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他说,如果不是因为这幕戏剧的男主是塞德里克·梅兰斯,他绝对会毫不客气地说:别的都还罢了,勉强能看,可男主未免也太蠢了一点。
塞德里克开始不遗余力地追求崔梅恩,仿佛一只开屏的孔雀,还是一直追着人家雌孔雀跑,不住地摇晃屁股、炫耀羽毛的那种。
可惜,雌孔雀并不想搭理他。
与赛缪尔分手之后,崔梅恩的生活并没有出现什么变化。她照旧卖牛奶,只是摊子上再没了赛缪尔的身影——反之,塞德里克来得更勤了。
“你真的很讨厌!”某天收摊后,崔梅恩对着塞德里克叉腰道,“你到底想干嘛!烦死人了!”
“我想邀请你周末跟我出去玩。”塞德里克说,“我知道有个看星星的好去处。”
“不去。”崔梅恩别过脸去,“我赚钱呢,没空。”
塞德里克跟着转过去:“去嘛。我统计过你摊子上的人流量,你的客户主要就是圣殿的见习骑士,而周末他们更乐意去城里别的地方放松,所以你周末赚的钱反而是最少的。偶尔也得放松放松,是吧?”
崔梅恩说:“我每月给魔法协会交31个银币,包月租用他们的魔法冰块,每天可以领取一个。如果我哪天不去领,他们不会给我降价的。”
塞德里克和站在(或者说飘在)二人身边的亚瑟同时愣住了。
“魔法冰块?”塞德里克试探性地问道,“是你用来冷藏牛奶的那些冰块吗?”
“是啊。”崔梅恩回答说。
塞德里克不再继续邀请崔梅恩去约会。他抱着胳膊思考了一阵,问崔梅恩:“你今天的冰用完了吗?如果还没用完,我可以看看吗?”
崔梅恩看上去对这个古怪的要求感到疑惑,她想了想,说:“可以,只要你不缠着我说什么约会的事。”
塞德里克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掀开帘子进了内室。冰块果然还没完全化完,崔梅恩将它放在一个桶里。她提起桶递给塞德里克,嘱咐道:“魔法协会要求每天第二天领冰块的时候要把昨天剩下的水还给他们。你小心些,别弄洒了。”
塞德里克把剩余的一小块冰捧出来,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又用手指蘸了些水放在口中。
做完这一切后他像是得出了什么结论,把桶还给了崔梅恩。
“他们有跟你说为什么要把剩下的水还回去吗?”他问。
“没告诉过我。”崔梅恩摇摇头,“我猜是涉及关于魔法的机密之类的吧?这个水应该也是魔法水之类的,所以才……”
“不,这就是普通的水。”塞德里克说。
他念叨了几句什么,手指在桶上划出崔梅恩看不懂的字符,莹白的光亮一闪,寒气扑面而来。崔梅恩瞪大了眼:桶里融化的水再度凝结成了冰块,散发着丝丝冷意。
她惊讶地注视着塞德里克,问道:“圣殿也会学习水系魔法吗?”
塞德里克挠挠头:“这只是一个很基础的咒文,算不上什么系。只是把普通的水凝结成普通的冰而已,融化得慢是因为咒文会持续性地运转,直到输入的魔力耗尽为止。魔法协会要你把水收回去,估计只是为了给你营造一种这些水不普通的错觉……你刚说每天一块冰一个月就31个银币?!这也太黑了吧! !!我说魔法协会怎么这么有钱!!!”
他气呼呼地一叉腰,对崔梅恩说:“以后别去他们那儿买了,这群黑心的……就是最普通的属性魔法而已,一群诈骗犯、大骗子!一个月31个银币,要不要脸! ”
明明被敲诈的是崔梅恩,塞德里克却表现得比她还要生气,他在原地转了几圈,严肃地对崔梅恩说:“我教你!这些都是最基础的魔法,普通人经过学习也能做到!你学会以后就可以自己做冰块了,才不给那群黑心肝的送钱!”
