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人类会反复热衷于亲手打开潘多拉的魔盒,即便已经成为了神眷者,人也仍旧不满意,比起作为神眷者,他们更想要自己成为神——真正的神。
那场战争太过混乱,满目疮痍,毁去了一切的痕迹。星空科学研讨学会的研究室在战争中损毁,他们遗失了它,前任圣女去世,知情人渐渐消失,当初的寻神计划也被彻底埋藏,像是从来不曾发生过那一切。
祁珂一直带在身旁的猫型异兽与其他的异兽相比身体素质并不算太强,可它拥有着一个特殊的能力——能够在一个人的脑海中刻下心理暗示。
祁珂不仅想要杀死仇敌,还想要让被误解的父母沉冤昭雪,让他们能够清清白白的逝去。他会翻出陈腐的过往,让罪人自己揭开伪面。
神从来不曾救过他,而直到此时,祁珂才得知,神才是造成他痛苦的一切根源。
“神,在哪里。”剑身没入涒滩将军的右肩,祁珂还是没能够忍耐住身体内暴虐的恨意。他捂住额头,不知为何额角开始泛起尖锐的疼意,仿佛有一条虫子正在大脑之中乱钻。
“你不知道?”被异兽的能力搅弄得神智恍惚的涒滩将军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手脚,再也无法做出有效反击,疼痛与失血过多令他变得迟钝,闻言唇角却又扬起。
那可是神祇的力量,谁不想要,谁能不贪婪?他对祁珂的父母没有任何仇恨,他甚至敬佩他们,可怜他们。他只是后悔,后悔他做的还不够绝,后悔他还不够狠。
汹涌的海在空旷的空间内奔涌而来,涒滩将军抬起手,紧紧握住了剑身。当年他也曾经以一己之力护住了涒滩,已经出现老态的将军从来不是无能。
一个毛头小子而已,异兽临城时他都不曾退缩恐惧,又怎么可能折在这里。涒滩将军硬生生用手掰断了祁珂的长剑,过于强大的水系异能无中生有的构筑出了奇观,海啸将至。
满天席卷的水墙之前,祁珂瞳眸猩红,不躲不闪,操控着异兽继续逼问道,“神,你们把它,藏到了哪里!”
人类的声音被无穷无尽的水湮没,祁珂睁大了眼眸,瞳孔放大,洪水将他吞吃入了腹中。他的双耳一瞬间响起耳鸣,脑海之中原本朦朦胧胧,蒙太奇一般不完整的记忆在这一刻对他揭开了面纱。
无数的,重复的记忆终于被他全部记了起来,他将过往的人生,每一个画面都清晰的想起来了——神,就在他的身旁。
神并不是没有救他,她一直都在救他。
人类的力量无法完成的神迹,时光为他一遍又一遍倒流,在他每一次死亡时重新将他拽回到还未曾犯错的时间线,让他拥有重新再来的机会。祁珂能够走到现在,并不是因为他足够隐忍,做对了每一个选项,而是一直有人,拉着他的手,不曾遗弃。
他的神明,一直都在他的身旁。是他,是他先背叛了她,是他一直看不清,命运怜惜他,给予他的馈赠一直都在眼前。
黑暗的空间被撕碎,犹如摩西分海,身着白金色长衫的教皇仿佛一束圣洁的光。涒滩将军耗费所有力气,近乎自曝经脉的袭击几乎能够摧毁半座城市,教皇樊鵺来到这里是为了救世,护民,收拾这个烂摊子。
同一时刻,三皇子的宫殿之中,正被姬伽尘痴缠着的阮姝娅耳旁听到了系统提示音。
[男主樊鵺即将性命垂危,请你选择:
A.救他
B.进入支线剧情——信仰]
又是没有给阮姝娅选择的一天。
第69章
好像只是闭上眼睛, 又再次睁开眼,眼前的世界就变了一副场景。
好累呀。
阮姝娅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躺下来将那场没有睡着的觉好好补上。
而直到此时她才发觉,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你,是谁?”
