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听得见，我能听得见！你不会死的，纳斯威尔，你不会死的。”
茸德仍然在竭力地释放出治愈魔法。
纳斯威尔抬起一只手，沾满血液的手颤抖着握住了少女的动作，痛苦地、缓慢向自己的唇边移。
带着他的血液，和少女的血液，纳斯威尔轻吻了她的手背。
既然再也没机会了，那就不再说了。
纳斯威尔彻底闭上了眼睛。
他感觉到幸福。
最后这一刻，她在他身边，是不是能够理解为，她陪伴了他一辈子呢？
可以的。纳斯威尔暗暗想。
……
青年已经失去呼吸很久了。
茸德跪在纳斯威尔的身体边，捂着他的伤口也哭了很久。
她的心很痛，感受不到任何的情感，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上不断滑落泪水。
她不想面对这样的事实。
斯尔芙普拉特来到伏在青年身体旁的少女身边。
第157章
斯尔芙普拉特温柔地扶住少女的肩膀。
“不要哭了, 孩子。”
茸德被神明温柔而强大的力量扶起，她的脸上遍布泪痕，还有沾染上的血液。
斯尔芙普拉特用手指轻轻将泪水与血液拭去。
温柔的、带着包容一切的力量让茸德立刻坚持不住,放声地大哭出来。
斯尔芙普拉特将少女的脸颊搁在了自己的肩旁。
在场的另外四个人都很沉默。
发生了这样的事, 谁也没能想到，谁也不愿意发生。
“我可以救他, ”斯尔芙普拉特笑着说，“但是，这件事要经过天理的允许。”
茸德的泪水仍源源不断不由自主地从眼眶流出,斯尔芙普拉特扶着她的肩膀看她的双眸。
“真的吗……真的吗！谢谢您……真的可以吗。”茸德有些激动地小心询问, 她害怕这一切都是她的幻想。
斯尔芙普拉特笑得更加温柔：“当然, 但是在此之前, 好孩子, 我得先做一件事。”
女性神明轻轻站起身，略过四个男性的身影，走到神殿门前。
晨昏石不知在什么时候从神殿上空降落,落回了神殿大门上的凹陷处。
“月光降生的意义……”斯尔芙普拉特伸出手，晨昏石自动落到了她手中, “我想我已经想起来了。”
……
生命之神艾薇璀克是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位母亲。
她划分五陆、创造四季、给予生灵生命……她给了这个世界一切，最后, 她为自己创造出一个名字。
母亲。
她首先是世界的母亲, 再之后，她是光明神卡斯蒂利亚与黑暗神阿加斯的母亲。
在卡斯蒂利亚和阿加斯降生以前，生命之神艾薇璀克就曾设想过未来将要代替天理执行权力的这两位神明究竟应该是怎样的人。
当她不把自己放置于「母亲」的位置时, 艾薇璀克认为这两位神明一定要是世间一切完美的结合, 光明神卡斯蒂利亚应当强大、无畏、公正；黑暗神阿加斯应当情感淡漠、执掌生死。
然而，在两位双子神明降生以后,两个孩童般的神明如出一辙地朝她露出顽皮天真的笑容，艾薇璀克逐渐发现在赋予他们神之心的时候，自己逐渐产生了对于情感的感知。
情感也是艾薇璀克所创造的，并且随着生命而一同存在，但是在过去的岁月里，她的精神与意识里百态的情感都平等地划分，这是艾薇璀克被天理赋予的神格中所包含的从一而终的章法。
她从未察觉到各个情感有什么不同，直到卡斯蒂利亚与阿加斯的降生。
当无邪的孩童向她露出最纯真无邪的一抹笑容，艾薇璀克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神格中的一线变化，那就是「情感」。
「情感」不再是一个词汇，而变成了一股贯穿心灵、明明无形却难以忽视的感受。
然而这件事情，直到生命之神艾薇璀克将生命全部奉献以后才意识到，离别的苦痛立刻将她席卷，而艾薇璀克却在苦痛中感觉到了幸福。
在生命的最终时刻，她终于感受到了。
于是在塑造光明与黑暗的神格时，艾薇璀克推翻了从前的一切想法。
掌管情感的光明之神严肃、圣洁，即使执掌「情感」自身却像曾经的艾薇璀克一样，从未拥有过对情感的感受；执掌生死的黑暗之神欢乐、自由，因为生命翻覆于手掌之间而情感恣意、对情感有着十分的渴望。
他们是两个极端：一个淡漠，而另一个情感充沛。
是两个极端、事物的两面，然而就像光明与黑暗的衔接如同细水长流的缓慢变化，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相反的对立都是相同，光明与黑暗的存在，更是两种互补盈缺的关系。
这是生命艾薇璀克想要自己的孩子学会的第一课，也是唯一的一课。
