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旗帜高高飘扬。
耳边充斥着嘈杂的人声和机械声。
贺承流从赫拉那里出来,仰起头看随风而动的旗帜。
鼻息之间隐约闻到饭菜香,回首看去,两名警卫一人捧着一个食盒,正坐在台阶上狼吞虎咽。
眼帘垂下,卷翘的睫毛在柔嫩的脸上投下阴影。
他再度抬眸,看那张飘飞的旗,在心里许愿——
母亲,请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第59章
赫拉的地下室里。
络腮胡子带来的那些人一个个捂着胸口倒在地上,脸上神色痛苦,难以忍受地发出一遍遍哀嚎。
他们有的已经起不来了,有的抵着地面勉强站起来,恐惧缠绕着他们的足尖,他们裹足不前。
络腮胡子见状, 心里也怕了, 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差点瞪出来,难以置信之余,更有几分不服。
“废物!”他甩着手臂上前两步,左右环看一下,夺过一个人手里的麻醉枪,朝着墙角瞄准。
迟弥雪轻笑一声。
等着麻醉针刺破黑暗,针尖泛出冷冽的寒光,就要刺入她的左肩时,她攀着粗大的锁链往旁一甩!
麻醉针“铛”地一声,被锁链格挡开。
“该我了。”她说。
手臂就着锁链缠绕两圈,长腿往墙壁上一蹬,借力晃过,整个人横踩过墙壁,最后一脚,踹击络腮胡子的下颌!
她这一脚力道不轻,络腮胡子身形魁梧,整个人却斜刺里摔了出去,下颌脱臼,口水飞溅出很远。
迟弥雪松开手, 稳稳落在墙角。
长腿迈过两步,蹲在络腮胡子身边,冰冷的刀锋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停在喉结的位置。
“两个问题。外面还有多少人?赫拉让你下一步做什么?”
络腮胡子咳得死去活来,下颌的神经抽痛,耳蜗里全是忙音。
他迟弥雪的话听了一半。
迟弥雪掌心一托,复位他的下颌,又耐心地重复一遍。
络腮胡子听言,缓过两息,这才认真说,“你斗不过夫人的。”
迟弥雪:“我没问你这个。”
络腮胡子:“外面没人了。夫人手下原本就没多少个人。”
赫拉夫人在外面享誉盛名,在她手底下做事却不轻松。
她规矩很严,稍微犯错就要开除,很不留情面,迄今为止还能留在这里工作的,要么就是对她的学术成就十分钦佩的,要么就是被高昂的佣金驱使,顺道赚个好名声的。
直播的事情一出,赫拉夫人的名声也遭受质疑,两个小时——就在赫拉夫人被逮捕前,很多人就已经自主和她解除了劳动合同,领取丰厚的佣金跑路了。
否则他作为克怀恩不那么出名的智能工程师,没有这个空挡,也不可能直接进来当总控。要知道,他每次来面试,无一例外都被刷了。这次是天上掉馅饼……
不过按照这情况看,天上掉的不是馅饼,是陷阱也有可能。
络腮胡子仰着脖子,生怕冰冷的匕首划破他的皮肉。
看着魁梧彪悍的一个人,也如常人一样格外怕死。
“还有一个问题。”
下一步,赫拉让他做什么。
黑暗中,总控的脸色变得难看。
迟弥雪摩挲了下指腹,“她有没有让你追踪什么东西?”
“你怎么知道!”总控大惊失色。
随即一咬舌,防止泄出更多的秘密。
迟弥雪的匕首摁得深了些,慢条斯理的嗓音响起——
“说说吧。”
*
已经凌晨四点。
路边的氙灯把迟弥雪的身影拉得格外长,从赫拉家门口斜斜投射出来。
她点动通讯器联系了关遇鲤,告知她从络腮胡子嘴里套出的一切。
关遇鲤听了,也很是震惊。当机立断拨出人马,连同原来留在首都星的元帅警卫一起,组成一支先遣小队,往长西星泽的方向追袭而去。
迟弥雪再次抬头的时候,发现路灯下面站着一个人。
瘦削的身形,浅金色的头发膨起,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定定望着虚空某处,正看得出神。
中枢区建得高,凌晨常有云雾缭绕。
淡淡的水意将他身上的衣服打了个微湿,空气里带着一股寒意,刺激着每一个毛囊。
迟弥雪加快脚步,向他走去。
地面上,拉长的影子靠近,贺承流回过神来,转头看去。见是迟弥雪,眼眸犹如火星般亮了一下,“出来了?”
迟弥雪在他面前挺住脚步,“怎么到这里等了?”