崔梅恩微微愣了愣,下一秒笑出了声。塞德里克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只好傻乎乎地盯着崔梅恩。
她笑得肆意又畅快,几滴泪水滚落出来,被她飞快地拭去。
“听上去不错。”她说,“不过,我连字都不会认,真的能学会吗?”
塞德里克拍拍胸口:“包在我身上!”
从那以后,崔梅恩便开始跟着塞德里克学习。
事实上,作为一门以艰深闻名的学科,魔法并不像塞德里克吹嘘的那般简单——不然魔法协会也不至于能赚得盆满钵满。即便是所谓“最简单的魔法”,也需要施术者掌握大量的理论和符文基础。
而成为施术者也并非易事,多少人倒在了天赋的门槛上,无法往魔法的大门里迈上一步。
崔梅恩有学习魔法的天赋吗?这很难说,因为她甚至不会认字。
她出生一个普通的牧场人家,日子虽然说不上贫穷,但也绝对不算富裕,孩子们从小就得帮家人干活,没有去学校的闲钱。
况且,贵族家庭能请女教师在家中授课,而乡下的课堂甚至不会允许女学生进入教室。
于是塞德里克便从最基础的识字开始教她。为了让崔梅恩能够通过不断复习掌握学过的内容,他还在训练期间抽空做了绘本送给她。
市面上贩售的配有图画的图书多半是宗教故事,人物也呆板丑陋,而塞德里克会在绘本中叨叨各种各样的故事,从他听来的各类怪谈到抱怨说圣殿训练之艰苦,配上丑丑的生动涂鸦,倒是趣味十足。
他们渐渐熟悉了起来。
又过了几个月,塞德里克再次约崔梅恩去看星星,她想了想,答应了。塞德里克口中的“好去处”位于首都郊外的一座山上,草地青翠可爱,如一席毛茸茸的地毯。
崔梅恩和塞德里克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星空如雨点般向地面坠落,璀璨的星星在深紫的夜色中画出一道又一道的亮光。
崔梅恩惊讶极了,她如同孩童那般尖叫和大笑,拉着塞德里克的袖子大呼小叫。塞德里克极力想维持镇定,不过红扑扑的脸颊和耳朵也出卖了他。
他们笑着,闹着,流星雨快要结束的时候,崔梅恩拽过塞德里克的领口,吻上他的嘴唇。
塞德里克怔了几秒,立刻揽住她的肩膀,热情地回应了她。好半天之后他们才松开彼此,头发和衣服上都沾满草叶,嘴唇上还挂着一缕缕银丨丝。
塞德里克擦擦嘴,眼睛亮极了,几乎能让人看见他身后长了根不停摇晃的大尾巴。他蹭到崔梅恩身边,握住她的手说:“你是答应我了吧?是答应我了吧?不许反悔哦!”
崔梅恩笑了笑:“你也不许反悔啊,我会生气的。”
她的笑容里有一丝一闪而逝的无奈。塞德里克不再满脸傻笑,他做得端端正正,挺直了脊背,仿佛是在课堂上被老师抽到回答问题时一般,认真地对崔梅恩说:“我跟他不一样。我会对你好,也绝不会骗你,你要相信我。”
“好。”崔梅恩说,“我相信你。”
她张开双臂,塞德里克便顺从地弯下腰来,任她搂住了自己的脖颈。他们在星空下接吻,星光不停地往下落,仿佛一场撼动天地的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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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感到尴尬——或者说难堪更为合适。
他不想去看他们,视线却控制不住地往二人身上飞去:崔梅恩的脸红得好似天边的云霞,她一边害羞地轻笑着,一边躲避塞德里克的视线;金发的少年则得意洋洋地掰住她的下巴,拇指抚过她红润的嘴唇,又再度吻下去。
同世间所有陷入爱河的愚蠢情侣一样,他们乐此不疲地重复这个过程,丝毫没有体会过观众的心情。
亚瑟从没见过崔梅恩露出这种神情。
不论是在二十多年后突然出现在梅兰斯大宅时也好,还是引诱他时也罢,崔梅恩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掌握者的神情。她既不青涩,也不愚蠢,熟练得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那般,引导二十多年后的塞德里克·梅兰斯跪倒在她的裙下,诱哄得亚瑟·梅兰斯溃不成军。
她好像生下来就是一副魔女的样子,所以亚瑟从没想过她还会有这样一面。
活泼愚蠢的崔梅恩,青涩的崔梅恩,拥有小鹿一般眼睛的崔梅恩。她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之后的模样?
