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深渊归来——黄油柿子【完结+番外】
时间:2024-09-09 23:02:29

  崔梅恩的呼吸有些许的停滞。
  她很爱塞德里克,而塞德里克也很爱她,自恋一点来说,她很少见到如他们一般相爱的情侣——但她从未在塞德里克的身上见过这样激烈和露骨的爱意。
  不,从那双她熟悉的翠绿眼眸中满溢而出的,与其说是爱意,不如说是痛苦。梅兰斯痛苦地注视着她,既贪婪,又渴望,如同濒死之人跪倒在神祇的脚下。他的眼睛里有太多的话,她根本看不明白,也不敢看明白。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哭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流出眼泪的是她自己的眼睛。梅兰斯在围裙上擦干净了手,捧住她的脸,用拇指为她拭去了泪水。
  崔梅恩直愣愣地盯着他,等待着他说出什么,或是——她竟然在等待着一个粗暴的吻。梅兰斯似乎很想吻她,她的脊背上升起一股身为猎物的凉意,她毫不怀疑他会在下一秒咬破自己的嘴唇,就像塞德里克咬破苹果,鲜红的汁液从果实的伤口中粘稠地涌出。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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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经历了上午小小的插曲后,假日最后一天意外平静地走到了结尾。
  入睡之前,崔梅恩轻轻地掀开被子下了床,端起烛台,走到隔壁梅兰斯的房间前敲了敲门。
  房门很快就被打开了。她将烛台居高一些,注视着梅兰斯的眼睛,说道:“塞德,我可以和你聊聊吗?”
  梅兰斯说:“我没意见。”
  崔梅恩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她轻笑一声,说道:“他在房间里闹别扭呢——不过,他也同意了。有些话,我必须和你说说。”
  梅兰斯侧过身去,示意她进屋。崔梅恩拉上房门,将烛台放在床头柜上,接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吹灭了烛台。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也许是因为常年锻炼的缘故,梅兰斯的呼吸很轻,轻到以她的耳力难以辨别的地步。房间里好像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一片空荡荡的安静。
  崔梅恩对着面前的黑暗展开双臂,说道:“塞德,抱一个吧。”
  房间里依然寂静无声。
  “抱一个吧,”崔梅恩叹了一口气,“你回去之后,就抱不到了吧?”
  某个热源在黑暗之中靠近了她。一开始还有些许胆怯,像是体型庞大的棕熊在陷阱外不停地转圈,游移不定,但是很快,她便落入了一个滚烫的怀抱之中。
  梅兰斯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她。他的身体烫得仿佛燃烧的刑具,不由分说地将她禁锢其中,不容挣脱。他粗重隐忍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侧,嘴唇颤抖着贴近她的脖颈。
  崔梅恩的视力还没有来得及适应黑暗,这让她真的产生了一种被大型食肉动物啃噬的错觉。
  她也收拢手臂,一只手轻柔地拍打他的背部,一只手摸索了片刻,放在了他的头发上。
  尽管看不见面前的事物,她也能想象得到他头发的颜色:那是她最爱的颜色,灿若黄金。当年在狭窄的小巷中见到他时,月光从云层后倾泻,照亮了他意气风发的面容。从那以后,崔梅恩再也没见过这样漂亮的金色。
  塞德里克·梅兰斯,她可怜可爱的伴侣。在还未到来的时间里,他究竟遭遇了什么,才成为如今的模样。
  “……其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想问了,但是之前他也听着,我不好问……”崔梅恩温柔地抚摸着梅兰斯的头发,轻声说道,“塞德,我是死了吗?”
  颈侧淌过温热的液体。半晌,埋在她颈窝里的脑袋缓缓地点了点头。
  突然被告知自己只剩不到二十年的寿命,正常人都会有些无法接受的反应——鉴于崔梅恩在敲门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倒是比自己预想中要镇定很多,甚至还有心情接着问下去。
  “我的死与你有关吗?”
  点头。
  “你杀了我吗?”
