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许槿年的神情渐渐变得诡异, 男子琥珀色的眼眸粘稠起来,像是有偏执的执念在眸中酝酿,又一寸寸凝固, 深深扎底在瞳眸深处。可偏偏他本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以为自己一切正常, 再也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令他留恋了。
男子明明还在像是个爱哭包一般掉着眼泪,唇角却又截然相反的勾勒出了一抹笑意。他的视线追随着阮姝娅,那些凝固的情绪又化成了丝丝缕缕的细线,一圈圈缠绕在阮姝娅的四肢,像是圈禁着猎物一般审视着应该如何将她囚入自己的领域。
许槿年的确是个很优越的学者,那股失控的情绪在他的心口无端的翻涌,而他很快便学会了要如何掌控这份情感, “如果是你想要的,那么我愿意承受。虽然我的疼意比常人更加敏感,几乎是普通人的七至八倍,但只要是你想要给予我的疼痛,我觉得,我都会感到高兴的。”
他的话微妙的变多了,阮姝娅轻轻蹙眉,他刚刚是在跟她卖惨或是装可怜吗。对疼痛的敏感度远超常人,这又是什么时候加上的设定?
阮姝娅怀疑的视线又令许槿年感觉到一阵[受伤]与[难过]。多么巧妙的情绪,许槿年在心中暗叹着,他的心像是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仍旧保持着理智,能够令他准确的分析出自己的情绪与想法,另一半却沉沦入了那美妙的感性之中,像是要溺在前所未有的,盛大的情感海洋之中。
他发觉自己在清醒的沉溺,为着自己心脏的跳动感觉到着迷,而这一切都是由眼前的阮姝娅带来的。如果这就是所谓的爱意,许槿年觉得,自己似乎真的要[爱]上她了。
许槿年迫不及待的想要向阮姝娅表现自己的[忠诚],仅仅只是几分钟,他便无法再忍耐阮姝娅对他持有怀疑与不信任。他渴望着她能够相信他,依靠他,他已经开始想要在她的身上汲取与自己一样的爱意。
许槿年像是最资深的变态一般,将一柄不知存放在身上哪个位置的手术刀递到了阮姝娅的手中。他犹如像自己的神祇献祭的信徒,神情坦然,“你不愿相信我吗,我可以向你证明,在你将它刺入我的胸膛时,我不会有丝毫躲闪。”
阮姝娅渐渐觉得事情变得有趣了起来,眼前的男子在被硬生生注入了爱情之后,竟然开始反过来攻略她了。许槿年一直都很会伪装,也能够耐得住性子等待与蛰伏,他还拥有着过分执着的求知欲,他会主动狩猎阮姝娅的爱情。
可那又如何呢,这对于阮姝娅而言没有任何影响,只会让她觉得可笑。
“许槿年,我当然相信你的药剂会生效,我从不怀疑这一点,但那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阮姝娅用那柄薄如蝉翼的手术刀危险的在他的胸口画着圈,“你现在只是一个承载着药剂的壳子,一具被生物反应支配的行尸走肉。你的思想不是真正的思想,情感不是真正的情感,在我的眼中,你和橱柜里的人偶娃娃有什么区别呢?”