贺承流抬眸看她。
积郁的情绪原本被埋藏得很好,可看见她的这一刻,心里的防线就像决堤,晶莹在眼眶中积聚,他好想好想告诉她,告诉她那些不安和难受。
“你按照你说的办法诈了赫拉,找到你师母和曼德了。她们身体状况不太好,现在已经送往联邦医院。”贺承流定定看着眼前的人,“但是赫拉说,我母亲——可能……”
他双手插.入裤兜,晃着小腿踢脚下的空气。
迟弥雪看出他的不安,抬手准备摸摸他的脑袋,发现手掌上还有刚刚攀援锁链留下的血迹,手指一蜷,又收了回来。
她说,“景练之所以那么迟才到绮丽区,是因为临行前,赫拉让她发射了一个无人飞船前往长西星泽,上面载着药剂盒。”
邀游集团以开发旅游星为主业,星球开发前需要飞船勘探星球情况,是以景练掌握了无人飞船的发射技术。
上面载着药剂盒。
联系到管家拿回来的那截触须,想也知道赫拉想把药剂寄送给谁。
景练这会儿在关遇鲤手上,能和贺岚联系上的,也只有关遇鲤,这件事让关遇鲤出面更为合适。
更何况,贺岚作为运筹帷幄的人,也许早就知道了有这么一个药剂盒。
贺承流眼下没办法想这么多。
他一心只想着,远在长西星泽空间场的,那是他母亲。
那个明着严格,实际上却总是偷偷纵容的母亲;那个和他不太对付,却半夜总是进来偷偷为他盖被子的母亲;那个明明思念鸻痕,思念父亲,却孑然傲骨,独自挨过漫长孤独,一人扛下所有的母亲……
他的全部心绪在母亲这两个字上缠绕轮转,绵绵密密的坏想法几乎要把他绞到窒息。
忽然,他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些愁绪,像棉花糖一样化开。
她只说了两个字,“放心。”
像是很苦很苦的咖啡里突然放入一块方糖,丝丝缕缕晕开,舌尖苦涩被冲淡。
*
最高议会的会议厅仍旧灯火通明。
晶屏上的画面切换流转,轮番放映画面。有首都星居民区的,有首都星防御系统的,也有长西星泽空间场的。除了第一个,其他画面都显露出古怪的宁静。
议员们像是吵累了,有的抵着鬓休息,频频叹气,有的干脆手臂交叠,脑袋一埋,阖眼假寐。
大家都精疲力尽。
突然,控制晶屏的智能小精灵轻唤一声——
“叮咚!有新参会议员接入,议员代码为H686 ,议员名字为贺岚,议员职务为联邦联勤保障部队总指挥、元帅,议员位置为长西星泽空间场,坐标未知。”
报道完毕,屏幕“叮咚”一声,切换成一张熟悉的面庞。
贺岚身穿白色麦穗军礼服,坐在屏幕前,神情严肃。
在会场的议员听到播报,一个个回过身来,拨弄着身前的话筒水杯之类,回到会议状态。
主持议会的议员喜出望外,赶忙调整话筒,说,“各位议员,中场休息时间结束,会议继续。”
贺岚的加入,或者说,贺岚的安然无恙,让议会有了往前推进议程的动力。
说难听点,当前情况下,她的存在,很可能关乎克怀恩星际人类的生死存亡。她在,整个联邦就像有了坚强堡垒,让人安心许多。
然而,这位“堡垒”女士脸色很不好。
边上的警卫递过来一个盒子,动手打开,里面密密麻麻都是密封的试剂。
“这是在空间场往虫族星域的通道里拦截下来的,发源地已追踪,无人飞船发射地点是联邦邀游星,发射控制工程师是持证的景练女士。试剂已经让军医验证过,是继生长元素,即,个体死亡后使用该元素,个体还能保持生物生长活性。我寄回首都星的东西,想必我的管家先生已经让各位看过了,我提议,尽快以危害联邦安全罪、私自研究药品罪、非法进行人体实验罪等罪名起诉赫拉。”
“堡垒”女士态度强硬,“另外,鉴于赫拉暗中进行非法元素实验的事实,建议联邦最高法院重新审定当年鸻痕研究组相关的犯罪事实,重新组构证据链,看看是否存在错判、误判等现象。”
“以上,我的发言完毕。”
会场寂静无声。
众议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终,主持会议的议员拨过话筒,目光环视各位议员的脸色,清了清嗓子说,“各位,根据联邦军队在长西星泽空间场的最新演练报告,先遣机甲小队探知触手生物存在,经汇报贺岚元帅,主动发起进攻,经过两天一夜鏖战,机甲小队成功击退触手生物,牺牲7人,受伤12人,可见触手生物的危险性。
“赫拉女士出于某种目的,为触手生物输送继生长元素试剂,严重危害联邦安全。基于这一事实,请各位举手表决。
“同意贺岚元帅意见,以危害联邦安全罪、私自研究药品罪、非法进行人体实验罪等罪名起诉赫拉的,请举手。”
众议犹豫不决。
主持会议的议员见状格外着急,连语气也急切起来,“各位议员!下面的居民们还在遭受苦难,我们是居民们权利集中的体现,享受着居民们的劳动成果,就要承担起为居民安危考虑的义务!我们都是联邦的一份子,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堡垒”女士的声音和眼神一样凌厉,“还请各位清楚认识到,现在是克怀恩星际的危急存亡之际,不是搞站队和搞人情的好时机。各位首先要作为独立生命个体存在,要生存在一个文明的联邦!”
