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问题是永远也找不到答案的。
然而，我们人类就要把未来交给这项没有答案的技术，利用它来完成不朽的转生。
人类接下来的路途，应该会充满恐慌和虚幻吧。
可是，偏偏这是在爱中诞生的。
我相信，爱一定是真的。
所以这项实验究竟成功了没有？所谓的自主意识，真的被转化成了数据，得到了永久保存呢？
我的结论是：
因为爱是真的，所以名为“颂希”的少女，就一定是真的。
说起来，我最后一次真正面对面地见到他，是在他的实验室里，我对他说，我真的很希望他活着。那一刻，我的胸膛里突然涌现出了一股很强烈的情感，说不清是对他还是对谁，其实我当时特别想往他胸口捶一拳，或者往他额头来上一口之类的，就好像那一瞬间，我真的很想让他当我的朋友，就像那部全是玩具的电影里唱的“你是我的好朋友”一样，我想对他说，别总是垮起个批脸了，我们明明已经知道，希望就在眼前了对吧，那我们来当普通的朋友吧，不然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可惜在这样的地方，根本没有什么普通的事情啊，哈哈哈。
写到这里，我感觉差不多该让我的第一部 日记结尾了。
可恶，我真想知道现在的亚空间里是什么状况。说实话，如果在那座城市生活，可比在这里有趣多了。
在这次前往远东第七区的时候，当年我们“传奇办公室”的接线员格雷斯曼达女士找到了我，告诉我，她得知了一些关于将军的家乡的消息，在那里，一个弃婴正在被秘密送往中央陆区联合政府的路上。她认为，我是跟将军生前的关系最亲密的人，所以我会想知道这个消息的。
不过这件事情无关紧要。
至少在第一部 日记里面无关紧要。如果以后它变得有关紧要，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
我就要睡觉了。
睡觉前，我想到了关于他在亚空间里建造的中心联合城二区的那座黑方碑的事情，那个大黑石头其实在现实的城市里是没有的。现实里，它依旧是一座黑色的大教堂。
然而，大教堂时代的末日已经到来，世界进入了崭新的纪元。当人类企图伸手触及群星的那一刻起，脆弱的玻璃与砖石就会焚毁成尘，而我们也终将迎来全新的时代，镂刻下属于自己的事迹。
那么，现在，对自己说晚安吧。
晚安，地球；晚安，故乡；晚安，人类。
在这本冗长而乏味的日记之后，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的。
第65章
“兰波——”
“兰波啊——”
“兰波！”
李颂希掀起帽沿,看着自家那不争气的大白狗的背影，干脆追上去给了他屁股一脚：“臭狗！为什么不理我！”
兰波这才停下脚步回过头，头上带着粉色的筒状绝育帽，黑色的眼中充满了小傲娇。
“开心一点,我们要去钓鱼！钓鱼诶！”李颂希说, “你告诉我,在这种地方我们还能找到几处水质健康无污染的钓鱼点的？”
“其实比你想象的多。”江城说, “在三十五区到四十区之间有九处,四十一到四十七区之间则有七十八处，每处产出的鱼群种类和周期都根据环境有所区别。”
李颂希：“？”
她回过头，看着满身钓鱼装备加大登山包还手提两个小折叠板凳的江城：“真难想象你怎么还有力气接话。”
江城移开目光：“就是想说而已。”
“而且我明明说了钓鱼不用带登山包！”
“可是我买了这个包, 不背出来心里会很难受。”
“而且哥你究竟为什么要花捞浣熊赚的所有钱来买这么专业的钓鱼装备,我们只是去河边钓鱼,又不是去参加鱼王争霸赛,你知不知道一路上的人都是用怎样的眼神看着我们的吗！”
“可是那家渔具店当时正好有促销活动……”
“什么啊,就算有促销活动那本质上不也是你自己给自己设置的吗！？”
“嗯, 超划算对吧。”
“？”
两人一狗正走在野路边。
大概半个小时前,大家乘坐空中轨道转了四班车，到达了四十一区,将城市踪迹彻底甩在脑后。
这里是大片大片的畜牧业农场,中心城的肉类奶类资源大多从这些地方来。除去用作农场和种植园的地方,沿着一直走，就能找到一片被废弃的种植园,里面还保留着鱼塘。