许槿年只觉得他的心脏又缩紧了一瞬,女子的言语之中设下了危险的陷阱,她正在否认他的一切,让他一切的想法都变得如此虚假而低劣。她正在看着他,可她所看着的永远都不是真正的许槿年。
他变得孤芳自赏,在他心中酝酿的那些深情的爱意不再有任何价值与存在的意义。
他急促的喘息了两声,在那要令他心碎的疼痛之中又诡异的寻找到了几分满足的喜悦。许槿年眼眸温柔的注视着阮姝娅,清澈的瞳眸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显得柔情似水,“姝娅小姐,你憎恶着'许槿年'吗,你可以利用我来践踏他。也许你说的没有错,我是被你创造出来的人啊。”
许槿年缓缓接近了眼前的女子,他的眸子显得病态而疯癫,姿态却又是那样的柔和温雅,“我明明就是独属于你的人,你是我的救世主,我唯一的神明。你不应该给予我怜悯吗,圣女殿下。”
许槿年的精神状态实在过于美好,疯癫的厉害,用阮姝娅的说辞将他们的关系转到一个诡异的状态,还妄图与曾经的“自己”割裂为两个人。
阮姝娅只觉得自己的手臂上都快要冒出一颗颗小疙瘩,变态无论变成什么模样都仍旧是个变态。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试试呢。”女子轻轻笑了笑,清冷的月光洒在她的侧脸,令她看上去像是圣洁的神明。可她说出的话却又那样无情,“许槿年,也许你杀死'许槿年'之后,我就会喜欢你了呢。”
———————————————
许槿年的宿舍中只有一个卧室,卧室的单人床当然是由阮姝娅霸占了,而许槿年只能够委屈自己长手长脚窝在沙发中休息。不过他本人似乎没有什么不满,过于强烈的爱意令他的心中自然的升出了“只要阮姝娅能够休息好他就会觉得同样开心”的想法。
不知是否是窗外下了细雨的原因,到了后半夜时,睡梦中的阮姝娅忽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渗出了一丝冷意。
指尖揪紧了被子的一角,想要为自己取暖的女子并没有发觉,卧室中的窗户不知何时开了一道缝隙。风掺杂着雨水卷入室内,侵占了室内原本的温暖。
而在阮姝娅的床边此时正立着一个巨大的影子。
兽类的蓝色眼眸犹如注视着猎物一般盯着女子单薄的后背,它似乎不需要眨眼,好半天都维持着同一个神态一动不动。
将校医院搞得一塌糊涂的鲛人趁着夜色偷摸遛进了许槿年的宿舍之内。它的声音很轻,自己学会了如何打开窗户,它并不想惊醒许槿年,那个人类刚刚又操纵它做了一些麻烦的事情,每次他让它做的事都会让它觉得很疼。它本能的不喜欢那个人类。
但是……
鲛人摆动着蛇一般的鱼尾,慢慢凑近到阮姝娅的床旁。它的身上带着一股潮湿的气息,但并不算难闻,也没有什么恶臭的味道——就像是今夜的雨水。
因此阮姝娅依然睡得很熟,她只是觉得在梦里似乎越来越冷了,于是微微蜷缩起了手脚,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鲛人觉得此时躺在床褥上的人类女子正在散发出一股很好闻的气味,香香软软的,像是它最喜欢吃的小蛋糕。让它去袭击大礼堂,并将阮姝娅抢出来也是许槿年给它下达的命令,可是想要亲近阮姝娅却是它自己的想法。
它其实刚刚从幼年期过度到了成年期,与人类相比,鲛人异兽的寿命十分漫长,因此在经过了百年的时间后,鲛人才第一次迎来了自己的“发.情期” 。
它渴望着与一个异□□ .配,而那个时候恰好被它掳走的阮姝娅便被它当做了求偶的对象。
鲛人这种异兽十分忠诚,在它们的一生之中,只会拥有一个伴侣。这是天性使然,当鲛人选择了一个求偶目标后,它便不会再轻易更改了。
更何况……
它小心的抬起了自己的手臂,像是一个单纯而好奇的孩童一般伸出手,它想要碰一碰她的头发,或者脸颊。
今日在许槿年注射过药剂之后,也许是因为男子在它身上所做的实验让鲛人与他产生了某些共频的联系。鲛人突然发觉,它的心中似乎正在挣扎的冒出什么东西。
那本该是异兽与人类的区别,却因为这个巧合而打破了某种界限。鲛人开始感受到了一些从前从未有过的情绪,它也开始发觉,自己想要得到一些东西,也想要做一些事情。
在它即将碰触到阮姝娅的脸颊时,白色的房门却在外侧被推开了。
鲛人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那种能够威胁到它生命的感觉令它不得不缩回手,警戒的直起身子看向门外。
门口站着的人穿着单薄的衬衫,眼镜在昏暗的月色下模糊不清,但鲛人能够看到他脸上勾勒出的带着讽意的笑容。
“滚出来。”
他的唇瓣微动,无声的用唇语说道。
鲛人并不想离开,但它很清楚,它并没有拒绝的能力。鲛人并不懂得何谓恐惧,它只是凭借着属于兽类的直觉,服从着让它感觉到威胁性的强者。
许槿年始终扬着那一抹隐隐约约的笑,多可笑啊,一个和海豚智商差不多的怪兽,却因为感受到了从他的身上传递出的情绪,而荒谬的对某个人类女性产生了“在意”吗?