众议员这才如梦初醒。
有的举手,有的没举。
主持议会的议会说,“支持起诉赫拉女士的共31人。现在,请不支持的议员举手。”
稀稀拉拉举了两三个。
大部分沉默弃权。
反对的人觉得自己有理有据,“没有直接证据表明,从邀游星发射的无人飞船是受赫拉女士指使,更无法证明元素药剂来自赫拉女士,所以我反对。”
贺岚见大局已定,起诉赫拉已经板上钉钉,也就没和这个反对的人辩论,其他的事,交给联邦最高法院裁定就好。
贺承流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在迟弥雪怀里流眼泪。
管家四处寻找,远远见两个人相互依偎,不敢靠近。
再定睛一看,发现迟弥雪左手垂着,有成滴的血珠顺着指尖不断滑落,干净的右手揽着少爷,一言不发。
他在原地转了两圈,“啧”了声,还是走过去当人见人打的“氛围破坏者”。
没想到有人先他一步。
是打通讯来的冉湫和尤清迈。
尤清迈的唇钉在晶屏上闪闪发光,她和双马尾的冉湫,眼神一样坚毅,问,“雪,情况怎么样了?要出发了吗?”
伏在迟弥雪怀里的贺承流听言,直起身,“你又要去哪?”
迟弥雪默默地看着他,说,“我去下面的居民区,你乖乖在这里等我。”
贺承流摇摇头,“你不去看看久未谋面的师母和曼德,不去看看九死一生的她们,你要去居民区,去和那些元素人搏斗吗?”
迟弥雪看着他白皙皮肤下暴起的青筋,心里猛地抽疼了下。
“迟弥雪,”贺承流说,“你到底能不能和我商量一下!”
没等迟弥雪说话,他突然擒住她的手腕,“也对,你凭什么要和我商量呢,我们什么关系啊你和我商量。”
他苦笑着。
到头来,他母亲在远洋,他喜欢的人要去拯救众生,留他一个人在这吃人的中枢区,孑然一身。
“那,”迟弥雪问,“你的事情做完了吗?”
“我的意思是,事情做完了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去居民区吗,我的,小男朋友。”
第60章
“小男朋友”这个称呼掠过贺承流耳际, 他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
但迟弥雪说得郑重其事。
他一顿,随即回味过来“小男朋友”指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短短四个字, 像小石头似的, 落入心间, 搅乱胸腔的平静。心脏“咚”地响了一声, 待余韵漾开,跳动的节奏就像草原上奔腾的猛兽,再也控制不住, 山呼海啸般鼓动全身血液往脸上涌去。
“你,你说什么?”
他没太听清。
其实好像是听清了。
但贪婪地想再听一遍。
白皙的脸颊在浅金发色的掩映下,迅速染上绯红,颜色浓郁得像熟透的番茄。灯光掠过高高的鼻梁,在他脸侧留下阴影,与浓密的睫毛交织在一起,轻轻动着,仿佛轻轻振翅的蝴蝶。
迟弥雪收起脸上玩味的笑意,神情落回认真的维度,湛蓝的眸子里映着贺承流的脸。
她说, “贺承流,愿意当我男朋友吗?”
贺承流……
这……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连名带姓的完全称呼!
她的语调和声线一样干净利落,像一双杀伐果断的手,轻轻抚弄着小猫的神经。此时还带了三分刻意回缓的温柔,即使胜券在握,也怕惊吓了眼前的人。
贺承流意识到她的声线是刻意放柔的,喉结滚动了下, 心跳得差点撞出胸腔。
他望着迟弥雪的眼,脑海已经被有如擂鼓的心跳声占据。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耳尖在发烫,很烫很烫。
他等不及要回应她了。
他说,“便宜你了。”
埋下头,前额在她的肩窝里搁浅,声音低若蚊吟。
迟弥雪喉间发出一声浅笑。
手掌抚上他的后脑,一遍遍顺着毛。
在贺承流看不见的地方,她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唇角扬起一丝清浅笑意,连带着蓝色的双眸里,都描绘着温柔。
脸微微侧下,在他鬓角落了一吻。
“谢谢我们贺少,便宜我了。”
不是嘲讽,不是夸张,就是稀松平常地接了他的话,顺承了他的口是心非。
贺承流的心脏一边跳动一边膨大起来,升腾着堵住喉口。双臂环过她细窄有力的腰身,整个人靠近了一步,毛茸茸的脑袋往她肩窝里拱了又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