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主之女——藤萝为枝【完结+番外】
时间:2024-09-10 14:34:06

  前路茫茫。
  这么多年来,越之恒已经快忘记了那个女子的模样,也不知如果真的出去了,娘会不会认他们。
  他到底是越家的孩子?还是魑王的后嗣?
  哑女同样忐忑,但她更担心越之恒,她看着阿弟出色的外貌——他们说,最好看的孩子,会在见欢楼伺候贵客。阿恒,什么是伺候贵客?
  男孩垂着眼睛,眸色死寂,半晌他才轻声说:“没事的。”
  可以忍过去,只要活下去,他就能找到机会离开,能去找娘亲和阿姊。
  他做过无数次这样的梦。
  梦里有亲人,有才华横溢的爹、有慈爱的祖父。
  他如果忍下去了,是不是就能像娘亲口中仙门子弟那样,光风霁月地长大?
  湛云葳有意识的时候,一只手搭在她肩上,笑道:“文循,莫动怒嘛。魑王的脾气是这样,咱们在他的洞府受了气,在这里,可不得好好痛快一番。”
  他的笑声刺耳又阴森,湛云葳极力忍耐,才没有将肩上的手拂开。
  她定睛看去,发现自己此时坐在窗边。
  窗外血月猩红,照得窗外的暗河也是一片不祥之色。
  有那么一瞬,湛云葳的心拔凉,越之恒竟然比自己还倒霉,她只是遇到了一个新生的魑王,越之恒竟然直接到邪祟老巢来了!
  血月、暗河,是她曾在书中看过的渡厄城没错。
  湛云葳的心狂跳,借面前的一杯茶掩着,观察周围。
  此刻她面前坐了一个人。或者说仅仅是像人,他有一双猩红的眼,周身萦绕着浓黑邪气。
  是个邪祟,还是有意识的邪祟。
  就算不是魑王,也离修炼成魑王不远了。没想到渡厄城中的高阶邪祟,竟然看上去与常人并无太大差异。湛云葳猜测,越完整、越像灵修的邪祟,实则越强大。
  她忍不住猜测自己变成了什么,湛云葳视线下移,看见一双苍白消瘦的手,也是黑气缭绕。
  还好还好,她也是个邪祟。
  在渡厄城当邪祟,好歹能打不过就加入,装一装许能蒙混过关。但在渡厄城当灵修,那就离死不远了。
  她努力镇定,理清自己现在在哪里,要做什么。
  身边的男子也不让她失望,充当起了解说:“这‘见欢楼’可是个好地方,往日折磨灵修,已经厌倦。他们的肉身滋味也千篇一律,这里却有一批不同的货。”
  湛云葳问:“有何不同?”
  他猩红的眸子闪过暴虐与愉悦:“魑王那些废弃的子嗣,全送来这里了。咱们在魑王那里受的气,可不得在这些小杂种身上找回来。”
  湛云葳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以前想不通的地方,也在此时有了眉目。她想起自己和越之恒成婚的夜晚,看见哑女的异常,心里一沉。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曾经捉来的御灵师,咱们分不到,但这御灵师与魑王的后嗣嘛,哈哈哈想来更有趣。”面前的邪祟说,“他们被养在地宫,懵懂无知,你猜,上一个死在我魂鞭下的小杂种,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湛云葳冷冷看着眼前的变态,佯装感兴趣:“哦?说来听听。”
  “我将刀扔在她面前,想看她临死前反抗,给她点希望,又令她绝望。她却不敢捡,只说她会乖乖听话,一味求饶,祈求怜爱。”男子怪声笑道,“明明是豺狼的后嗣,却不敢生出爪牙,像极了灵域那边的御灵师。”
  湛云葳几乎快要捏碎掌中杯子。
  这时候窗外传来阵阵鼓声,沉闷诡异的氛围中,一条华丽的大船从暗河上驶来。
  “见欢楼”的邪祟带着白色面具,脚不沾地上来,低声说:“两位贵客,烦请来挑选今夜伺候的花奴。”
  虽然听不懂“花奴”是什么,但联想一下这是什么地方,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湛云葳知道,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她必须先找到越之恒,才能想办法找到碎梦石藏在哪里。
  她抬步跟上前面的邪祟。
  被带到见欢楼的邪祟之子,已经换过了衣裳,洗干净了脸。
  这些孩子局促又紧张地站在一起,因着从小被养在地宫,并不知自己要面临什么,神色惊惶却又茫然。
  湛云葳几乎一眼就看见了最后面的越之恒。无他,他那张脸实在太过精致显眼。
  血月的光下,幼年的越之恒比所有孩子都特殊,他肤色白皙,气质出挑。比起其余的孩子像个木偶,他身上有一股韧劲在。
  湛云葳都注意到了他,更遑论身边的变态,果然,变态眯起眸子,伸手一指,便点了点越之恒。
  湛云葳心都跳漏了一拍,想到越之恒后来的脾气,她觉得他可能会跑,或者殊死一搏。
  她手指微动,也做好了在这里与变态同伴翻脸的打算。
  却没想到越之恒苍白着脸,沉默着一动不动。
第16章 恻隐
  会不忍心看越之恒的神情
  “文循,你为何不挑?”
