才能痊愈。”晏望宸答道。
“怎么会这么快便好了?”她问。
晏望宸轻笑一声,又叹了口气,缓缓道:“你义父当真是既了解你,又疼爱你。得知水患之后起了瘟疫,便猜到你不会抛弃染了瘟疫的村民,他连夜送了一个神医来。”
“神医?”宋温惜没听说过淄阳王认识什么神医。
但她忽然想起,睡梦中她似乎曾听到他说:“张大夫,你若是救不了他,朕要你的脑袋。”
她又满眼疑惑和警惕地看向晏望宸。
从她醒来之后,就觉得他十分奇怪。她昏迷时,一直闻到那股熟悉的檀木香,难道他一直在照顾她?
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她的身份是沈温淮,不过是个新进状元。就算他看在淄阳王的面子上,竭尽全力救她,可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更别说,冒着染上疫病的风险。
宋温惜心底逐渐越来越慌,她抬眸对上晏望宸深邃的双眼,扯出一抹尴尬的笑容,小心翼翼地问:“陛下,臣昏迷时……可说了什么胡话?”
第210章 惦记的人可真多
晏望宸听她这样问,微微勾了勾唇角,道:“你问哪一句?你可说了不少。”
宋温惜心一沉,闭了闭眼,又强装镇定,讨好地笑着问:“臣……昏迷时无法自控,不知……有没有说什么让陛下生气的话。”
晏望宸沉思了一下,问:“朕倒是想问,你为何一直喊着让朕不要杀你。”
宋温惜微微一惊,她竟将这话说出了口。
之前碰上西郊军的追杀,她一直心惊胆战。躲在绝情峰的那些年,她也常常夜不能寐,唯恐晏望宸发现她躲在那里,会派兵来杀她。
也正因如此,她一直不敢让他发现自己的身份,一旦被发现,一来再无升迁的可能,二来恐怕连小命都不保。
她思绪飞转,面色只僵硬了一瞬,便立刻解释道:“陛下……陛下先前不是说,若是臣没死,便会命人将臣乱棍打死?”
“那不过是气话。”晏望宸似乎又想起了她自作主张的危险行径,眼底又蕴起一丝怒意,“你带着桔梗逃跑,没有朕的允许便深入疫区,臣自然气得想要宰了你。”
他深深叹了口气:“可是,你毕竟是为了百姓,又救灾有功。不少百姓活了下来,朕如何舍得真的杀了你?你是功臣,朕奖赏你还来不及。”
这么一说,似乎也说得通。莫非他只因她有功,所以才对她格外照顾?
等等……她记得,她昏过去之前,水汶镇燃起了大火!
“陛下,水汶镇的村民如何?那场大火……那场大火烧死了许多村民!”宋温惜顿时头疼欲裂。
她抓住了晏望宸的袖口,急切地问:“那火究竟是谁放的?他们想要将染了病的村民统统烧死,是不是?”
她太过着急,又咳嗽起来。
宋温惜胸腔一阵刺痛,捂着心口咳嗽不断。
晏望宸深吸了口气,温热的大手抚上她的后背,道:“原本,朕是想等你痊愈再同你说这件事,可是你既然问起,那朕便同你说了。”
宋温惜觉得他帮自己顺气的动作过于暧昧,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手,道:“陛下……臣,臣没事。”
晏望宸察觉到她的不自在,便收回了手,沉声道:“我们赶到时,还是救下了不少村民,淄阳王送来的神医,很快便对症下药,水汶镇的村民,从火灾中活下来的,如今也都被治好了。”
听到这消息,宋温惜紧绷的心微微一松。可她脑海中闪过带着小孩奔跑的吴峥的脸,还有不知所踪的桔梗……
她的心又提了起来,问:“吴峥和桔梗呢?臣同他们走散了,他们……”
“放心,他们躲过了火灾,也没有染上疫病,比你还好不少。”晏望宸眼底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心疼,“沈世子惦记的人可真多啊。”
宋温惜微怔,她怎么觉得这后半句,带了一丝醋意?
可当她看向晏望宸的凤眸时,里面却只剩下调侃。
“那……那纵火一事……”宋温惜又追问道。
“你身为新进状元,却能同大理寺卿南下,又舍身去救村民。恐怕是有人眼红你的功劳,想要将你和村民一同杀死。”晏望宸分析道。
宋温惜一愣:“臣连个芝麻官都还不是,为何眼红臣……”
“或许不仅仅只是眼红,周知县贪赃枉法,已是不争的事实。只不过,他贪的粮食,并非朝廷分发的全部数量。这一层层一关关,恐怕涉及贪粮的官员甚多。”晏望宸眼眸微沉。
他冷哼一声:“你以为,只有你这边受到袭击?朕在与将晚许皓安置村民时,也有不少假装成灾民的人,来施粥处惹是生非,试图扰乱朕分粮。”
“陛下的意思是说……有人不希望村民得救?”宋温惜心中的疑惑渐渐得以解开。
晏望宸深深叹了口气:“若是灾民得救,说明江扬可救。而那些官员则是见死不救,还上奏虚假内容企图糊弄朕!若是大理寺卿和你回到都城,将此事揭露,他们有几个脑袋都不够掉!”
愤怒让宋温惜一阵战栗,这些贪官当真是可恶至极!竟然还想杀人灭口!
所以,那场火,既是为了消除瘟疫,也是为了消灭她。
没想到,她躲过了沈悦的暗杀,又陷入官员的明争暗斗。如此看来,绝情峰当真是一处净土,远离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