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跟睡着前的他不太一样。
衣服？一样的。头发？也一样的。
只是那份成熟，膨胀得更加饱满，更加淋漓。
更加脆弱。
“哥。”颂希轻轻叫了一声。
他睡得很沉，没醒。
颂希转过身，趁机再次打量着这座实验室。
长长的带转弯的桌子上，有些里面装着不认识的迷之液体，有些厚厚的纸页上，写满了她不懂的数字和图表。
主机屏幕上，暗蓝色的光一呼一吸。
上面有一串新写出来的简短程序，回车键闪烁着，并没有下文，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江城的手边，除了眼镜、大量揉皱的计算图纸，还有喝了一半的水，依旧散发着微弱的热气。
就像……
他一直都在这里。
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不过，虽然这是一个与上次的状态完全不同的实验室，但是对于自己来说，该看不懂的还是看不懂。
她仍然不知道这些东西是用来研究什么的。
现在既然成了某虚拟城市中的虚拟小人，那么即使在睡梦中瞬移到这里，也显得没有那么奇怪了。
如果，现在他们确实在研究所大楼的顶楼的话。
那外面的月亮应该……
想到这里，颂希蹑手蹑脚地贴墙蹭到了窗边。
窗户被紧紧封闭着，她找了半天，却并没有在熟悉的位置找到开启按钮。
难道，这么快就被修改了吗？
颂希后退了两步，不解地重新打量着窗户，试图从远一点的视角找到蛛丝马迹。
然而……
那本该是窗户的位置，由平滑的精钢材质铺满，反射着暗蓝色的光芒。
墙体内部的数据运输管道都是这个颜色。
可是，眼前的反光似乎有些特殊。
颂希缓缓走近了两步。
光芒也跟着走近。
颂希又后退了两步。
光芒也跟着后退。
那跟自己很像的人形光芒，正随着自己的动作移动。
不敢置信，颂希低下了头。
“诶，为什么……”
透过那模糊的反光，只见自己的全身上下，都被一层暗蓝色的光晕所包裹。
全身都蓝蓝的，跟蓝精灵似的。
这是什么情况？
她自体开始发光了？
她是要变成深海水母了，还是她要死了所以天国圣光在召唤？
“咚咚咚。”
突然，实验室的地板发出轻微至极的震动。
似乎是谁人的鞋跟跺在地板上的声音，又急又快。
有点熟悉。
颂希警觉地向门口的方向回过头，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躲起来。
但是，她是和江城在一起，所以应该不算非法闯入吧，没关系吧……
然而，还没等她做出决定。
实验室外传来“滴”的一声，门就这样被打开了。
颂希愣在了原地。
进来的人竟然……
是惠梨香。
她似乎完全没有看见自己，只是推开门，环视了一圈实验室的边边角角，特别是上方的方向。
颂希连忙试图解释：“惠梨香小姐，我……”
“咳咳。”
惠梨香将手背在身后，站直了身子，也没管江城根本没醒，自顾自地踮了一下脚。
她收回眼神，笔直看向前方。
那个模样，似乎是有意要让这座实验室之外的人看到她规范的动作，听到她正经的声音。
“代号'粗人'研究员你好，我是情报员，代号'纯子'。”
“中心联合政府进化科学研究部遣我前来告知，你还剩下三天的时间向中心联合政府提交最终实验成果。”
啊……原来他们确实是同事啊。
见惠梨香看不见自己，颂希便站在墙角，屏息凝神地听着。
他们都有代号诶，真的和特工一样。
说起来，惠梨香看不见自己，难道是因为身上这层光吗？
“那么，你研究计划的最新进展如何了？”
惠梨香用一种很装的语气问着，听得颂希莫名有些想笑。
“无论成功与否，你都需要在三天之内对此作出报告。”
“然后中心联合政府会根据具体情况，来决定对你的最终审判结果。”
第31章
……审判结果？
听到这个词, 颂希愣住了。
审判他？
为什么要审判他？ ？
他犯罪了吗？
如果这是一个虚拟城市，那这难道是什么设定剧情的一部分吗？
“那么，'粗人'，在这最后的三天内,请仔细斟酌你的选择吧。”惠梨香说, “需要我的话,可以申请我的咨询与帮助。”
“……”
江城仍旧没有醒。