  “……”湛云葳也不知他口中的文循是个什么性子,如果被他拆穿,那自己和越之恒都不用活了。
  她试探性地点了一个孩子。
  却不料前面的变态眯了眯眼,眼里划过狐疑冰冷之色。
  湛云葳心道糟糕,难不成自己变成的“文循”并不好这一口?
  方才听眼前这人的话,想必自己也是第一次来见欢楼。于是湛云葳指出去的手没有动,脱口而出的话却变成了:“这些,我都不喜欢。”
  没想到这样一句话说出之后,眼前的变态男子神情倒是没了怀疑。
  他森然一笑:“你还是那么无趣,听说你府上有一个灵修,以前是你的夫人,不知死活跟来了渡厄城。你常常折磨她,却没真的杀了她。”
  “难不成,就像那些人说的,修为越高的邪祟,越无法忘记做人时的感情?”
  湛云葳揣摩着“文循”的人设,心里也有些惊讶。
  原来渡厄城中,竟有少数的邪祟还残留着做人时的情念,能勉强控制杀伐之心。
  但“文循”必定不可能承认,于是湛云葳也道:“没有,只是在思考,如何处理她比较有趣。”
  果然,这话对了眼前变态的胃口。他挥了挥手,见欢楼的人带着剩下没被看中的孩子离开,屋里最后只剩湛云葳和越之恒。
  变态似乎也不在乎湛云葳留下还是离开,或许“文循”在,他觉得更有趣些。
  湛云葳不由朝屋里那个男孩看去。
  这一年的越之恒多大?看上去七八岁的模样,嘴角有伤,想来被带到见欢楼之前,就已经挨过打。
  湛云葳此前从来没想到会在渡厄城这种地方,遇见少时的越之恒。
  她记忆中的越之恒,能在含笑间杀人,最是懂规矩,偏偏又最不遵循规矩。
  他像高门大户养出来的毒蛇,骄矜、自私,不肯吃半点亏。
  湛云葳一度以为,越老爷子将越家交到他手中以后,他转而投靠了王朝。
  可如今想来,竟然不是这样。
  八岁前的越之恒,竟然一直生活在渡厄城中。
  而哑女的异变,大夫人的深居简出,让湛云葳有个荒诞大胆的猜测。
  莫非,越之恒和哑女,也是邪祟之子?
  可这也说不通,湛云葳从未在他们身上感受到邪气的存在。而且王朝的陛下,怎么会让邪物担任彻天府掌司?
  思忖间,眼前的变态,却已经在桌前坐下。
  他望着越之恒,眯了眯眼:“今日新来的?”
  男孩垂下眼,声音艰涩:“是。”
  “懂如何伺候人吗?”
  男孩脸色苍白,沉默良久,最后点点头。
  按理说,他这个年纪,若生活在仙山,还是需要日日背书文,被长辈教导顽劣的时候。
  可许多事情,越之恒没法不懂。
  娘离开后,地宫里只剩下他和哑女。渡厄城有个潜移默化的规定,不得伤害幼年的魑王后嗣。可越之恒见过许多次,当同伴们成年后,不管漂亮的少年还是漂亮的少女,被地宫守卫拖去折辱。
  孩子们隐约知道是不好的事,不敢跟去看。一个挨着一个,稚嫩天真地蜷在一起取暖。
  每逢这个时候,哑女也呆呆地缩在角落,拽着越之恒的衣衫,迷茫彷徨。
  可越之恒偷偷跟去过几次。
  娘亲还在时,疯癫之际总能带出几句修炼呓语。在经脉一次次重塑中,他隐约摸到了修炼的法门。
  虽说不够强大,却比地宫所有孩子好些。
  越之恒身姿灵巧,攀在梁上,逼迫自己看着他们的兽行。他并不害怕畏惧,心里只有冰冷的憎恨。他明白,得知道自己的命运是什么,才能想办法去改变。
  三界之中,原来有比穷苦百姓、低等邪祟,更加不堪的存在。
  谁都可以欺负他们。
  最后一次越之恒跟去,绑了那守卫,取了他身上的匕首,递给被欺辱的少年:“杀了他。”
  少年满脸的泪,却颤抖着不敢接。
  八岁的男孩冷冷望着这个比自己大五六岁,却柔弱得像连刀都不敢握的少年。
  不知道无力和悲哀哪个先涌上心头,但落在眸中,却沉淀成了阴狠之色。
  当着少年的面,越之恒割断了守卫的脖子。紫色的血液喷洒了越之恒一脸,他用手背冷冷擦去。
  从这一刻,他就知道,自己与地宫里所有人不同。他是菟丝子丛中,生出最尖锐的刺。
  纵然救下了那个少年,第二日,少年仍是被带走“处理”了。
  越之恒也带着哑女,成功地离开了地宫。算算时间,哑女已经被带去见欢楼干粗活。
  姐弟俩虽是双生子,却一点都不像。哑女样貌并不及越之恒精致好看,她十分清秀普通,不管在灵域还是渡厄城,都是不起眼的样貌。
  却也是最适合生存的样貌。
  越之恒明白,房间里的两个人,不像地宫的守卫那么好对付。他们是高阶邪祟,日后有望成为魑王,绝非自己可以轻易杀死。
  如果今日他在这里出了事,就再也见不到阿姊和娘。甚至无法亲眼看一看,血月暗河之外,是怎样一个世界。
  来见欢楼之前,越之恒就打听过。见欢楼每年死亡的人不计其数,活下来的那部分,大多乖巧、会审时度势。