时间长了没有人看惯，里面挤满奇花异草,郁郁葱葱。唯一的缺憾是，中心城的天还是不怎么亮,所以即使是这样的郊野，也还是由附近的农场种植园的灯光照亮的。
李颂希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
兰波倒是兴高采烈地跑到塘边去了。
“怎么了？”江城问。
“没有。”李颂希看着正在微风吹拂中挠着小腿的藤蔓，“就是觉得……好久都没有看见过这么多植物了。”
“嗯，而且这里的池塘链接的是后山河里的活水，里面说不定会有什么鱼。”江城握起鱼竿，拨开藤蔓走了进去。
兰波围着池塘跟傻子一样乱跑，兴奋得不得了。跑了十几圈，又开始对着塘边的水鸟叫。
李颂希看了一圈风景，回过头时，发现江城蹲着僵在了塘边。
“哥，不要告诉我你腰闪了。”
“我没有。”江城回答。
但是他依旧很僵。
李颂希靠过去看，才发现原来他正在死死盯着一桶蠕动的蚯蚓。
“这是什么意思？”
江城：“我没想到渔具店给我的饵料是活蚯蚓。”
“哥，不要告诉我你现在还怕蚯蚓。”
江城：“但是它们挤在一起扭来扭去的，还没有脸。”
李颂希：“胡说，那兰波被医生罩住脑袋在手术台上扭来扭去的时候也没见你怕呀。”
江城肃穆道：“这不是一回事。”
兰波在一旁不知道在抗议什么：“汪汪！”
“那你现在是准备一直盯着蚯蚓直到它们自己跳上鱼钩吗？”
“可是以前你会帮我穿。”
仿佛逮住了他的把柄，李颂希得意道：“哈！那你求我！”
江城：“小希，求你帮帮哥哥吧……”
“喔……喔，那就帮你吧……”李颂希看了他一眼，闷头穿蚯蚓，皱眉道，“你最好不要跟别人也这么说话。”
江城笑起来：“那样会吓死别人的。”
处理完所有钓鱼的前置准备工作，他就开始钓鱼了。
李颂希坐在折叠小板凳上，盯着依旧在跑来跑去的兰波，吃着蓝莓夹心面包，陷入了沉思。
哇，时间突然变得好慢啊。
世界的声音也变得好清晰，连风吹树叶的动静都听得到。
“哥，这样看来，真正的兰波跟变成智能系统的他相比，差距还是挺大的哦。”李颂希说，“你知道当时他在我的终端里有多智慧，多冷静吗。”
江城戴上了眼镜，盯着水面一动不动的鱼钩：“我认为这是表达方式的问题。”
“喔？”
“比如说，即使现在的兰波还想对你发出'不要慌张'的信号，他还是会采用狗狗的方式，咬住你的衣服冲你吠叫。而如果他重新回到之前的状态，仅仅只有人类语言能表达他的想法，那他就会看似非常冷静地说出'小希，不要慌张'的语言了。”
李颂希想了想，觉得不对劲：“可是他明明还可以说'小希！不要慌张啊啊啊啊！！！'这样的。”
江城：“……”
江城：“那我觉得大概是我当时给他注入的我的语言系统太多了的原因。”
风平浪静，鱼钩还是一动不动。
由于兰波刚刚做完绝育手术，李颂希不给他下水，他就只能在附近的草丛里面钻。拉布拉多是水猎犬，不下水的话，他就只能忍不住猎了。所以他终于跑乏味了，回来找李颂希和江城，嘴里还叼着一只不知道从哪儿猎来的大竹鼠。
“那，我们等到三个月之后，就能把这里的数据传输出去了对吧。”李颂希问，“那惠梨香小姐会看到吗？她看到了会回复我们的？”
江城勾起嘴角，侧脸看了她一眼：“会的。”
听到他这么说，李颂希就放心了。她双手托脸，手肘撑在膝盖上，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叹气会变得运气不好的哦。”江城说。
“可是我想她了。”李颂希说。
江城：“我以为你没和她见过几面。”
李颂希不自觉地撅起嘴，愁眉苦脸道：“可是我一直都好想要一个姐姐。”
江城：“嗯，为什么呢？”
“没有为什么。”
“不能跟我说吗？”
“对，不能跟你说。”李颂希回答，“因为我已经长大了，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是一个人，一个女人。”
江城盯着水面：“喔，那好吧。等到三个月后你跟她说。”
李颂希：“……”
李颂希：“我认识你这种表情，这个是嫉妒的表情。”
江城：“我是哥哥，为什么要吃姐姐的醋，这是两条不同的赛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可能因为你不是姐姐？”
江城：“……”
江城：“那，我们还是世界上最好的对吧。”