这些话,似乎是应该在江城醒着的时候告诉他的吧……
可是江城并没有醒, 所以也没有人回应她。
惠梨香也没有再说话。
两人以一种诡异的沉默结束了传话。
墙体上的数据管道，静谧地呼吸着。
暗蓝色的光泽，缓缓流淌在实验器械的透明外壳上。
惠梨香向他走近了两步。
她打量着他的办公桌,又微微抬起头,看向实验室的角落,从手中拿出了一个奇怪的小装置,只有手掌大小。
“呼……”
惠梨香的肢体明显放松了很多。
她似乎一直在提防着这座实验室之外的眼睛。不过现在看来,防御暂时解除了。
她坐到江城身边,拿起他的水杯看了看,抱怨般念叨：“吓死人，搞得跟自杀了似的……”
惠梨香手指上的那枚戒指不见了。
颂希这也才发现, 江城手上的戒指也不见了。
“可惜, 想想也不可能啊, 是吧，'粗人'。”惠梨香抽了把椅子, 坐到他身边，“壮志未酬身先死, 不可取啊。”
“当然了，擅自收回其他探员的权限,尤其是那么粗鲁地对待'蝮蛇'，着实是太过冒险了。要不是我，他们肯定又得把你关起来。”
“不过，像那样滥用职权，试图抢夺你的实验成果的人……也真是疯子。”
惠梨香一手托着腮，随手拿起江城手边的手稿看着。
颂希听得云里雾里。
“你……喂。”惠梨香抗议。
江城竟然醒了过来。
他并没有睁眼，也依旧趴在桌子上，一把将惠梨香手中的手稿拿走了。
“太小气了吧。”惠梨香很无语，用一种调侃的语气道，“我都得到您那莫——大的进入权限了，我不能看这个吗？”
江城直起身子，没有看她，拿起了自己的水杯。
“不能。”
他盯着里面的白水看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喝下一口。
“哥，你醒了啊……”颂希说。
她浑身发着奇怪的蓝光，没有人能听见她说话。
江城也不行。
……好奇怪。
颂希有些委屈，垮着脸，走到他和惠梨香两人的中间，踮脚坐到桌子上，又把腿盘了上去。
“看你刚刚睡得挺沉的，是又去找她了吗？”惠梨香问。
江城保持着喝水的姿势，下半脸埋在杯子后面。
“嗯。”他轻声，“我还有很多东西要确认。”
颂希整个人蜷在桌子上，越来越费解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找她？
找谁？
自己吗？
确认什么？关于假人的事情？
啊，也对，即使是虚拟的设定，这个研究所也是用来研究仿生科学的，难道他们非常了解这座城市的假人吗？
那他们岂不是可以窥探到这个虚拟城市的奥秘？
想到这里，颂希的心脏不自觉加速跳动着，咚咚撞击胸口。
惠梨香笑了一下：“找她呀——这回是去找她做什么？”
江城：“……”
“牵手了吗？抱抱了吗？有亲她吗？感觉怎么样？”惠梨香紧接着问，“有体会到那种最原始的、最纯真的、 dokidoki的感觉吗？”
江城不解地重复：“dokidoki？”
“嗯，dokidoki。”惠梨香说，“是我家乡的方言，用来形容小鹿乱撞的心动的感觉。你有吗？”
江城：“我不知道。”
惠梨香：“你怎么会不知道？”
江城沉默片刻：“……年纪大了。”
惠梨香：“喂！？能不能别说年纪的事情啊，你我一样大你让我怎么办？”
江城笑了笑，盯着即将熄灭的智脑屏幕。
眼神重新变得落寂。
“因为我不敢知道。”他说，“所以，结论是我不知道。”
惠梨香叹气：“如果你不知道的话，就没有人会知道了。”
闻言，江城放下水杯，看向她。
“'纯子'。”他说，“第一次时，我其实并没有允许你进去，你不拥有全部的权限。”
闻言，惠梨香挥了一下手，做了个小菜一碟的手势。
颂希：“诶……”
她的手竟然从自己的身体里面穿过去了。
？ ？ ？
这是什么情况？她的身体呢？
她没有实体吗？ ？
坏了，她不会真死了吧。
难道现在的她是一个幽灵吗？
“但是，其实你也知道这没有用，对吧。”惠梨香说，“如果我连这点小技能都没有，我当初也就无法破解进化派用来干扰战机的系统，现在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而你呢……你说不定连这个实验室都不会有。”
江城毫无波动地干脆道：“谢谢。”