  于是在眼前这个森然的男子问他,是否懂得伺候的人的时候,他回答了是。
  就当是一场噩梦。
  他还没长大,他想要活着。
  面前的男子已经开始脱衣裳,明明是邪祟,抬手一挥的事。他却仿佛玩弄越之恒的情绪般,将外袍除去,施施然坐在桌边,放下魂鞭和一柄玄色弯刀,冲越之恒道:“过来,跪下。”
  暗河远处洋溢着笑声,但倘若听得更仔细些,笑声下面,却盖住了更多痛苦的呜咽。
  渡厄城的夜风寒冷刺骨,越之恒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浑浑噩噩跪下的。
  他以为自己能忍,就像小时候忍住饥饿一样,或者忍住娘亲毁掉他经脉的痛。
  但偏偏完全不同。
  他年岁尚小,再过两年才会是个小少年,也从没有人告诉他什么叫做自尊。
  可就是有什么东西,仿佛在又轻、又残忍地敲碎他的脊梁。
  男子的手按在他的头上,全然不顾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想要将越之恒的头按下去。
  那一刻,越之恒想告诉自己继续忍,明明八年都平安地长大了,他甚至比地宫所有的孩子都活得健康。
  他的未来明明充满希望不是吗,他还有祖父,还有做梦都想去的越家。
  明明该忍的。
  可他的头死活不肯低下去,视线紧紧盯着邪祟放在一旁的刀。
  那一刻越之恒想,今日他或许注定会死去。
  越之恒选择握住了那把刀。
  然而不等他将这柄刀送进男子的躯体,眼前的男子哈哈大笑,一掌打过来,越之恒的身子横飞出去。
  越之恒只觉五脏六腑几乎移位,一口鲜血吐出来。
  窗外血月高高在上,仿佛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男子舔了舔唇道:“没想到地宫那种地方,养出来的小杂碎,竟有敢碰刀的。”
  他抖了抖手中魂鞭,朝越之恒走过去。
  “好香的冰莲血,也不知你是哪个魑王的后嗣,竟然不是残缺品。可惜啊可惜,地宫没查出来。你痛苦求饶起来,也一定比你的同伴赏心悦目吧?”
  到底年岁不大,那条魂鞭带着浓重阴戾之气,越之恒很难不恐惧,他强迫自己不后退,努力寻找,还有什么可以救自己。
  可入眼,只有血色的月光,寂静的暗河,灯影摇曳的房间。还有另一个不言不语,消瘦的邪修大人。
  眼见男子鞭子落下,朝他的腹部抽来,却有人比他更快。
  一柄银色的剑,洞穿了眼前男子的躯体。
  湛云葳及时在身上找到了文循的武器。
  这是一柄薄如蝉翼,光若月华的剑。
  说来可笑,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不忍心去看越之恒的神情。
  起先她还想着,能在这样的际遇下,看见赫赫有名王朝鹰犬害怕恐惧。
  待到出去后 ,越之恒也算有把柄在她手中了。
  然而不过找兵器的半盏茶时间,湛云葳眼睁睁看着绝望从少时越之恒的眼中漫出。像是好不容易逃出黑暗的人,再次重新被拖回黑暗中去。
  他的神情空洞,空白,明明没有颤抖,也不见害怕,可就是有什么东西,一点点沉寂。
  湛云葳发现自己一刻也等不下去。
  她不是越之恒,没有悯生莲纹,没法在天阶阵法中动用灵力,只能试图调动原本角色的力量。
  发现自己无能无力的时候,她竟然有一种感同身受的绝望。
  怎么才能救越之恒?
  这样的情绪,在前世越之恒死后,也依稀会入梦来。可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真切焦急。
  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并不想看越之恒露出这样的神情。纵然阵营不同,她想收拾他,也是在灵域皎洁的月光下,与他正面交锋。
  而非在此处,在他人生最黑暗的时候。
  也不知是不是爆发,最后竟然真让她召出了文循的剑。
  这“文循”也不知道什么来头,命剑如此厉害,就算成了邪祟,命剑也依旧光华如初。
  邪祟至死都没想到,他终于等到有小邪物敢对他拿刀了,却死在身后高阶同伴的手中。
  他的身躯消散后,湛云葳才看清越之恒的表情。
  她一步步朝他走过去,越之恒拿起地上的鞭子,咳出一口血,戒备地对着她:“别过来。”
  她放下命剑,像哄阿蘅那样,低声道:“我不过来。”
  你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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