第29章
崔梅恩要结婚了。
她和塞德里克商量要在哪儿举办婚礼。塞德里克的本意是在首都或是崔梅恩的家乡热热闹闹办一个婚礼,崔梅恩却对此兴趣缺缺。最后他们决定,就在首都的一个小教堂举办仪式,仪式后再邀上三五亲友庆祝一番。
说到亲友,要说崔梅恩最担心的是什么,那就是塞德里克的亲人。
她原本以为梅兰斯家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贵族或是商人,等塞德里克告诉她才知道,嚯,梅兰斯家曾经也称得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贵,即使现在已经落魄,但只说家庭背景,仍然与崔梅恩是两个世界的人。
塞德里克向她坦言,他的家族依然还盼着可以借种种手段重新返回权力中心,其中最有效的方式之一就是联姻。
他们将每位子女的婚事都看做一桩需要精打细算的生意,而这些备选项中,显然没有崔梅恩之流不能对家族复兴起到丝毫助力的平民女子的立足之地。
在这一点上,塞德里克跟家人至今未达成一致。是以,他只是将自己要结婚的消息单方面通知了家人,并不打算邀请他们来参加自己的婚礼。
“我要跟谁结婚是我自己的事。”他把头埋在崔梅恩的胸口撒娇。
崔梅恩摸摸他的头发,仿佛漫不经心地说:“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不会!”塞德里克斩钉截铁地回答。他把脸从崔梅恩丰满的胸口抬起来,眼睛亮闪闪地望着她,金色的发丝一晃一晃,好似一只正在等待表扬的大狗:“不过他们之后也许会找上门来,我会尽量想办法解决,但可能会有我不能完全解决的麻烦……我怕到时候你会后悔跟我结婚……”
崔梅恩用手指轻轻挠他的下巴,挠得他嘿嘿傻笑。
“我也不会。”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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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场景再次变得模糊,这一次,最先清晰起来的依旧是声音。大雨磅礴,风雨交加,跟亚瑟最开始进入崔梅恩灵魂中时遇到的场景有些相似。
他打起精神:也许关键点就在这儿了。
风雨之中,崔梅恩的回忆慢慢凝聚成形。她坐在屋内,天空黑沉沉的,屋外狂风大作,隔着窗户看出去,只能见到不断拍打在玻璃上的雨水,就连对面房屋的灯光都看不清。
崔梅恩看上去有些烦躁。她在屋里心烦意乱地翻书,把书页翻得哗哗响,后来干脆合上书,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怎么还不回来……”她嘀嘀咕咕。
亚瑟注意到了挂在墙上的日历,从日历上看,还有三天就是他们婚礼的日子了。
这间屋子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那一间——与上次回忆里见到的乱糟糟的屋子不同,屋内增加了许多摆设,却看起来并不凌乱,充满了生活气息:成对的杯子,沙发上搭着的属于两个人的衣物,桌上堆放的种类繁多的书籍……看来,崔梅恩已经在这里住了好一阵了。
见习骑士通常在圣殿中生活,每日会有能在城内自由活动的时间,到了规定时刻或收到紧急通知时必须返回圣殿。每隔一定周期,骑士们会有固定的假期,不过如果家住得远,大半时间都会花在路途中。
梅兰斯封地离首都就挺远,所以亚瑟从不在固定假期回家,只是每年新年或是有什么别的长假,才会回封地去。