对于她来说这是一个遗憾，作为母亲，她希望光明能够明白自己情感上的短缺之处，也希望黑暗能够明白自己过于充沛的情感并非是一件好事。
卡斯蒂利亚需要弟弟来教会自己对于情感的感受，而阿加斯需要兄长来提示自己对于情感的克制。
即使直到生命的尽头，生命之神艾薇璀克也没能见证这一时刻。
她早就明白这一点，毕竟就连自己体会到神格的变化，也是在生命尽头的某一瞬间时刻才体会到的。
……
“这是在其他生命诞生以前，生命和她的两位孩子的故事。”斯尔芙普拉特唇边含着和暖的笑意，月色皎洁的双眸里有幸福安详的味道。
“母亲……”忒尔西的神情有些怔愣，他突然才察觉到，自己竟然对这一段故事感觉到很熟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关于母亲的记忆……
“但是现在……遗憾已经消失了。”斯尔芙普拉特摊开掌心，掌心的晨昏石泛着莹莹的月色，从月色中如同探出水波一样飘起一枚镶嵌在心形透明外壳内的月白色宝石。
“至于为什么消失，我想……”斯尔芙普拉特的视线落在神情像是在陷入回忆的忒尔西身上，又落到已经醒来，看起来有些疲惫却神情了然的卡斯蒂利亚身上。
“我想，你们多出来的在生命被束以神格之前的记忆可以证明这一切，卡斯蒂利亚，你已经体会到「情感」了吧；”斯尔芙普拉特继而温和地转向忒尔西，“阿加斯·忒尔西，你也已经明白了「情感」的克制。 ”
“你们的神格已经有了变化，或者说，是和你们自己的人格融合了。现在的你们比起从前，除了神明，还有另一个身份——你们自己。”
斯尔芙普拉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而我呢，我的降生，就是为了这一时t刻。现在……我也该要离开了。”
忒尔西的双眸倏地抬起，看见斯尔芙普拉特变得透明的身体正在缓慢漂浮起来，他像是猛然察觉到了什么，几乎扑向女性神明的方向急迫地想要拉住她的手掌让她留下。
然而握住的只是即将消散的神明曾经存在过的一阵风。
“被神明割舍的神之心对于神明来说不再有用处，但是对于可爱的孩子来说，生命的一缕神之心或许有幸为他带来一线生机。时间的后代，你的出现让我降生的意义得以在今天显现，这一缕神之心是我很荣幸能够给予你的奖励。”
斯尔芙普拉特的身影继续上升，直到身体变得完全透明，仿佛化成一阵微风，又像是一缕月光，融进了神殿的最上空。
最后一道飘渺的声音，仿佛是月光下的余音——
“卡斯蒂利亚，忒尔西，带着有我的记忆，继续幸福地生活下去吧……”
神殿的大门发出耀眼的金光，随着斯尔芙普拉特的最后一缕声音落下，神殿的大门缓缓敞开。
双子的权杖正放置于其中。
而那颗月色的神之心，化成一道皎洁的光点，融进了灰发青年沾满血液与泪水的身体。
……
三个月后。
透过一尘不染亮洁的格子玻璃窗，温暖的秋季阳光和清脆活泼的鸟雀啾喳泼洒进洁净而时刻保持着让病人感觉到舒适的病房内。
一道青年的身影正靠坐在床铺上读书。
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灰发青年了然于心地含着笑意望过去。
“纳斯威尔！”茸德欢快地推门而入，身上的礼服裙轻纱翻飞，袖口的蝴蝶结随风摇曳，少女的手中拎着一篮色彩斑澜的水果。
茸德轻车熟路地一边打招呼一边飞快地搁下水果篮跑到窗边将窗帘全部打开，一边拉开窗帘一边转脸问道：“已经是秋天了，住在这里会不会觉得冷？”
纳斯威尔将手中的书放在床边的桌上，弯眸认真地看向少女：“不会的，医院里的被子很暖和。”
茸德拉开窗帘，又将窗户抬起一条小缝，才飞快地跑到纳斯威尔的床边那个小凳子上坐下，伸出两只手包裹住纳斯威尔露在被子外面的一只手。
纳斯威尔温柔地笑着说：“怎么样，确实不冷吧。”
少女的掌心温暖极了，就像一只小火炉。
“嗯嗯！”茸德点点头。
“楼下的苹果树是不是结果子了？我一醒来，就闻到了苹果的香气。”纳斯威尔看向手边的少女，问道。
茸德弯眸回答：“是的！今天下午，我可以推您到楼下看看。”
灰发的青年笑意更深：“没事的，今天是你的加冕礼，不用急着为我做这些——祝你生辰日快乐，阿德，今天的裙子，非常漂亮。”
茸德开心地站起身转了一圈展示裙子：“谢谢您！因为他们要我起早做准备，但是我又想先来见您一面，所以就穿着加冕礼的礼裙来了。”
“我很荣幸，虽然不能亲眼见证、只能想象你人生中的这个时刻的画面……但是看着你的时候，就连想象也变成了一种幸福。”纳斯威尔笑盈盈地说，让茸德脸都红了。
少女的脸因为不好意思而埋在他的掌心，纳斯威尔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茸德栗色的后脑勺。
