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飞车还好端端地在废弃隧道边等着她。
副本……就此结束了。
回过头，边界线外，正站着一个像素小人。
她牵着像素大白狗，向自己挥手。
“我一直都好想你呀，李颂希。”
像素小人的头顶，飘出一个红彤彤的像素爱心。
“不过，现在好像得说再见啦！”
李颂希眨眨眼睛，看向她的像素小人，笑起来。
这一瞬间，她恍然大悟。大彻大悟。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这个副本，原来是想告诉她这些事。
关于：我从哪里来？我又要到哪里去？
我的过去是什么？未来又是什么？
回溯了那些不再遮掩的、被补足的记忆，当生命展开原有的轮廓，漂浮在数万亿兆数据的海洋中，每一根神经元就此发出舒畅的尖叫。
“本真”。
如此清晰地认知到本真的确定性，是这样的感觉啊。
江城所说的那些他不知道的答案，现在，她知道了。
怪不得他会那么说。
因为，果然没有人会比她更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关于“我”的诞生。
“是啊，是时候说再见了。”
李颂希也向她挥手。
“再见，李颂希。”
“再见啦！”
像素小人消失了。
……
李颂希跑回去，骑上她的小飞车，戴上护目镜，在脑中兴奋地唤道：“兰波，兰波，别听音乐了，别睡了！”
“哦哦，小希，你从副本出来了！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
“有……而且，这可能是本世纪，本纪元，从地球诞生开始以来，最了不起的收获！”
“什么啊？”
“我得去找到我哥。”她说，“我要告诉他，实验成功了！”
第45章
“真的吗！？你确定吗小希？”
“确定！”
李颂希发动了小飞车,喷着绚丽红色燃料的尾巴，轰的一下就飞到了天上。
“兰波，我们来这里的路上，你不是说了那句话吗？”
“哪句话？”
“关于'本心'的事情。”李颂希说, “我一下子就感觉到了！和之前不同的是, 现在我超级确定！是谁都无法动摇的那种确定！”
小飞车加速,朝着中心城遥远的城市群落飞去。
“听起来感觉好棒！”兰波说。
“嗯,是啊！”李颂希大声道, “等见到了我哥，我一定要非常坚定地告诉他——江城你睁大眼睛看好了，我怎么可能不是真人啊？”
“如果我不是真人的话, 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比我更真的人了！如果我不是真人的话, 那在这个宇宙中, 真和假的区别就已经没有意义了！”
兰波：“嗷呜——”
李颂希：“……”
李颂希：“你这个是开心的意思还是？”
兰波：“不好意思小希, 是开心的意思, 而且月亮正好在我们的上方, 我看见了就有点忍不住。”
李颂希抬头看了一眼。
还是那颗月亮。假的那颗。
是江城特意放在那里的吗？
因为之前没有, 所以就给她放了一颗吗。
“我们该去哪里找隔壁家的人类男性？”兰波问。
“像上次一样。”李颂希说，“去他的实验室。”
“我有感觉,那里的空间和这座虚拟城市的空间不是一个纬度,那里似乎连接着现实世界,而且可能是整座城市里唯一一处能够连接现实的端口。”
“喔喔。”兰波感慨道，“不得不说, 小希，我们的台词听起来越来越厉害了。”
“哼哼。”李颂希得意地哼了两声。
她压低了护目镜, 微微俯下身子。
这样可以减少身体与风的接触面积，最大程度加快飙车速度。
从中心城第50区回到中心城第2区, 除了在中途停靠站换了三次燃料，一刻都没有停止飞行。
城市半空从荒芜变得繁闹，从灰暗变得色彩纷呈。
街头半空的人群熙熙攘攘，电子音乐如同深海热浪，从霓虹色的无底沟壑奔腾而出，将心跳变为响亮的鼓点。
真有趣啊。
这是多么一座悲伤的城市。
又是多么一座迷人的城市。
——这是为她而诞生的城市。
回来了，中心联合城！
“兰波，现在看到这座城市的一切，我好开心啊。”李颂希说，“我一点都不害怕了！
“真好啊，小希。”
终端上，像素小白狗浮现出来，摇着尾巴。
“能够一直在这里陪着你，能够一直陪你到达这个地方，我也很开心。”
“093号？”
