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凝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忽的灵光一闪。
有一个可能。
她望向隋元驹,问:“我记得你车内有个小黄鸭装饰物。”
在前车窗的位置,是个小挂坠。
隋元驹很快反应过来,那个是他十岁生日母亲送的,说是能保平安,买了车后便一直挂在上面。
“你的意思是,那个挂坠有问题?”不足拇指大的挂坠,也不是不能藏微型炸/弹。
余凝没有点头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提起了一件看起来无关紧要的事:“我昨天,开的是你这辆车。八.九不离十,跟踪我的人在车上动了手脚。”
蓝星目前最小的微型小炸.弹是指甲盖大小,隋元驹车内的小黄鸭挂坠也就两个拇指那么大,要想把小炸.弹藏在里面也不是不可以。
隋元驹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没有立即接话,沉吟了许久后才突然问余凝:“你已经猜到了是谁。”
余凝不置可否。
答案尽在不言中。
短短一周,这是余凝和隋元驹报的第二次警。
大概是涉及到了特战队的人,出警速度非常迅速,十分钟不到,有着警署标志的飞行器降落在隋元驹家门口。
冰墙早已在炽烈的阳光下融成一滩水,而B119也恢复了本体,虚弱的躺在余凝怀中,漆黑柔顺的黑毛摸起来有些黏,余凝张开手,满手鲜红。
因为爆炸来的实在突然,尽管有B102的冰墙做保护,B119仍无可避免被车子零部件碎片伤到了后背,明明是道小口子,鲜血止不住的疯狂往外涌。
做完笔录,余凝和隋元驹顾不得狼狈,火急火燎的赶往研究所。
回到研究所,沉博士给B119做完伤口清理接着又给它打了针营养剂, B119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昏迷,胆小的B102受了惊吓,瑟瑟发抖的龟缩在蜂巢柜里。
林辉留在了实验室,余凝和隋元驹身上的擦伤做了简单处理,沉博士把两人喊到他的办公室,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事已至此,余凝知道再想瞒也瞒不住沉博士,隋元驹刚上任就有人在他车子里安装微型炸.弹,其行为触及了多条律法,不仅违反了Alpha保护法和联邦军.事法还对B城区乃至整个蓝星造成了恐慌。
性质极其恶劣。
说还是不说,余凝有些犹豫,万一不是傅家派人做的呢?
可除了傅家,还能有谁?
她坐在沙发里,沉默了许久,此刻头脑异常清晰冷静,抿了口温水润嗓,缓缓抬眸看向沉博士,他也正看着自己。
苍老的眼神就那么静静地注视着自己,没有胁迫没有威压,有的只是一位长辈对晚辈的担忧和关心。
心底深处莫名触动,终于,她下定了决心:“沉博士,有件事,我本来想找个适当的时机告诉您,可现在无辜的人因为我被牵扯了进来,我不能再等待那个时机了。今天发生的事,我想,百分之九十和傅家有关。”
话音落地,连隋元驹也不由得看向了她。
沉博士不理解她为什么会说和傅家有关,过了会才想起傅曾扣留过余凝。
再听她这么一说,沉博士大致明白了什么。
两人都没说话,静待余凝的下文。
想到即将要说的那些事,余凝的心情变得沉重,她深吸了口气,握紧了手指,轻声说:“沉博士,我的父母都是Beta ,母亲是涂芝白,父亲是徐凌,却没办法再随他们的姓。因为在十年前,他们遭受了谋害,死在了有预谋的一场大火里。”
那场火足足烧了一个晚上,连一丝留作念想的灰烬都没余下,带走了余凝的至亲,也燃尽了余凝原本平静美好的生活。
“十年间我更换了很多个名字,毁掉了证明我原本身份的终端,迫不得已在黑市买了假身份,很抱歉,我欺骗了你们,骗了所有人。”
“可是不这样做,傅家人会找到我,会悄无声息的杀了我。我不怕死,但我不想死的无声无息,掀不起一点水花。我不甘心,让那群无视联邦律法、做尽坏事的杀人犯逍遥法外、让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公民们蒙在鼓里。就算是死,我也要在撕开了傅家丑恶嘴脸将他们的恶行公之于众,看到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后再死。”
余凝鲜少在外人面前情绪外露,她习惯了用微笑做伪装,对情绪的消化早已麻木。
本以为能心平气和,真的说出来后,才发现高估了自己。
脱口而出的话里包含着对傅家的滔天恨意,恨得牙痒痒,恨得恨不能亲生撕碎傅家心狠手辣的父子三人。
只有恨意才能支撑她苟延残喘的活着。
等到尘埃落定,就能和爸妈还有奶奶团聚了吧。
第50章
从余凝嘴里听到“涂芝白”和“徐凌”这两个许久未曾听到的熟悉名字, 沉博士慈祥和蔼的面色肉眼可见变得震惊。
余凝看见他布满皱纹的含笑双眸逐渐睁大,敛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不敢置信,扶着桌沿的胳膊微微颤抖。
