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深渊归来——黄油柿子【完结+番外】
时间:2024-09-09 23:02:29

  ……梦里的穷苦人家也算穷苦人家,是吧?她可没完全骗人(那座古堡和奢华的宴会准备当然与穷苦二字毫不沾边,但是梦里的那个孩子看上去就穷得有些可怜了)。
  说到底,不把真相说出来,只是由于崔梅恩自己也不太确定是否能把东西带进梦境里去的缘故。她只是单纯地认为,既然梦里的东西可以带到现实里来——手指上的油痕——那现实里的东西,说不定也可以反向带进梦境中去。
  “梦中咒杀”并不是一种罕见的刺杀方法,有不少魔法都可以达到这个效果。照理说,遇见如此古怪的事,她其实应该询问魔鬼或是亚瑟,探查一下身上的魔法痕迹后再做判断——但是,她偏偏并不想这么做。
  ……也许是因为那个孩子看起来太过可怜,也许只是因为他长得极像塞德里克。这让她对他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怜爱与好奇,想或许再在梦中见见他也不错。
  亚瑟在自己的衣柜里翻了好久,从柜子最地下扯出了几件褪色的旧衣服。
  “如果你是要给穷人家送东西,就最好别送那种花里胡哨又容易坏的,实用就够了,”他一面叠衣服,一面解释说,“这几件都很厚实,弹性也好,挺适合的。”
  叠完衣服后,他看上去有些出神,望着衣服的目光中竟然有几分不舍。崔梅恩不由的有几分好奇,问道:“说来,你怎么会有这种衣服?”
  的确就像亚瑟所说,这几件衣物的布料很是厚实,穿着也舒适。如果崔梅恩小时候能有这种衣服穿,一定也会很高兴——这是因为她家也说不上富裕,冬天难熬的时候,还得搂着羊缩在床上过冬。
  梅兰斯家就不同了。他们家最没落的时候,也是个落魄贵族,虽然在贵族圈子里被嘲讽,日子也比平民百姓过得不知道要好多少。
  况且,按照亚瑟的年龄推算,他出生的时候,塞德里克再怎么说也已经挣下了一些功绩,怎么会让他穿这么廉价的衣服?也不怕被龟毛的贵族圈笑话?
  “……这是小时候别人送我的衣服,我一直很喜欢……”亚瑟犹豫了片刻,还是把衣服交给她,“既然现在也用不上,还是把它交给更需要的人吧。”
  崔梅恩了然地点点头。国王还有三门穷亲戚,也许这些衣服就是梅兰斯家哪个穷亲戚送给亚瑟的礼物。既然是礼物,价值还在其次,最重要的就是心意。
  这天晚上,崔梅恩将衣服叠好放在床头,沉沉睡去了。
  ####
  再次醒来的时候,崔梅恩并不意外地发现,自己依旧身处在那座陌生的古堡之中。窗外依旧风雪呼啸,大厅里隐隐约约传来音乐声,看上去宴会已经开始了。
  崔梅恩低头她的左手上搭着几件衣物,右手提着……一篮栗子?看上去是上午没有烤完的,亚瑟就放在她房间里了,预备下次继续烤。
  崔梅恩将衣服搭在肩上,提着栗子,向着乐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就像她预料的一样,走廊旁的两名士兵并没有阻拦她,宴会中的客人也自顾自地饮酒、跳舞、闲聊,没人向她这个穿睡衣的不速之客投来哪怕一眼。
  宴会奢靡得令人惊讶,尤其是在这样大雪纷飞的冬日里。对比起来,那条士兵把守的冷清走廊更显得萧索。
  崔梅恩在舞池里转了几圈(小心地避开了跳舞的人群),很快就发现了宴会的主角:一对中年男女。
  男人宠溺地搂着女人的肩膀,黑发黑眼的女人倚在他的胸前,身着一身惹眼的深红色礼服,发间插着一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虽说眼角已有些许皱纹,仍是风情万千;男人嘛,就是中年男性贵族常见的模样:肥胖、肿胀、不多的头发努力地在头顶上伸展开去,饼一样的大脸被酒色熏得紫红,纵使身上披挂再豪华的衣料与装饰,看上去也依然像一头两足行走的肥猪。
  宴会的客人围绕在两人周围,极尽吹捧,听得人想打哈欠。她靠在一处稍远的长桌边,一面悄悄地捻起桌上的水果吃——大冬天的,这桌上还有极新鲜的浆果,皮薄肉厚,入口一抿便汁水横流,显然是上上佳品——一面偷听了一耳朵闲话。
  客人们将男人称作“公爵”,将女人称作“夫人”,这么说这座古堡应当是面前这对公爵夫妇的府邸。
  帝国的公爵数量并不多,她在脑海里数了数几个封地位于北方的领主,猜测这位到底是哪一个公爵,又跟自己有什么联系,为何她会梦见他们的古堡?