仿佛从脑海深处中传来的声音让阮姝娅一愣,她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在离她十分近,甚至仿佛融合在她的体内,与她紧密相拥的另一个人。
她像是被关进了一个牢笼里,或者像是一个被提着线的木偶人。阮姝娅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甚至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在慌乱的查看完游戏系统的界面后,阮姝娅才终于搞清楚了自己的状态。她被束缚进了樊鵺的身体内,才几岁的小孩子身体格外瘦弱,她能够感觉到这具身躯的饿意,胃部火烧火燎的,身体也在发着烧,十分虚弱。
“这世界上无人不知我,我就是你们最尊贵的女神呀。”阮姝娅心中丝毫没有哄骗小孩子的罪恶感。实际上她现在感觉很不好,她像是一个只有理智清醒的植物人,而与植物人不同的是,她能够行动,却不能够以自己的意志行动。
“…女神?”樊鵺蜷缩在床上,现在是冬日,身下的床板冷硬,除了饿,他的身体还在发着抖,手脚泛着撕裂的疼意,浑身难受的让阮姝娅想要在床上滚一圈。
即便是没有人爱,像是一个累赘的樊鵺也曾经听说过女神救世的故事。偶尔他走出房门的时候,会有大孩子用小石头打他,说像他这样克死母亲的人,连女神都不会眷顾他。
“你感觉不到自己很饿吗,家里没有东西吃吗,你快点起来去找点吃的填饱肚子。”阮姝娅觉得这一次的支线剧情实在有些过于痛苦,她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关掉共感的按钮,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关闭疼痛的选项也不好用了!
身体几乎要僵硬的樊鵺动了动手脚,他很听话的爬下床。可这个屋子本身就十分老旧,似乎还停了电,樊鵺活动起来后,原本已经快要麻木的疼痛开始传递至四肢。
樊鵺原本蜷缩在床上是在等待一个人,他的父亲两日前离开了家,而直至今日,他也没有回来。
“疼疼疼,你都不知道疼吗,你的手和脚怎么了,呜呜,你别动了。”她为什么要受这种苦呀?从进入这个异世界后还没有真的受什么罪的阮姝娅忍不住感觉到委屈了。
樊鵺实在很乖,听到脑海中的话就不再动了。没有人教过他什么,他像是一张白纸,男孩子抬起自己的手,双手红肿,上面遍布着冻疮。
“你不是会治愈异能吗,为什么不给自己治治伤?哦,好像你的异能确实不能给自己使用来着,算了,伸手。”
脑海中的声音属于一个女子…女神,很柔软,或许是温柔,是樊鵺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的。他原本并不懂得什么是孤独,却在此时与她如此亲密相连的时刻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与幸福。
女神会拯救世人,她是在拯救他吗?因为他没有母亲,他的父亲不喜欢他?每一个像是他这样的孩子,都会得到女神同样的眷顾吗?