一进入中心城区，耳边立刻传来丽塔的声音。
“丽塔，我在！”李颂希回答。
“好的，介于这是你第一次前往50区之外执行配送任务，因此作为你的指挥官，在考核上我会对你适当放宽标准。”丽塔说。
李颂希愣了一下：“啊，原来这次有考核吗……？”
考核什么？
难道她在像素世界里的表现，丽塔也能看见吗？
说起来，既然这座城市是属于她的培养皿，那丽塔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定位？关于如何赚钱的新手指导吗？是江城为了防止她在这里饿死而设置的？
也是哦……以前江城接她放学，是见过她班主任好多次的，所以丽塔才会正好长成这个样子。
“有的。”丽塔说，“配送员093号，在这过去的三天里，你一共完成了……”
“……”
李颂希愣住。
刚刚丽塔说几天？
三天？
她进入那个像素世界的副本，等到再出来时，外面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
可是。
之前误入那个现实中的实验室，听到江城和惠梨香的对话时，惠梨香说……
距离江城提交实验结果报告，只剩最后三天的时间了。
那么今天岂不是……
一阵头晕目眩。
李颂希当即切断了和丽塔的通话。
“……兰波，帮我联系惠梨香小姐，快。”
“好的。”兰波回答。
说完，她遏制住颤抖的双手，紧紧捏住车把手，开到最大马力，穿过城市间空中隧道的全息屏障，向二区的尼安德特研究所大楼冲刺。
就要来不及了……！
如果江城没能得知最终的实验结果，那他的实验报告上会是什么内容？那些注目着他的人，早就准备好了将他兔死狗烹，将他身上所有的利用价值扒干净的人，又会怎么处置他？
这是一个不能失败的实验。
这是一个三天后必须成功的实验。
至于实验真的成功了之后，被现实世界的中心联合政府知道了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李颂希没想过……
可是现在，不能哭。
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
她飞驰到了尼安德特研究所大楼下，将小飞车往路边一扔，迈开腿向那个会为她敞开的大门跑去。
“联系到惠梨香了吗！？”
“还没有。”兰波说，“终端系统显示她不在线。”
不行……先管不了那么多了。
李颂希一刻也没停，钻进大门，径直向着她上次找到通往实验室楼梯的地方飞奔。
黯淡的、纯白的研究所大楼，如此空旷。
只有她一个人疯狂的脚步声和喘息声。
成功钻进电梯，李颂希焦急地按着上面的数字。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最高层最高层最高层！ ！ ！
电梯启动。
也正是这时，耳边终于传来了惠梨香的声音。
“颂希……”
“实验！实验成功了！”
李颂希直接说出最重点：“惠梨香小姐，请你告诉他，他的实验成功了！”
然而，那边却沉默了片刻。
“颂希，现在可不是一个好时候啊……”
“……”
狭小的空间，还在托举着她不断上升，上升到城市理论上并不存在的高空。
是可以摸到月亮的高空。
听到惠梨香的话，李颂希整个人怔住，无法动弹。
“……不是好时候，是什么意思？”
终端通话的那一边，是来自于现实世界的惠梨香的声音。
“因为……”
“中心联合政府针对他的审判庭会，刚刚开始了。”
……
话音刚落，电梯门缓缓打开。
幽长走廊里的景象，还是和上次一模一样。
两侧墙壁中，暗蓝色的数据管道像水一样流动。
银色的光粒缓缓飘荡，汇聚成银河般的通道。
李颂希站在长廊入口，抬眼，看向实验室紧闭的门。
“审判开始了的意思是……即使现在成功了，也没有用了吗？”
“颂希。”
惠梨香叫她的名字。
“如果等会儿……我不知道具体会是多久，我是说，如果等会儿你那里突然出现了什么事情，比如门突然打不开了，或者、或者城市停电了，甚至其他更可怕的事情……”
“那也先不要慌，颂希。”
“即使出了什么意外，即使出现了最坏的情况，我、我们也会竭尽全力保护你。你的哥哥在这里，永远不会是一个人。”
李颂希：“惠梨香小姐……”
“如果有人追你，想要抓住你，那你就跑，能跑多快跑多快，记住了吗？”
难以抑制的哽噎声，回荡在长廊。