  摇头。
  “你主观上没有想杀我或是害我的意图,但是客观上确实造成了我的死亡,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点头。
  崔梅恩说:“嗯,我明白了。”
  她更用力地抱了抱梅兰斯,说:“对不起。”
  “……为什么你要道歉?”梅兰斯用沙哑的声音问。
  “对不起,”崔梅恩说,“让你一个人孤单了这么久。”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钳制住她的臂膀更加用力,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骨头发出了轻微的不满。
  梅兰斯呜咽着说着什么,他哭得太过于撕心裂肺,以至于崔梅恩无法从中提取有效的内容。他抱着她滑跪在了地面上,哭泣着,颤抖着——哀嚎着。他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你都说了不是你的错,我不会怪你的。”崔梅恩环住他的脑袋,让他贴在自己的胸口,“好吧这倒也说不定,搞不好我以后还是会怪你。但是我先怪的肯定是做错事的人,是吧?”
  “你恨我。”梅兰斯用的是陈述句,“你会非常恨我。”
  “嗯……的确像是我会做的事,”崔梅恩点点头,“但是我现在不恨你。塞德,如果你难过,就哭一哭吧。”
  她再次抚摸他的头发,亲吻他的头顶。心底的怜惜之情控制不住地翻涌而出。
  她感觉自己好像站在了一个小小的渡口,独自凝视着未知的远方。远方波涛汹涌,命运在海域中掀起万丈狂潮,将一叶小舟撕得粉碎。那或许就是她自己。泛着血腥味的海水迫不及待地涌上渡口,轻轻抚摸她的脚趾。
  如果我以后会恨他。
  崔梅恩想。
  如果我以后会恨他。我会痛苦万分、我会恨他入骨。我会愤怒、我会哀嚎、我会诅咒、我会死亡——
  至少,此时此刻,在二十年前的崔梅恩身上,在这个漆黑、寂静的深夜里,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命运的波涛尚且停留在遥远的天际,在它的触手席卷而来之前,在这个小小的渡口中,她尚且可以闭上眼睛,假装没有听见小舟被风暴击碎时的哀鸣。
  ——至少,此时此刻,让我给予他疲倦的灵魂一个拥抱吧。
  ####
  第二天清晨,当崔梅恩从客房的床铺上醒来时,完全记不清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房间里的。
  塞德里克说他也不记得了。他把头搁在崔梅恩的肩膀上,从背后环住她的腰肢,嘟嘟囔囔:“昨晚我俩是不是喝太多了?我也完全不记得了,只是总觉得心里难受……”
  “昨晚我们根本没喝酒好吧。”崔梅恩说。
  她拖着身后的累赘走进厨房,有些疑惑为什么水槽里摆放着三套餐具。
  她拿起多余的杯子皱眉沉思,一滴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泪水倏然从面颊滑过,溶进衣领的布料中。
  塞德里克·梅兰斯从浅眠中惊醒。他拉开窗帘,花园中传来几声鸟鸣,天色尚暗,天边才刚刚泛起白边。一切都清晰地告诉他,这次的睡眠依旧没有持续太久。
  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心口涌上一阵少有的满足,仿佛刚刚从一个无比甜美的梦境中醒来——甜美到即使他已经忘记了梦境的内容,却依旧忍不住一遍遍地在脑海中回味着梦境的余韵。
  这天用早餐的时候,管家提醒了他今日的日程:他要去处理一桩税务官贪污案。
  塞德里克坐上马车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天气晴朗,阳光正好,马车缓缓驶向远方。昨日那个不知内容的梦境早已如朝露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迎接塞德里克的,依旧只有同过去二十年间任何一天别无二致的、普通的一天。
  Fin.
第85章
  “他怎么了?”