那一双属于孩童的手实在有些惨不忍睹,让阮姝娅光是看着就忍不住想要吸气。她试探的使用了一下圣教廷的阵营技能,温暖的力量在身体中缓缓的流淌,冷意被短暂的驱散,撕裂渗血的伤痕在樊鵺的眼中一点点愈合。
男孩的眼眸忍不住睁圆了,看着这真正的神迹。 “原来你真的是女神大人啊。”
“你难道以为我是会哄骗小朋友的坏巫女吗!”阮姝娅生气了。
樊鵺愣住,他有些焦急,不安的说道,“对不起,我不该这么想。”
他实在是很乖,比另外两个男主的小时候都要乖了太多,令人不忍心对他苛责,对他生气。
“我饿了,你伤好了就快点去找点东西吃。”女子的声音带着骄矜,暖流从他的身体内消失,寒冷又重新充斥回体内,可这一次,樊鵺却觉得漫长的夜不是那样难以忍受了。
这个家庭中年长的男人仍然没有回来,此时樊鵺还没有产生他不会回来了的想法,幸运的是,冰箱中还储存着一些异兽的肉类。
在这种边城,小国的摩擦不断,异兽肆虐,人类与异兽之间仿若彼此的天敌,一方总会成为另一方的资源、食材。
樊鵺还不会使用厨具,应该称作父亲的男人没有心思教他,他像是被养着的一个小狗,一只老鼠,在家长做好饭,食用完之后,捡到一些剩菜剩饭填饱肚子。
他能够长到这么大真的很不容易,充分显示出了如此脆弱的人类能够怎样的顽强倔犟。
樊鵺拿出那块肉,肉还没有解冻,他站在原地,双手抓握着,低下头试图用牙齿咬下一块来。
“你在做什么!快住嘴。”共用一具身体,阮姝娅现在和樊鵺属于不得不共感的状态,她可一点都不想吃生肉。
好在樊鵺的唇还没有碰到那块肉,阮姝娅松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她可真是好可怜,养了一个男主又一个男主。
她现在有点搞清楚这些支线的目的了。显然,若是没有阮姝娅,凭樊鵺自己可能不知不觉就能够把自己搞死,男主都活不大,别说和他们谈恋爱了,整个游戏的剧情线都会崩塌。就算她存档再多次,创造出再多条的时间线也没有用。
不知为何,阮姝娅在想到这里时脑海深处突然尖锐的疼了一下,像是有黏湿的雾缠绕在大脑之中,某些似乎要想起来的模糊记忆很快又如初融的雪一般消散了。
她不再想别的事情,在系统界面中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本菜谱——《五分钟从入门到食神》。
长期喜欢捡垃圾的习惯在此时派上了用场,不知何人编写的菜谱甚至非常傻瓜的写出了要怎么操作厨房用具。
阮姝娅一字一句的将书中的内容念给樊鵺听,一边理所当然的想她现在可不算是奴役小孩子,她分明是在善良的帮助樊鵺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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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三天后樊鵺才意识到,他的父亲不会再回来了。男人只为他留下了一些异兽肉,一间房子,几件不合身的旧衣服。
樊鵺也不能确认,是他的父亲在外面死去了,还是对方终于忍受不住,想要遗弃他这个累赘了。他还太小,有的时候无法认清自己的处境与情感,或许他的心理状态应该产生一个更加剧烈的波动。
可他的身旁却出现了一个神明。
好像一直没有得到过爱的人,突然获得了这个世界最大的偏爱。樊鵺未来得及感知到彻底的孤独,他突然一下子就不孤独了。
阮姝娅很吵。
她有的时候会在系统空间找书看,但大部分时间很无聊,于是她会使唤樊鵺用这具身体做各种事情。
她感觉有点无奈,一个孩童的身体局限性实在太大了,她还会和他被迫共享各种感官,于是只能够操心的养孩子。
但好在,事情并不是一坏到底。与另外两个男主的支线副本不同,樊鵺的时间流速并没有如同现实世界中一样一分钟一分钟的龟速移动,而像是开了加速键和skip功能。