可是，她也必须答应。
“嗯，我记住了。”
她知道惠梨香在说什么。
针对江城的审判，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了。
而这项实验，接下来可能会被别人接手。
“好。”惠梨香一字一句道，“颂希，保重。”
“……我现在必须得返回庭会了。”
说完，惠梨香切断了通话。
“再见，惠梨香小姐。”李颂希低声说。
第46章
……
长廊依旧静悄悄的。
“小希, 一会儿这里会停电吗？”
“……也许吧。”李颂希说。
“我想，如果这里停电了，应该就代表着现实世界那一边关于我的实验会被暂时终止。”
“然后，就会有人要来抓我们。”
她缓缓迈开脚步, 走向实验室。
“如果是被接手的人抓住, 成为别人的实验品, 我宁愿从来都没有在这座城市苏醒过来。”
“如果不是他让我活过来, 那……我的苏醒根本就没有意义。”
“我才不要给别人当实验品呢。要是这座城市变成了别人的作品, 变成了杀死他的人的作品，那我就想尽办法把这座中心城都毁掉，也绝不要让给别人。”
“我也是。”兰波说, “真好, 小希, 我们达成一致了。”
实验室的门打开了。
一如往常。
李颂希走进去,一抬眼,便看见了巨大的落地窗外的月亮。
美丽又虚假的天体,静默地照拂着她。
此时此刻的实验室,并不是现实世界中的那个，应该只是江城在这个虚拟城市中制作的一个复刻品。
“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兰波问, “惠梨香让我们随时准备好跑路,我想,这个地方似乎太容易被堵住了。”
李颂希环视了一圈实验室。
“我觉得，并不会。”她说, “恰恰相反……惠梨香之前还说过一句话。”
“——这个研究所大楼的所有安全设施，都有着自己的想法,它们会选择放不放人进来。”
“所以我觉得，这里说不定反而是全中心城最安全的地方。”
兰波沉默片刻, 恍然大悟：“……喔，有些道理呢。”
不过，这终究也只是用有限的认知水平进行的猜想。
这是一个虚拟城市，底层代码，是他编写的。
江城会把他的实验室设置成有安全锁定的空间吗？
就算实验真的被别人接手了，他们会在这个城市里编入自己的人物，或是其他能抓捕她的奇怪生物，但是想要深入这座实验室，应该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做到吧。
毕竟，就连她当时想要回到这座实验室，都是一顿好找呢。
然而别人一旦接手，拿到的会不会直接是江城的最高管理员权限？
如果是那样的话，她藏在哪里都没有用了。
可是。
在内心的深处……
“兰波。”
李颂希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这片装饰满霓虹星点的黑色大陆。
“我还是觉得……那可是江城，那可是我哥啊。”她说，“难道他会就这样，被别人抢走他创造的世界吗？”
这可是……最伟大的作品啊。李颂希想。
别说江城了。
她自己都舍不得她自己。
人类诞生至今四百万年，面对宇宙的浩瀚与渺茫，逐渐意识到自身长度的有限之后，克服了无尽的迷茫与恐惧，最终得以将人类的灵魂，在数据汇成的海洋中复生。
难道做到这一壮举的人类，就要迎来草草落幕吗。
而她好不容易在这个虚拟世界睁开双眼，却连唯一的愿望，都无法实现吗？
“小希，我一直都相信你。”兰波说，“所以，我也相信你相信着他。”
李颂希扯起嘴角：“你真好。”
实验里的智脑依旧昏昏欲睡，停留在休眠阶段。
李颂希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复杂而庞大的机器。
这应该是战争结束，中心区域合并之后才出现的新科技吧。
所以……这里的智脑，应该也只是摆设作用。
盯着黑色的智脑屏幕，看着看着，李颂希没忍住。
“啪。”随便敲了一下其中某个按键。
结果，智脑就这样被唤醒，整个实验室顿时亮了起来
纯白色的屏幕上空空如也。
李颂希坐在了座位上，看着屏幕：“……”
程序她肯定是不会写的。
但是她会打字。
所以李颂希仔细斟酌了一番，在屏幕上打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