不过是一条鱼而已,它还会因为他而得到爱吗?
身为星空科学研讨学会的会长,先行者的领袖,许槿年掌握着整个郾国最前沿的科学技术。他在自己的房间中开启了另一个折叠的空间,而在这里装载着这些年都无人发现的他的实验室。
许槿年一开始只感觉自己被冒犯了,他沉浸于动物竟敢偷窃他情绪的冷怒之中。而当他将那条鲛人重新禁锢在他的实验台上时,许槿年却突然露出了一个真正的笑意。
这不是最好的机会吗,这条鲛人如今已经如此的像他,那样他不是完全可以利用这只鲛人来研究所谓的“爱情”到底是如何在体内作用的吗。
一个严谨的实验的确需要对照组,许槿年弯起眼眸,或许它可以向他证明,一条鱼,真的能够爱上一个人吗。
阮姝娅并不知道某个变态又在谋划什么事情,她睡了一个好觉,第二日在许槿年的帮助下随便在学院的某个地方出现,便有教职工立刻找到了她。
她敷衍的回答了几句关于昨天她是怎么失踪的问题,理所当然的将锅甩到鲛人和校方头上后,她便被带到了教学楼的某个会客室内。
校方并没有再次将阮姝娅关入实验室中,而阮姝娅也很快知道了原因。
推开会客室的门后,阮姝娅便看到了站在窗户下的人。男子一席银白色的长袍,面容上覆盖着金玉面具,身上的气质仍旧能够轻易令人心安下来。
教皇竟然亲自来到了墨提斯学院之中,这是近十年来的第一次。即便墨提斯学院是偏向中立的组织,教皇进入学院的次数一只手也能够数的清。
而今日,为了他的圣女,他再次来到这里,只是为了保护她的平安。
多么令人感动,仿佛在神的身上为她升出了一丝人性。
阮姝娅的眸中浮现出了些许动容的水汽,她几乎是向着教皇跑了过去,仿佛一个不安的受了委屈的孩子。可在即将接近樊鵺的身前时,她却克制的停住了脚步,只是抬眸看向他,既有依赖,又有孺慕,“冕下,对不起,我的圣女是不是做的很不称职,我又让你为难了,对吗。”
樊鵺此时正伸出了手,他似乎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习惯了女子对他的亲昵。教皇的手落在半空,分不清是想要将她拥入怀中,还是想要拍拍她的背安慰她。
最终他只是抬起手,像是一个宽和的长辈一般轻轻抚摸着女子的头发,“我看了你的比赛视频,你对自己的异能掌握的很精准,是我还做的不到位,没能够给予你更好的教导。”
教皇永远如此,阮姝娅甚至怀疑他永远不可能指责任何人,而只会将所有的过错归咎到自己的身上。
她抿了抿唇,神情微不可见的淡了些,“你是来接我离开的吗,我无法再待在学校中了,所以你要带我走。”
教皇微微俯身,他让自己的视线与阮姝娅处在同一高度,令她能够看到自己真诚的眼眸,“姝娅,没有人有资格赶你走,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我也不可能将你关在教廷之中。”
因有面具的遮掩,其他人时常无法窥探到樊鵺的表情,也因此,人们会更加将他当做理解不了的神祇来崇敬。
而现在,他主动低下身子,想要让阮姝娅明白他的想法与心情,“你将它控制的很好不是吗,你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也许教皇以为在赛场时是阮姝娅失控了,他根本不知道,从来就没有什么无法操控的神祇,那不过只是阮姝娅自己的技能。
她骗了他。不如说,阮姝娅在见到教皇的第一刻时就在骗他,她说了太多的谎,他们之间的相处几乎都是由谎言构成的。
阮姝娅在此刻突然意识到了一点,教皇根本就一点都不了解她,甚至也许游戏中的教皇都要更“了解”她。而此时站在她的面前,试图安慰她,给她安全感的人却从始至终都不曾清楚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而这也是阮姝娅促成的。