或许是因为那一夜阮姝娅使用圣教廷的赐福术帮助樊鵺治疗了身体的原因,也或许是樊鵺本身便拥有着这样的才能,只是命运轨迹的必然性。
樊鵺的治愈系异能觉醒了,于是阮姝娅终于不用再担心他们会饿肚子,也不用担心樊鵺会小小年纪被饿死导致她的任务失败。
治愈系的异能太过珍贵,左邻右舍并不吝啬用一些普通的饭食来换取被治疗外伤的机会。
樊鵺是一个无人教导过的小孩子,但他的背后毕竟有阮姝娅这样的大人,因此独自生活的男孩子身上便有了一种奇异的冷静和稳重感。这种特质令他看起来如此的特别,比起孩童倒更像是他人口中生而知之,悲天悯人的圣子。
时间如流水,阮姝娅偶尔觉得自己仿佛是陪伴着樊鵺的AI或者系统,指导着他做出人生中的每一个选择。他信赖她,无条件的顺从她,时刻与她相伴。
对于阮姝娅而言,当樊鵺的生活一成不变,没有重大剧情点时,时间线过的很快,可能一分钟的时间就跳过了几个月。
青涩的孩童渐渐长大,身材抽条,他开始长高了,或许是被附近城镇中的平民视为圣子捧到高台后摄入了足够的营养,他长得很好。
某一天,樊鵺见到了圣教廷的前任圣女。
樊鵺的名气不算大,也不算小,恰好能够令途径这里的前任圣女见到他。圣女第一眼以为这个孩子是被战争中愚昧惶恐的人当做救命稻草,被迫架起来被无休止索取,没有思想的一具珍贵的傀儡。
她对他伸出了手,询问他要不要跟她离开。
樊鵺一直都是听阮姝娅的,在每一个阶段。帮助第一个平民时、进入育儿院时、将治疗伤患当做每日工作时…… 他不需要自己做选择,他的神会为他引领出前路。
而这一次,阮姝娅会让他答应圣女。
樊鵺对这里的一切没有任何不舍,不论是育儿院中的老师和院长,身旁同龄的孩童,还是那些已经熟悉了的左邻右舍。樊鵺并不是一个真正情感淡漠的人,但不清楚是因为自小失去亲人的原因,还是因为身旁人对他的情感本就不纯粹……或是他所有的感情都放在了寄居在他体内的神祇身上,他对于离开故土十分平淡,并不为未知的前方感觉到恐惧或是不安。
——也许是因为他很清楚,他身旁最重要之人一直都同他在一起,从未分离。有眷顾着他的神明存在,樊鵺不需要害怕担忧任何事情。
圣教廷为城镇派遣了新的神父,重新建造起了破旧的分教廷。樊鵺跟随在前任圣女的身后,走过了大半个帝国,终于来到了霁都。
霁都与涒滩截然不同,一路走来,即便樊鵺已经得知,这个世界并非时刻都陷入战火与危险之中,可怖的异兽也不会在某个深夜便从窗户闯进房间之中将人吞入腹中,人也并不会经常受伤不治身亡。
在遥远的帝国腹心,权贵歌舞升平,年轻的少爷小姐们最大的烦恼是风花雪月,即便是平民也不需要过分担心温饱,惧怕下一天就会被饿死。
樊鵺有一些迷茫。
在圣教廷的殿前,他第一次见到了巨大的女神像。在那一刻,与他共存的,在他脑海之中的形象有了一个载体。
原来那便是女神。
那就是她。
樊鵺在圣教廷中学习到了女神救世的历史,少年天真的问阮姝娅,这些是不是她的历史。
阮姝娅差一点就忘了自己曾经哄骗他,她就是女神的事情。可她一点都不愿意帮圣教廷做实那些“神话”,众所周知,但凡是宗教,全都是谎言。
脑海中传来女子的笑声,她的性格与传说中的女神截然不同。或者说,书本之中的女神只是一个面谱化的人物,她没有任何私情,也没有什么性格,她只有大义,像是公正与救赎的化身。
比起一个具体的形象,更像是无数人仰慕的完美幻影。
“怎么可能呢,那些都是假的,是人类为了规训人类,操纵人类的谎言。”阮姝娅毫不留情的说道,樊鵺已经长大,随着少年的个子越来越高,阮姝娅已经不会再照顾他弱小的心灵了。
“是假的呀。”樊鵺的声音之中含着些失落,又很快被自己掩饰下去。他本以为,他能够更加了解她,他来到了象征着她的地方,可这里的历史却是虚假的。
阮姝娅并不常对他讲她的事情,樊鵺已经习惯了阮姝娅单方面支配他的交流方式,他不会主动去询问阮姝娅关于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