  崔梅恩将手中提着的东西放在床边,疑惑地发问。
  魔鬼正头朝下趴在卧室的地毯上。他已经完全失去了人形,整个人(或者说整只鬼?)就像只融化的巨大仓鼠那样趴在地毯上,时不时抖抖后脚和尾巴,嘴巴里嘟嘟囔囔的,发出旁人难以听清的梦呓。
  如果说一只融化在桌上的小仓鼠能够让人捧在手心里爱不释手地把玩,那么一只有半个房间那么大的巨型肥仓鼠就有些吓人了。
  崔梅恩双手叉腰,凝视了魔鬼一阵,终于按耐不住蠢蠢欲动的双手,尝试性地摸了摸他油光水滑的皮毛。
  手指几乎是立刻就陷入了柔软的黑色皮毛中,顺滑得让人忍不住想要将整个身子都埋进去——崔梅恩立马就这么做了。她十分顺从自己心意地扑在肥仓鼠身上,手臂在他的皮毛里快活地滑来滑去,享受着那种软和好摸的触感。
  仓鼠的喉咙里溢出了舒服的哼唧声。他砸吧砸吧嘴,变得更扁了,看上去好似一张厚厚的鼠饼。
  五分钟后,亚瑟不得不走上前去把崔梅恩从魔鬼(仓鼠Ver )的身上拽了出来,防止她就那么蹭上一整天。
  “亚瑟,我必须说这是你做得最正义的一次。”崔梅恩握住亚瑟的手,真心实意地说。
  亚瑟·梅兰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甩开她的手:“我什么也没做——而且我做过的正义的事比这多了去了!”
  “哦,原来不是你?”崔梅恩又悄咪咪地把一只手伸了回去,在仓鼠的屁股上摸来摸去,“我还以为你趁我出门的功夫对他施了一个'禁忌秘术之魔鬼降智变仓鼠'之类的,还刚想夸你来着……”
  “没有那种弱智魔法。”亚瑟强调说。
  “那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崔梅恩疑惑道。
  两人同时转头看向魔鬼的方向。黑色的仓鼠抖了抖胡子,金色的眼睛眯成两道细细的缝隙,维持着鼠饼的形态,抬起后脚挠了挠肚子,看起来对二人的对话一无所知,活像只真正的大仓鼠似的。
  亚瑟叹了一口气:“我猜他是中了这个魔法。”
  他举起手上的一本书,递给崔梅恩看,并简单叙述了一遍今天上午发生的事。
  此时塞德里克·梅兰斯去世刚过去半年,他的遗孀崔梅恩已经基本掌握了他遗留下的庞大的财富和权势。
  在打压了一批不听话的封臣并吊死了一批试图作乱的小人后,梅兰斯封地迅速进入了和谐友好发展的新时代,针对她的刺杀大大减少,也就不必再每次出门都带上魔鬼和亚瑟当保镖了。
  譬如今天,崔梅恩早上起来临时起意,想吃现做的杏子果酱,便随便套了件衣服,出门去集市上溜达。
  而据亚瑟的描述,就在她溜达的时候,他正在整理父亲的遗物。他从一个上了锁的箱子里掏出了一本古老的魔法师笔记,从中察觉到了强大的魔力波动。
  任何一名稍微学习过魔法基础常识(或者只是读过冒险小说)的人都知道,面对这类既古老又来路不明的魔法物品,绝对不能轻率地打开——可惜的是,魔鬼既不具备常识,也不爱读冒险小说。
  他突然从亚瑟身边冒了出来,尾巴一卷,抢过那本笔记,“啪”的一声翻开,呛了亚瑟一脸的灰尘。
  “哇,好奇怪的魔力波动,我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呢!”魔鬼哗啦啦地翻页,兴致勃勃地点评,“让我瞅瞅这是个什——”
  亚瑟还还没来得及阻止他,房间内就猛然爆发出了一阵极强的魔力。一个陌生的法阵从书页上飞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了魔鬼的脸上。
  “然后就变成这样了?”崔梅恩问。
  “然后就变成这样了。”亚瑟回答。
  他俩又回头一起看仓鼠。
  仓鼠正用爪子扒拉自己肥嘟嘟的脸,似乎想要从颊囊里掏出点什么出来吃。
  亚瑟打开被魔鬼翻开的那一页,泛黄的纸张上印着一个鲜艳到诡异的复杂法阵,底下附上了对于其纹路构成的解读。
  他指着法阵对崔梅恩说:“你看,翻页启动,攻击最近的人形生物,附带短期一次性时间回溯……很巧妙的结合方式,只可惜是一次性的,这下算是浪费掉了。”
  崔梅恩提问:“所以具体的作用是什么?'把离我最近的人形生物变成巨大化仓鼠'?”