李颂希瞥了他一眼，心想，什么人啊，怎么走到这个程度了还在纠结这种问题……
“我们不仅是世界上最好，在每个平行宇宙里，在每个时空里，我们都是最好的，怎么样。”李颂希说。
江城：“非常好。”
哇，钓鱼的时间真的好慢啊。
李颂希托着脸颊，又在忍不住想。
“哥。”她开口，“我们在这个地方，等五十年之后，一百年之后，会死吗？”
江城：“理论上不会，除非装载我们亚空间的设备被破坏。而且，我把我们藏在了很隐蔽的地方。”
“哇，那我们得活到什么时候啊？”
“别担心，我设置了一个可以自主死亡的程序，等到活烦的时候可以用。”
李颂希：“听上去就像一个伪装成坏消息了的好消息……”
江城笑起来。
“不过，现在也不急着考虑这个程序该什么时候用啦！”李颂希说，“活着真好！我现在特别特别想活着，所以没有那种念头！”
“扑通！”
鱼漂一沉，好像有鱼上钩了。
兰波超级激动，顿时汪汪大叫起来。江城站起身拉钩，结果鱼刚露出了一个脑袋，就在兰波凶恶的吠叫之下，拼命挣扎着逃跑了。
“扑通！”
鱼逃回了水里。
李颂希：“……”
江城：“……”
兰波：“……”
狗子心虚地挪开了眼。
“诶。”突然，李颂希抬起手，“哥，你钩子上粘了个东西。”
江城拉起来看，发现钩子上挂了个类似蜘蛛丝黏成的陈年旧网，坠坠的，好像那拳头大的网里有什么重物。
钓上来剥开，只见是一块晶莹剔透的黄石头，像橙子冻。
李颂希睁大了眼睛：“彩色玻璃！”
江城将这块石头拿了起来，放在眼前打量一番：“嗯，果然我有东西没来得及带进来。”
他又说：“而且这个不是彩色玻璃……”
李颂希：“不要跟我说这个是宝石！”
与此同时，江城说：“是宝石。”
愣了一下，李颂希把他手中的黄石头抢回来：“按照海滩救助法，谁第一眼看到就是谁的，那现在就是我的了。”
江城挑了挑眉：“风水轮流转啊。”
李颂希把石头捂在胸口，得意傻乐。
于是，在收获了这块石头之后，又继续钓了快俩小时，一无所获。
江城：“我现在开始怀疑这片池塘里的鱼都被兰波两小时前的那嗓子吓跑了。”
兰波：“嗷呜……”
李颂希依旧托着脸颊，坐在折叠小板凳上，抬起头，看了看天色。
中心城的天色，白昼与黑夜并没有什么区别。不过她现在清晰的知道，是下午三点半。
如果想回家，空中轨道列车只需要半个小时，就能跨越遥远的城区。所以，李颂希打算一会儿回到三区浮华大道，把江城剩下的那点儿捞浣熊的工资直接吃破产算了。
江城还在坚强地盯着水面，期待有鱼上钩。
时间好慢好慢啊。
大白狗子也累了，蹲在一旁，也盯着鱼漂，粗壮的尾巴缓慢地摇来摇去，在她的鞋子上蹭。
“哥。”李颂希说，“说起来，你知道兰波为什么叫兰波吗？”
江城笑了笑，嘴角弯起一个弧度：“那个旧书市场。”
李颂希看向水面，此时此刻泛起波澜的，是虚拟空间里的光芒，却照在她真实的双眸里。
是啊，那个旧书市场。
小小的她拉着江城，抱着两人刚买的狗狗，在人来人往的旧书市场里乱钻，老师让买小学生必读书目，她想给狗起一个惊天动地的名字。当时夕阳快落山了，江城发现老板称书的秤有问题，她在放着一堆小小书的架子脚下，找到了一本沾满泥的，还被人踩了几脚的。
小小书，甚至没有巴掌大，书皮是红色的。
于是趁江城还在抱着兰波和老板斗智斗勇的时候，她蹲在那个架子脚下，翻那本小小书，在里面顺利找到了狗狗的新名。
闲扯了两句，江城遗憾地收起钓竿，将折叠小板凳一拎：“算了，小希，我们还是先去吃让我破产的晚饭吧。”
李颂希点点头：“那我们下次还来吗？”
“下次换个地方钓。”
“那你会自己穿蚯蚓吗？”
“那还是继续帮哥哥一下吧……”
“可以继续嘲笑你吗？”
“可以。”
兰波一跃而起，大家离开废弃种植园，往最近的空中轨道列车站走。
模糊的城市天幕，在天体的亮度极高时，还是可以看出一些痕迹，比如现在。
夕阳，火烧云。下面的城市天际线变成黑色剪影，被模糊成暗红色的夕阳大肆流淌下来，就变成了那片遥远的霓虹灯海。
那就是他们要回去的方向。
让李颂希想到了当时她翻开小小书时，第一眼看到的与兰波同名的诗人作品。
名为《地狱一季：永恒》。
「找到了！
什么？永恒
那是太阳与海/交相辉映
我永恒的灵魂/注视着你的心
纵使黑夜孤寂/白昼如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