“你,你是他们的女儿?”一句话说的艰难,说完久久合不拢嘴,沉博士直愣愣的看着她,回想起余凝第一次来到办公室时的场景。
压抑多年的旧事说出来后,内心的堵塞却转换成了另一种难言的情绪。
迎着沉博士泛红的眼眶,余凝心底一片触动,她想要微笑着点头,不想把气氛弄得太过伤感,嘴角却像是被两根线无形的拉扯着,怎么也勾不起来。
她只好咬紧了牙关,不敢张嘴,快速的眨了几下眼睛,朝沉博士用力一点头,紧攥的手指发着颤。
得到肯定的回答,沉博士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一般,刚站起来,又跌回椅子里,吓得还沉浸在难过和担忧中的隋元驹连忙扶住他。
沉博士抹了下眼角,久久说不出话,旧人旧事仿佛就在昨日,回头一看才发现, 最后一次见面已是十年前的事。
原来初次见到余凝的熟悉感不是错觉,那俩孩子的女儿还活着。
沉博士迫切的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傅家三父子竟然会对自家研究员下如此狠手。
不等他问,余凝再度开口,将过往种种都告诉了他。
余凝知道的多也不多,母亲涂芝白和父亲徐凌曾是合胜生物科技的Beta研究员,负责Alpha抑制剂项目,团队一共五人,其中一人是胥加父亲,另外两人是许术父母,HS05是几位Beta研究员的实验成果。
宣布上市当天,功劳苦劳却成了傅闻麒和傅闻麟的,真正在背后付出了十二年时间精力汗水的核心成员只得了个“助手”的名号。
HS05的成功只是个导.火.索,真正引燃牵引线的,是“Beta分化药”实验。
研发HS05号抑制剂的同时,野心壮大的傅元德早已经偷偷的做起了违反新人类保护法的Beta分化药项目。
药研发出来了,但需要人.体实验进行观察,很自然的,Beta实验室的五位成员成了傅元德的小白鼠。
纸终归包不住火,不管理由编造的再真实,受到药物影响逐渐出现异常的身体都没有任何说服力,从一开始傅元德就没打算放过他们,被小白鼠们发现计划的那一刻,他早已经做下了决定。
那场大火,就是他的决定。
再后来,知道真相的奶奶来不及为女儿女婿突然的死亡伤春悲秋,连夜收拾行李只想带着余凝赶紧离开B城区,可当车子行驶到郊外,意外横生,车子失控撞向了道路两旁的树,爆炸前几秒,余凝被奶奶从窗户扔了出去,侥幸捡了一条命。
“傅家人很可能认出了我,大概他们也没想到我会好好的活到现在。傅闻麒他们找了我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了,自是不会轻易放过我,只有我和胥加、许医生都死了,他们才会心安。”
余凝面无表情,指甲却早已掐入肉里,也许是心底太过悲痛,也许是掌心痛的麻木,她毫无感觉似的一直紧握着手掌。
阴影恍然落下,温暖宽厚带着一丝粗糙感的手覆在她的手上,一点点轻轻地掰开紧紧握在一起的手指。
余凝仰起脸,天花板上的灯光晃得她眯起了眼,隋元驹正站在跟前,五官冷峻看不出表情,独那双深邃幽暗的眼里流露出了担忧和心疼。
她看着他的嘴巴张张合合,听到他温声说:“不要伤害自己。”
余凝愣了数秒,她伤害了自己吗?
低头一看,掌心里整整齐齐四个掐痕,一个比一个深。
听完余凝说的那些,沉博士沉痛的闭上眼,后悔又自责。
“徐凌和芝白是我最喜欢的学生,他们很优秀,读研期间就完成了多项实验,后来我带着他们进了研究所,本以为毕业后能留下,却被有心人举报到上面,说我违规给Beta开后门。就因为两个孩子是Beta ,上面连查都没去查,什么都没有核实,让两个孩子离开了研究所。”
沉博士哽咽了下:“我争取过,最终失败了,我以为自己为研究所作出了奉献,就算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会留下那俩孩子。是我想多了,也是我无能,更是我低估了人性的恶。”
“芝白和徐凌离开这里没多久,就发消息说通过了合胜生物科技的抑制剂研究员招聘考核。一周后,我实名举报了那位举报你父母的同事,偷拿实验药剂情节严重,后来他被送去了坞星,我以为大家的生活会就此向着美好的方向发展,可没想到——”
过于沉重的话题让气氛变得沉闷压抑,隋元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安慰两人,在知道余凝的真实身世后,才发现比起假身份的过往更加悲惨,十几岁的年纪,至亲相继遭受迫害,如果当时她的奶奶没有及时将她扔出去……
不敢再想,一想心脏就一阵阵的钝痛,隋元驹深吸一口气,脑子有些乱。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我现在能做的、也必须做的是揭开傅家的种种恶行,让蓝星的所有公民知道傅家父子三人不是善心为怀的好人,而是几只披着羊皮的恶狼。”余凝笑容浅淡,语气却是无比坚定。
沉博士深思了片刻,问余凝:“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和我说。”