  “将距离最近的人形生物身上的时间回溯500年,”亚瑟解释,“一个非常强大的攻击性魔法。有关时间回溯的古代魔文解读已经完全失传了,魔法协会高层要是知道了今天这事,非得气晕过去不可。”
  “时间回溯?那为什么说是一个强大的攻击性魔法呢?”崔梅恩勤学好问。
  “时间回溯500年,是个人都成渣了。”亚瑟说。
  崔梅恩恍然大悟。她拍了拍手掌下的仓鼠屁股(不得不说这种美妙的触感太让人上瘾了),询问道:“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一个致命的魔法。只是它的寿命比500年要长得多,所以魔法没能杀死他,只是让它身上的时间回到了500年前?呃……原来魔鬼小时候是仓鼠吗?还怪可爱的。”
  “效果只会持续一天,虽然放在大多数人身上一天已经足够死透了……”亚瑟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与其说他'小时候'是仓鼠,不如也许他那个时候喜欢变成仓鼠吧……见鬼的,深渊造物也会有小时候??”
  听说效果只能持续一天,崔梅恩遗憾地叹了口气。
  为了防止走漏风声——主要是防止宅邸中再传出什么更古怪的谣言——崔梅恩吩咐亚瑟在卧室外布置了一个结界,把魔鬼关在里面,防止他突然抽冷子化身巨型饿鬼耗子冲出房门在城堡里乱窜。
  接着她拍拍亚瑟的肩膀,将今天的公务托付给了他,声称自己要盯着魔鬼,防止生出什么乱子。
  “我怀疑你只是单纯地想要偷懒。”亚瑟接过公文,说道。
  “怎么会呢,”崔梅恩笑眯眯地说,“只是担心他生出什么乱子啦!”
  她递完公文后顺手呼噜了一把亚瑟的金毛。亚瑟发出不满的声音,却没有拨开她的手,而是微微弓着脊背,任由她摸了好几把后,才重新站直了身子。
  做完这一切后,崔梅恩快乐地关上了房门。她踢掉鞋子爬上床,站在床沿上,做出了她从踏进门的那一刻就一直蠢蠢欲动想要去做的事:扑到大仓鼠的背上,把自己整个人埋了进去。
  好柔软好温暖好舒服——! ! !
  啊,魔鬼为什么不能一直保持仓鼠的模样呢?崔梅恩一面拿脸颊蹭着仓鼠身上的软肉,一面神游天外。如果它们都是仓鼠的样子,搞不好就不会一直被喊打喊杀了!
  仓鼠巨大柔软的身躯如同一块厚厚的软垫,将她整个人托了起来,帝国内价格最昂贵的大床也不及这十分之一的舒适。
  就当崔梅恩快要在魔鬼的背上睡过去时,底下的躯体内传来了一阵哼哼唧唧的声音。半晌,她听见魔鬼开口了:“人类,你是谁?”
  会说话的魔鬼满地走,会说话的仓鼠不常有。崔梅恩勉强把自己从温暖的仓鼠毛中拔了出来,反问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你是我的契约者吗?”魔鬼说,“我在身上发现了跟你链接的契约。”
  “我是。”崔梅恩说。
  仓鼠站起身抖了抖肥软的身体,把崔梅恩从身上抖了下来。他在房间内吭哧吭哧地转了个身,好似捧起一颗巨大的瓜子一般把崔梅恩捧起来,小小的黑豆眼凑得离她很近,鼻头在她身上拱来拱去,有些痒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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