……
瑟佛萨斯国王唯一的女儿的加冕礼日，礼堂内坐满了宾客。
悠扬婉转的乐音流淌过庄严而神圣的礼堂，传进每个人的耳中，装扮成天使的孩童一左一右地拎起公主盛大华丽的裙摆，跟随着皇室引领者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了殿堂上。
瑟佛萨斯国王也穿着与平日完全不同的华丽西装，面带和蔼微笑地接过神侍托起的镶满珍珠与宝石的皇冠。
殿堂内的音乐达到了高潮，群众们的欢呼声是一致的热烈，这是他们不约而同发自心底对于皇室新继承人的祝福。
茸德也有些激动，真正到了这一天，竟然感觉非常奇妙。
就像是橘子汽水中注入了一小簇火焰，热烈地冒着细密而兴奋的气泡。
皇冠戴上来的时候，茸德面带笑意地看向下方的群众。
所有熟悉的人都坐在这里……
鸽子衔着花环飞起，宝石闪耀的皇冠落下。
（正文完）
第158章
在秋天的氛围越来越浓郁的时候, 纳斯威尔终于被医生允许出院，不过因为身体依然有些虚弱，所以医生殷切地叮嘱一定不要进行剧烈的运动, 就连长时间的散步都要减少频率。
离开医院那一天是茸德陪着纳斯威尔一起的,不过在茸德去之前遇到了刚从病房离开的现任克沃夫公爵与公爵夫人，也就是纳斯威尔的父亲母亲。
这是茸德很久以后再看到他们, 与印象中相比，克沃夫公爵夫妇看起来似乎被磨去了犀利的棱角，离开的时候表情低落, 似乎有些无奈的样子。
茸德飞快地跑进纳斯威尔的病房, 灰发的青年比起从前多了一丝脆弱与易碎的气质, 正站在床边和医生谈话。
谈论的就是出院的事情。
面对这位面容出色、性格却……的公爵继承人, 医生不停地在心里为自己擦汗：“出院时间还是有些……”
纳斯威尔抬起黑色的双眸,若有若无地向医生投去视线。
医生咽了咽口水，“说早也不太早，总之呢, 出院以后还是不要做过多的运动，尽量以静止休息为主, 饮食方面也要……”
这时候茸德推门进入，纳斯威尔和医生都投来了视线。
医生肉眼可见地变得轻松一些, 说话也不磕磕绊绊了。
他微笑着对茸德说：“如果可以的话,茸德殿下也可以帮忙叮嘱。”
医生特意在“帮忙叮嘱”这四个字上面加重了语气。
茸德立刻意会地点点头：“嗯嗯，我会的！”
接下来医生没再看纳斯威尔的神情，飞速地离开了。
茸德转过身去看纳斯威尔,清隽的少年面容透露一丝若有若无的柔弱。
一定是因为长时间站立导致的身体虚弱, 茸德赶紧去扶纳斯威尔：“今天就出院吗？感觉……还是有些早了。”
纳斯威尔那张脆弱漂亮的脸庞上露出有些无奈的神情：“这样清闲的日子，我从没有过过的。”
茸德顺着纳斯威尔的话想到了他从前的那些名衔和名号,还有那些名号背后的生活。
不管是完美无缺的公爵继承人还是德才兼备的主席，纳斯威尔每天的生活都是相同的忙碌，在茸德还不认识纳斯威尔时就曾听到过有关于他的传闻，在紧密全面的学习培训与课程之余，纳斯威尔还要参加各种政治与金融课程的培训。
自从从因布里托回来，纳斯威尔就好像完全抛去了这些头衔，身体不允许的同时，克沃夫公爵与公爵夫人的态度也变得比以往软和了不少。
也许是从前紧张的生活节奏早已经让纳斯威尔养成了习惯，所以当他清闲下来会觉得不舒坦也是正常的。
但是茸德还是不觉得纳斯威尔的身体已经康健到可以继续尝试接受从前生活的程度，她有些担忧：“再过一段时间呢……冬天马上就来了，冬天很适合窝在家里的。 ”
纳斯威尔温和地笑起来说：“我有想要去做的事情，阿德，放心，我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生命，而且，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不是吗？”
面容清隽的青年露出了一个足以让任何人信赖与安心的笑容。
茸德闭上了嘴，纳斯威尔这样说了，她最终还是勉强答应了。
于是接近四个月的疗养生活就此结束，纳斯威尔最终从医院中办理了出院手续，离开了这里。
然而回的却不是克沃夫公爵的公爵府，是一处崭新的房子。
不过房子看起来很新，似乎还没有人入住的样子，显得很空旷。
纳斯威尔邀请茸德进入房子，温声为她介绍：“这是我很久以前就购置的一处房子，不过因为一些原因，那时候不可以住进来，但是现在可以了。”
茸德随着青年的引领走进了房子，在进入时隐隐地察觉到了一丝熟悉感。
房子里只有简单的家具，非常清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