  庞杂的线索在她脑海中搅成一团,就像一个乱得不行的线团。好几次她都觉得终于抓到了一个线头,下一秒线团又滚了开去,那一点线头就又消失不见了。
  崔梅恩正在思索的时候,突然觉得长桌底下有什么奇怪的动静。她掀开桌布一看,桌下好一条金毛绿眼小饿狗,正捧着一大块面包,埋头吃得正香,满地掉渣。
  听见桌布被掀开的声音,他不但没有抬头,反而吃得更迅速了,崔梅恩真害怕他噎死在这里。塞完面包后,小狗用力捶了锤自己的胸口,敏捷地朝着相反的方向跑走了。
  “哎,你等等!”崔梅恩叫了一声,抛开那对男女,追了上去。
  既然这个男孩能看见她,证明她出现在这里一定与他有关,怎么能让他跑了!
  两人在宴会厅里你追我赶,上演了一场追逐大戏。男孩得时不时躲避会场中的侍者与宾客,崔梅恩则仗着别人根本看不见她,提着篮子跑得飞快,终于在男孩要蹿回走廊里时逮住了他。
  “别跑,给我站住!”她拽着他的衣服说,“你还记得我吗?之前给你肉排的那个?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有些话想问问你!”
  这孩子偷吃时像只野狗,溜边逃窜时又像厨房里的耗子,总之老是给人一种并未接受过教育的动物崽子的感觉,崔梅恩着实担心他听不懂自己说的话。没想到的是,男孩竟然安静了下来,不再挣扎。
  他怯生生地抬起头,仔细地打量了崔梅恩好久,才用几乎令人听不清的声音说:“……我记得你。”
  这一次,崔梅恩比上次更清楚地看见了他的面容。
  男孩其实长得很好看。也许是因为年纪小的关系,比起塞德里克来说,他脸上的线条要柔和许多,金色头发柔顺地搭在肩头,圆溜溜的绿色大眼睛,长长的睫毛紧张地扑闪,淡色的嘴唇也紧抿着,看上去像个娃娃一样可爱。
  再加之苍白的肤色、消瘦的体型,足以引起绝大多数成年人的怜爱之心。
  “嗯,我是来帮你的。”
  崔梅恩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取得他的好感,之后再慢慢问话也不迟。她放下装着栗子的篮子,取下搭在肩上的衣物,递给男孩,柔声道:“看,我给你带了新衣服。你要不要穿上看看?”
  刚从拽住男孩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这孩子的衣服单薄得可怕。宴会大厅里布置了保暖的法阵,宾客们大可穿着轻便的礼服跳舞取乐,离开宴会厅后,男孩身上的温度就降了下来,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全身上下就凉透了。
  哎,也不知面前的男孩到底是仆人的孩子还是别的什么。那对公爵夫妻也真是的,既然财力如此雄厚,能在冬日办起如此奢靡的派对,那给这些城堡里生活的人多做几件暖和的衣服、多吃几口热食,又有什么难的?