余凝正有此意:“其实我们已经收集到了大部分证据,只缺最重要的实验观察记录本,里面全是十年前我爸妈还有几位叔叔阿姨吃下Beta分化药后的身体变化数值。那个本子在傅家的密室,我上次去傅闻麒的生日宴就是为了找到他们家的密室和本子。”
傅家老宅的结构看似简单,实则错综复杂,如果没有B119,不知道还需要耗费多少年的时间才能找到。
“我原本打算拿到实验记录本后再和您说这件事,”余凝顿了下,接着道:“傅家在B城区的根扎的很深,单凭我这种不起眼的Beta ,就算手握铁证也没办法一举扳倒傅家。抛出证据、揭露傅家罪行的人必须是德高望重且要有一定公信力的人。”
“沉博士,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做,把您也牵涉进来是很自私的行为,但是我别无他法。”
在没遇到沉博士之前,余凝早已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
沉博士撑着老态龙钟的身体走到她面前,细瘦褶皱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脑袋。
“为民除害怎么能说是自私呢,我一直很后悔当年没再继续为你的妈妈爸爸争取,这件事让我耿耿于怀二十来年,我会尽我的绵薄之力全力帮助你。”
隋元驹也掰过她身子,坚定的一字一句道:“傅家行径恶劣,视人命如草芥,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我也会尽全力帮助你。”
——
警署那边传来了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找到了傅玉书和动手脚安装微型炸.弹的始作俑者。
坏消息,傅玉书昏迷不醒,在傅家私人医院接受治疗,而安装炸.弹的罪魁祸首心脏病发身亡。
余凝和隋元驹动身前往警署,随警员一同去了傅家私人医院。
如他们所言,傅玉书因为信息素紊乱导致脑神经和腺体严重损伤,此刻安静地躺在重症监护室床上。
不过十多天未见,隔着透明玻璃都能看出傅玉书的消瘦,本就比正常极优性Alpha瘦弱,如今脸颊惨白凹陷的不成样,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如果不是床侧呼吸机系统和心率监测仪还在运行,很难看出他还活着。
原本顺滑的头发也变得枯燥泛黄,那是一些严重病症引发的反应,但余凝始终觉得没那么简单。
她一眨不眨的细细打量着傅玉书裸露在外的皮肤,想要从中寻出一点蛛丝马迹。
警署正在翻看医生拿过来的病历,看不出任何漏洞,又问了一些问题,最后确定没有异常才结束。
有警员见两人还站在透明玻璃前,上前凑在二人中间悄声提醒:“上尉,余小姐,调查结束了,请先回警署吧。”
隋元驹没说话也没动作,目光移向拖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余凝。
收到她的眼神示意,才点头应好。
第三次来到警署,余凝已然自来熟,同隋元驹被警员带进了之前那间休息室,接待两人的不是副局长,而是那位短发女警员。
照例接了两杯水给两人,才在对面坐下,拿出一沓厚厚的纸质资料一人递了一份。
女警员坐下后严肃神情不改,操着官方姿态说道:“上尉,余小姐,这是最终调查结果,二位去了现场也看到了,傅玉书先生信息素紊乱诱发了各种病症导致昏迷不醒在重症监护室,傅家医院也出示了病历记录表,因当事人没有意识,加上证据不足,我们无权实施逮捕和审问。”
“爆炸案一事的调查结果如二位看到的那样,找到罪犯的时候他已经心脏病发身亡,我们对罪犯的社会关系进行了调查,结果显示他没有亲属朋友,有反社会人格,是个惯犯,但因为没有成年,每一次都只是进行了相应惩罚就放了出来。”
余凝正好翻到罪犯的资料页,王一,劣质Omega ,十五岁,父母在他五岁那年自杀身亡,后被送到了儿童收容所,从小患有心脏病,反社会人格,曾犯下故意伤害Alpha罪,共三次,从收容所跑出来后认识了一群混子,跟着混子们打架抢劫讨生活。
而在半个月前,有个叫李韬的男人给他介绍了一份工作,帮别人跑腿干点苦力,没什么技术含量,王一有了工作后和混子团体渐行渐远,半个月前,彻底脱离了那群小混混。
余凝指着王一旁边那个刀疤脸男的照片问女警:“这个李韬,调查过吗?”
显然隋元驹也注意到了这个看起来明显不对劲的男人。
女警点点头:“已经查过了,是个专门给别人介绍工作吃中介费的劣质Alpha,没有任何不良和异常记录,他脸上的疤是几年前救人留下的。”
太过正常就显得不那么正常了。
“好的谢谢,这段时间麻烦你们了。”余凝一把合上资料,放回桌上,手肘碰了下隋元驹,男人很快会意,也跟着站了起来。
两人离开了警署。
隋元驹的新车停在警署门口,上了车,余凝刚坐好,随后进来的隋元驹俯身越过她,余凝下意识往后仰躲,便听得“咔哒”一声,安全带系上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