照理说,即使是在首都内购置有房产或者租了房的见习骑士,也只有假期才能回家放松。亚瑟站在日历前研究了一阵子,确认这个时间点不是圣殿骑士的假期,塞德里克不回家再正常不过。那崔梅恩为什么如此焦躁?他有些困惑。
就在这时,传来了敲门声。沉稳有力的三下,间隔一定时间后,又敲了三下。崔梅恩回过神来,把书丢下,走过去开门,边开边说:“怎么才回来,我都快担心死——”
她的话没有说完。
门后站着赛缪尔·卡伊。
他全身都被大雨浇透了,湿漉漉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束起的长发也被淋得湿透。
天气已经很冷了,他却穿着贴身的单衣,仿佛是从什么地方仓皇而逃,甚至来不及穿衣服一般。
浅色的衣服上满是血迹,从赛缪尔裸露出来的皮肤上,也能看出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口。有些伤口看起来已经存在一阵子了,被雨冲刷得边缘发白。
赛缪尔在发抖。
一段时间没见,他瘦了不少。赛缪尔本就长得高挑,一瘦下来,就让他显得有些可怜。这非但无损于他的美貌,反而是衬得他越发楚楚动人,仿佛遭了恶作剧的水泽仙女。
有好一会儿,崔梅恩和他都没有说话。许久后,赛缪尔才怯生生地抬起长长的睫毛,飞快地看她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
即便如此,赛缪尔还是没说一个字,只是就这样默默地站在原地。大雨倾盆,满世界都是哗哗的雨声,雨水混着血迹不断地从他身上往下流,不一会儿功夫,赛缪尔的脚下已经汇起了一小片红色的水泊。
许久后,崔梅恩侧开身,轻声道:“进来吧。”
赛缪尔进屋后,崔梅恩关上了房门。雨声一下子便小了下去,屋子里静得有些怕人。崔梅恩没有招呼赛缪尔,自顾自上了二楼,他便局促地站在门口,依旧低着脑袋,不敢往前迈出一步。
“去洗个澡吧,浴室有热水。”不一会儿她走了下来,手上搭着厚厚的毛巾和几件衣服,朝盥洗室扬了扬,“衣服我给你放门口,洗完了自己穿上。”
赛缪尔嗯了一声,往盥洗室走去。他身后拖着混合着血迹的水印,湿哒哒地走了几步,停下来,向崔梅恩这边转了转头,仿佛是鼓足了勇气般,小声道:“我……”
“停。”崔梅恩打断了他的话。
她把毛巾和衣服放在一边,开始收拾杂乱的桌面,看也不看赛缪尔一眼,淡淡地说:“我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受伤,或者要说的别的什么都不感兴趣。我记得圣殿有可以治愈自己的魔法,你洗个澡,换身衣服,休息休息就可以走了。伞放在那边的柜子里,你可以拿一把。”
赛缪尔便把接下来的话吞了下去。
他乖乖地往浴室走,走着走着,一头栽在地上。
人体与地面撞击发出的巨大的声响把崔梅恩吓了一跳,听上去他没有任何保护自己的意识,整个人就像只装满石头的口袋那般砸了下去。
崔梅恩收拾桌面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犹豫片刻,重重地合上一本书,还是走了过去,蹲在赛缪尔的身边,推了推他。
赛缪尔双目紧闭,嘴唇惨白,看上去仿佛失去了意识。她用力地推了几次,终于还是叫了他的名字。
“赛缪尔?”
崔梅恩叫了好几声后,赛缪尔才缓缓地睁开了眼。他似乎真的短暂地昏迷了一小会儿,双目迷茫地转动,最终锁定在了崔梅恩的脸上。
“……对、咳咳、对不起……”
他咳嗽着,以手撑地,似乎是试图爬起来,但再次重重地摔了下去,骨头与地板碰撞出的声音听得人牙酸。赛缪尔看上去窘迫极了,他不停地给崔梅恩道歉,又一次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