  男孩低头看了看衣服,又抬头看了看崔梅恩的脸,再低头看了看衣服,再抬头看看她,好似一只在奶酪旁犹豫不决的灰扑扑的小老鼠,既馋得口水滴答,又担心奶酪下面就是可怖的捕鼠器,只等他上嘴,就翻身而起,将他咬住。
  ……也不知道他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怎么就怕成这样。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由分说地扯过男孩的衣服,把衣服向着他脑袋上套了下去。男孩被厚实的衣服罩得呜呜叫,崔梅恩把领口往下一扯,让他把脑袋露了出来,再示意他自己把剩下的部分穿好。
  一顿折腾后,男孩总算是不闹了。他用手拢着衣服,绿眼睛里亮闪闪的,用细细的手指摸索着布料,又红着脸对崔梅恩说了声“谢谢”,总算是有了几分小孩的模样。
  “……可是,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些呢?”男孩低声说,“夫人会不高兴的。”
  崔梅恩一扬眉毛。
  原本她还以为是宴会上见到的“公爵夫妻”疏于对宅邸内事务的管理(这是常有的事),没想到听这孩子的口气,还是“公爵夫人”故意折腾他吗?
  “我不怕她。”她说。
  “骗人,”男孩说,“没人不怕夫人。就连老爷都怕。”
  “嗯……其实我是林中仙女!”崔梅恩大言不惭地撒谎,“我看到城堡里有人在受苦,就来帮你了!”
  以男孩的年龄来看,正是相信什么仙女啦独角兽啦的传说的时候,是以她撒起谎来毫无负担——没想到,男孩长长的睫毛抖了抖,倒也没出声反驳,只是默默地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注视着她。
  ……嘶,这眼神也挺熟悉的。
第91章
  崔梅恩自己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对一切童话和传说都深信不疑。她相信森林的深处居住着仙女,相信好运的女孩会得到独角兽眷顾,相信天边高耸入云的山中隐藏着巨龙的洞窟……孩子嘛,总是对世界充满幻想的。
  她满以为随口扯的这个谎言足以应付大多数小孩,却没想到面前的男孩居然用“你在耍小孩”的谴责目光注视着她。
  她蹲下丨身来,扯住男孩的脸颊肉,往两边捏了捏:“你不相信啊?”
  “不信。”男孩口齿不清地回答。
  “为什么不信呢?”崔梅恩继续理直气壮骗小孩,“你看,我又给你吃的,又给你穿的,别人又看不见我,我不是林中仙女,还能是什么呢?”
  “说谎,”男孩低声道,“世界上根本没有林中仙女。”
  “不要随便否认别人的存在啦!”
  “如果你真的是林中仙女……”男孩说,“你为什么不早点出现呢?我们吃了那么多苦,为什么你现在才突然跑出来?衣服也好,吃的也好,只要夫人在一天,这种好日子就不会持续……你凭什么能让我相信你?”
  崔梅恩卡壳了。她放开手,揉了揉小孩被她捏得红红的脸,叹了口气道:“好吧,我是骗你的。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只有你能看见我。所以我想,可能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与你有关。我想弄明白这个原因。你能帮帮我吗?”
  男孩点点头,露出了然的神色。听崔梅恩说了这段莫名其妙的话,他的面上反而没有之前的警惕或嘲讽之色。他说:“好吧,我可以帮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崔梅恩,你呢?”