“所以,你是来保护我的吗。”女子的眉眼间流露出了一丝浅浅的侍宠生娇。教皇是来为她撑腰的,因为阮姝娅特意的引诱,他不再将她看作圣教廷中一个代表着圣女的职称,而成为了在他心中一个足够特别的人。
因此他并没有像是从前几个游戏周目里一般冷淡的不过问她的任何生活,而是一直在关注着她,即便她进入了墨提斯学院,他也始终都在注意着她的近况。
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阮姝娅从前可没有在体内装着[邪神]的情况下进入墨提斯学院。
教皇会担忧她一不小心造成生灵涂炭,将这些国家未来最重要的小树苗屠戮殆尽也是正常的。
樊鵺被遮掩在面具后的容颜微微流露出了一些的不自然,随后才用很轻的声音说道,“嗯,我会保护你。”
作为圣教廷在平民中声望极高的教皇,他当然有资格与墨提斯学院的校领导层谈条件,也可以要求学院将阮姝娅当做一个正常的学生来看待,仅在必要时监视她、看管她,而不能够明目张胆的对她区别对待,在她的身上进行过分的实验。
阮姝娅在这一刻,不知为何却突然揭露出了一点自己塑造出来的伪装。她浅笑着,却说出了不太符合人设的话,“保护我吗,要怎样保护呢,若是我在你的面前杀死了无辜的人,你会将我关进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不让任何人伤害我,也不让我伤害任何人吗。”
两人此时的距离很近,为了安抚她的情绪,教皇的掌心还放在她的后脑处。他俯身低眸,而她仰起头,指尖轻轻触碰在那冰冷的面具上,“你会将我藏到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用秘银打造的锁链捆缚住我的四肢,每日亲自将食物送到我的房间,一口一口喂我吃下,不允许我触碰任何利器,不准我离开半步。冕下,你会这样对我吗。”
教皇当然不会这样做,在阮姝娅说出这些话之前,他甚至从未思考过有这样的“保护”方式。这所谓的保护,又和软.禁有什么分别。
“不会,姝娅,我永远不会限制你的自由,不要害怕。”樊鵺顿了片刻,他像是突然察觉到什么一般,眼眸中带着几丝探究,更加认真的看向阮姝娅,“姝娅,你是在害怕我吗?”
樊鵺想象不出,阮姝娅为何会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
害怕?
阮姝娅回忆起了通过rueEnding之后她心中的情绪,除了绝望、痛苦、悲伤、憎恨之外……当然还有害怕。她很庆幸这只是一个游戏,而不是她的另一个人生,否则她简直像是一个被所有人蒙在鼓中,闭塞了双眼,在透明的玻璃箱中表演的实验鼠。
她的人生是编造的,她得到的情感是虚假的,她的未来是注定的。
而眼前之人,阮姝娅有些复杂的看着他。他到底知不知道呢,如此高尚,身上不曾沾染任何罪孽的人,他曾经拿走了她的心。
房间中一时陷入了寂静,有几分钟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他们只是对视着,然后在彼此的眼眸之中试图更加了解对方。
半响,是阮姝娅先弯起眼眸,她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用带着些撒娇的依赖语气对教皇说道,“冕下,你在说什么呢,我最相信你了,我知道你不会抛下我的。我会配合学院的研究,尽快将体内的邪神祛除或是杀死,我可是圣女啊,我怎么可能允许自己伤害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