惠梨香：“……呵，谢得让人好不爽……”
说完，实验室再次陷入沉寂。
诶……这么听起来，难道惠梨香她真的是记忆里那个反进化派部队的少校姐姐吗？
难道，她也是在战争中活下来，然后进入了这座城市，和江城一样吗？
可是什么叫“允许她进去”？ “权限”？
什么权限？
“那么，'纯子'。”江城平淡地问，“你觉得怎么样？”
惠梨香：“什么怎么样？”
“'颂希'。”江城说。
听到自己的名字，颂希心中一惊。
由于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嗓子眼干渴，手心忍不住冷汗直冒。
又由于她现在根本没有实体，所以连擦都不知道该怎么擦。
“我觉得已经很成功了。”惠梨香说，“我看不出她与真人的区别。而且，她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江城看了她一眼。
意思是要她继续说。
“你知道可爱和漂亮的区别吗？那种青春期前后的分水岭，她好像精神上在左边，外表上在右边。虽然我认为这并没有什么违和感。”
“而且，在那两次伪装接触后，我能感受到，她本质上是个非常坚韧而强大的孩子，而且很有想法。这似乎不是原始程序能够带来的拟真程度。”
江城看向本该是窗户的方向。
“是啊。”
“我猜测，她现在的身体是可以根据她前十八年的生长数据自然演算出来的，而精神数据却无法按照现成的规律演算，所以干脆停留在了高中时期，任由发展吗？”
江城没有回答她。
“说起来，她究竟姓什么？”惠梨香问，“你只跟我说她叫颂希，难道她姓颂？”
江城垂下眼睛。
“姓李。”
“李颂希啊。”惠梨香想了想，“咦，这么一听，好像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跟我说过。”
江城扯了扯嘴角：“她说了啊。”
“是啊。”惠梨香说，“不过，这是你给她的设定，还是她确实就姓这个？”
“你相信哪一种可能？”
“我啊……我的话，当然还是愿意相信她是你真实存在过的妹妹了。”
“为什么。”江城问。
“哈，你真的要让我回答吗？”惠梨香靠在椅背上，抱臂笑起来，“真的吗？”
“你说吧。”江城说。
“理性的回答：你那份关于'颂希'的实验计划书上写的内容是，要让人体转生数据变为现实，而并非单纯地制作高度模仿人类的仿生人。所以如果她只是你凭空创造出来的，这份计划书就没有意义了。”
……
诶。
颂希茫然地看着他们俩的嘴一张一合。
什么啊？
都在说什么啊？
“况且，如果只是为了实现第二种技术，那么中心联合政府早就把你杀了。城市合并之后，你是唯一有可能实现第一种技术的人类，所以哪怕你是俘虏，他们还是会尽可能留下你的命。”惠梨香说。
江城看着智脑屏幕：“嗯，很理性。”
“但是我不认同这个。”惠梨香坐直了身子，微微向他倾斜。
“我是感性的人，而且我知道，你也是。”
“……”
“我认为，宇宙中最伟大的奇迹就是爱，人类就是在爱中诞生的。如果她只是你凭空创造的个体，'粗人'，你无法做到这个程度，任何一个人类都不可能做到。”
“所以我很怀疑，当你第一次进入虚拟中心城，第一次与她重逢的时候，你难道真的什么都没有感受到吗？这次呢？也没有吗？”惠梨香问。
“……”
“如果是如此的话，那，也许你确实没有成功吧。”
闻言，江城抬起眼睛。
“你是在把我个人的情感反馈当成实验成果的评判标准吗？”
惠梨香：“不应该吗？毕竟我们也无法得知她的感受啊，她现在就是一个数据化了的缸中之脑，她又要如何告诉你她的感受？即使她说了，谁又能知道那真的是因为她'活过来了'，而不只是数据演算的结果呢？”
“……”
江城：“'纯子'。”
闻言，惠梨香抿了抿嘴，缓缓移开目光。
“……抱歉，我说过火了。”
他的眉目如此平静。
“我明白你的意思。”江城说，“你是对的，我永远也无法知道结果。”
“那么，我也就无法面对我的感受。”
第32章
颂希一会儿看向惠梨香, 一会儿看向江城，他们说的话传进脑子里，因为太过复杂，所以最后都变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