  “我叫——”男孩说。
  他明明开口说了什么,声音却像是被掐断了一般,那个本应说出口的名字整齐地从崔梅恩的耳边消失了。
  两人面面相觑,男孩也对此感到吃惊,他又试着说了几次——这是崔梅恩根据他的口型推测的——她却依然无法听清他的名字。
  尝试几次后,男孩终于放弃了。他抓了抓金色的头发,说道:“……妈妈也叫我阿斯。”
  好在,这一次的称呼没有“掐断”,崔梅恩听清了他的名字。她半是放松半是遗憾地站起身(要是他还是无法说出自己的名字,她本来打算直接叫他“小绿”的),抓住他的手:“走吧,阿斯,”她说,“我们找个有壁炉的地方聊聊,看看能不能找到问题出现的原因。”
  “为什么要找有壁炉的地方?”阿斯问。
  “因为我很冷,”崔梅恩回答,“而且我们可以烤点栗子吃。”
  她扬了扬手上的篮子。
  在城堡里徘徊了两圈后,崔梅恩在厨房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好去处。这儿有一个半熄的壁炉,位置也很隐蔽,即使两个人坐在一起,也不会被发现。她推测这里是平时给主人开小灶用的小炉子,今天城堡里办宴会,大厨房火力全开,也就用不上小炉子了,正好便宜了他俩。
  她用火钳夹了几块炭放进炉子里,又拨开炭灰,将栗子埋在了里面。随后她拉着阿斯坐在炉子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闲聊了起来。
  一开始,阿斯的心思显然不在聊天和栗子上:他频频向另一头张望,看上去是在担心会不会被别人发现。渐渐的,也许是由于逐渐上升的温度,也许是由于火焰的劈啪声中夹杂着的隐秘的甜香,他紧绷的精神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他们聊到这座城堡的主人(崔梅恩同样听不见这位公爵的名字),聊到他病重的母亲,聊到他在城堡的地窖里发现过一只刚生下小猫的母猫。他从自己不多的口粮里省下一些,天天带去给它们,后来那只母猫和小猫一起消失了,也不知道是换地方住了,还是被打死了。
  阿斯的年纪不大,但不论是聊天时的谈吐还是话题的内容都不像他这个年龄的小孩。崔梅恩于是谈起了自己封地里的几桩贪污案,谈起她养了互相看不顺眼的一猫一狗,天天在家里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还说漏了嘴,提了几句她早死的前夫。
  “他死得很早?那可太好了,你找男人的眼光比我妈妈好多了。”阿斯羡慕地说。
  这可难说,感觉烂得不相上下。崔梅恩在心里回答。
  两人聊了许久。不知不觉间,栗子也烤好了。崔梅恩用火钳将栗子扒拉了出来,等表面稍微冷一些后,再拂去上面的炭灰递给阿斯。不过,再怎么“冷一些”,剥栗子的时候,外壳依旧滚烫,两人被烫得把栗子在两手间颠来倒去,好似小丑正在展示杂技技术。
  刚出炉的烤栗子真是好吃极了,阿斯吃得绿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的气质都比初见时柔和了不少,让崔梅恩蠢蠢欲动地想要揉他几把,揉得他汪嗷汪嗷叫才好。
  栗子吃得差不多了,阿斯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皮开始打架。他看起来也颇为努力地与睡意对抗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没能成功,栽倒在地,呼呼大睡。
  崔梅恩摸了摸他柔软的金发,阿斯在梦中砸吧砸吧嘴,把自己蜷成了更小的一团。
  如果让他睡在这里,一会儿晚宴散了,若是有人进来,他会有麻烦的。他轻得可怕,崔梅恩轻轻松松就把他抱了起来。他们从温暖的壁炉前离开,回到那处阴冷的走廊中,阿斯在梦中打了个哆嗦,本能地向她的怀抱中蹭了过来,好像一只怕冷的小狗。
  崔梅恩将他放在了走廊里一个相对避风的角落,自己也坐了下来,与他靠在一起。也许睡意也会传染,她在不久后也落入了梦乡。
  ####
  此后不短的一段时间里,崔梅恩都会如此通过梦境在两边穿梭。她很快地掌握了进入和离开古堡的规律,也摸清了到底哪些东西是可以带去的,哪些则是不被允许的。
  她给阿斯带得最多的是食物:栗子、红薯、蛋糕、甜甜圈、烤鸡翅、炸排骨……几星期下来,阿斯明显胖了一圈,瘦得只剩骨头的手腕也丰腴了一些,比第一次见面时精神了许多。
  他不常穿崔梅恩给他准备的衣服,因为那太容易被夫人发现,他只会在睡前偷偷穿上,睡醒后再脱下来藏好。
  他们时常聊天。与漂亮的外表不同,阿斯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个相当阴郁的人,内心最大的愿望是公爵和夫人一起去死——联想到他的成长环境,倒也不能责怪他。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