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高中时候性格就冷淡,跟叶惊秋打过那一架后看他不顺眼好长时间。叶惊秋呢,每天跟在她身后,说司明明是他的有缘人,说他潜心钻研五行八卦,司明明是他成功占卜出的第一人。他想帮助司明明,那时的他说:天命是可以改的,你别担心,你不会孤独终老的。
司明明根本不想理他,觉得他这个人太奇怪了。他们生在北京城,长在红旗下,家里距离天安门直线距离不过五公里,怎么就要搞封建迷信了?她对叶惊秋说:你再缠着我,我就要打你了!
叶惊秋则悲悯地看着她:打吧打吧,这是你的权利。
司明明对叶惊秋打打不得、骂骂不得,偏偏这个小神棍长相上乘,不搞八卦五行的时候篮球打得风生水起,提笔也能挥毫泼墨的主。喜欢他的女同学也不少,久而久之,大家都觉得当初二人打那一架,是司明明不知好歹了。
我多冤。司明明时至今日仍旧这么想。我的少年时代都被叶惊秋毁了。
司明明的褪黑素没有完全发挥作用,她睡睡醒醒,脑子里尽是奇怪的画面。期间她迷迷糊糊接了一个电话,也听不清对方说什么,于是就给挂断了。
到了凌晨两点,她索性起了床,将那些东西平摊在床上,一件一件去看,企图去寻找一些蛛丝马迹。但都无果。
她主动给苏景秋发消息:“你认不认识道上的朋友,就是那种走偏门的,能江湖寻人……
苏景秋的手背上正滴滴答答流着血,疼得他直冒汗,下意识就凶司明明:“你也变成神棍了?你找他干什么?”
司明明听出他不对劲,就问:“你怎么了?你在哪?”
苏景秋没回答她,司明明急了,她也没意识到自己急了也会骂人:“你他妈在哪呢?说!”
第36章 一块石头(十六)
那头的苏景秋嚷了一声后挂断电话, 司明明再打过去就没了动静。
她知道苏景秋的酒吧在哪,毫不犹豫穿上风衣出门了。司明明身体里那股子奇怪的劲儿又来了:好好好,惹到我头上了!我看看到底是谁欺负我司明明的人呢!
她在职场做老板护犊子, 跟好朋友一起挡在她们前面, 结了婚就把别人当成自己的“所有物”。今天这一架她势必是要打的!
她的车刚拐进那条酒吧街就堵上了,怕耽误事, 索性找了个地方停好车就向里徒步。街边有人在议论:怎么这年代了还有人抢包呢?这里可是北京。
司明明向来不喜欢这种地方,她之前有躲不过的应酬来过几次,每次都觉得一进酒吧心脏就受不了。这地界很乱, 过了凌晨一点,醉酒的、打架、捡尸的什么都有,她觉得这不符合她心中的秩序世界。今天为了苏景秋来了,看到这乱糟糟的场面,就觉得他用命赚钱挺值得尊敬。
再向里走,就到了苏景秋酒吧门口, 当初她靠推理找出了这家酒吧, 今天终于亲自上门了。这会儿里面有三两酒客在喝酒,苏景秋不在, 她上前问:“你们老板呢?”
“街头录口供呢。”
司明明就点头向外走。她自诩见过很多大阵仗, 对这样的场面并不惊慌, 但还是设想了一下苏景秋面目全非的脸, 或者腹部被扯出的肠子在地上拖行。做好心理建设才不会吐出来,她甚至想象了一下自己镇定自若把他弄上救护车的场面, 那俨然是一个大英雄。
前面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人,都是在看热闹, 司明明听到有人说:那老板太有正义感了。总为人出头。警察在录口供,几个当事人都站在那, 司明明看到苏景秋的手缠着纱布,已经处理过了。旁边站着一个相貌极出众的男人,应该是苏景秋的生死之交顾峻川。然后是郑良,……明明思考了一下,应该是郑良的异地恋老公。
这里显然用不到她,她放心了,惊天动地地来,悄无声息地走了。只是她心里想的是,为什么苏景秋而立之年还要有这样的英雄情结,像一个彻头彻尾的莽夫,他难道不懂智取吗?她鄙视苏景秋的时候已然忘了她是在地铁里抓爆别人蛋的主。
到了家,觉是肯定不用睡了,就继续研究叶惊秋。
司明明再想起叶惊秋,那是个很怪很怪的人,比她还要怪的“怪人”。在跟叶惊秋漫长的交锋中的某一天,司明明在道观后街见到了传说中的叶惊秋的父亲。
叶惊秋的长相像从他父亲脸上扒下来的,白净的面庞清亮的眼,不同的是他的父亲像游走在尘世以外,在流火的夏天里周身也透着一股子冷清。司明明躲在树后,抹了把额头的汗,冷不丁冒出到叶爸爸身边乘凉的念头。
父子俩个不知在说什么,叶惊秋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他哭的时候梗着脖子,眼泪无声地落,偶尔用胳膊擦一下眼泪,十六七的男孩子哭得那样狼狈。
再然后,叶惊秋上前抱住他的父亲,后者也动容,拍拍他肩膀,但还是推开他走了。
叶惊秋望着他父亲的背影不停地哭,有时会看向他身后的墙壁,司明明一度以为他要撞上去,脚底就如同装了风火轮跑到他面前,对他说:“叶惊秋,你干什么呢!”
叶惊秋就擦干眼泪,扭过身去,看着暗红掉漆的墙壁。司明明递给他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巾,是她午饭后从小吃店拿出来的,预备着待会儿拉屎用,这下给了叶惊秋。
“我爸要云游四方了。”叶惊秋啜泣一声:“像我妈一样。”
“你爸你妈真酷。”司明明说。
“你可以不告诉别人吗?”
“你能收回骂我天煞孤星的话吗?”
“那是实话。”
那天又是以两个人打架收场,在墙壁面前他们的胳膊架到一起,都试图把对方摔倒。
眼前这张明信片就是在遥远的非洲,两个小黑孩架着胳膊,也不知是打架还是嬉闹,总之还原了当时的情形。司明明觉得好玩,就多看了一会儿。
从少年时代辗转到今天,好多事她都已经忘干净了,但有些挺有意思的事还是一下就能想起来。
叶惊秋呀叶惊秋,你最好藏严实点,不然你的小命可要不保。故人出现的感觉很微妙,像一个裁缝要扒掉给司明明制的成衣,让她在镜中照见本真的自己。
时间回到司明明给苏景秋打电话要请他找一些江湖中人帮她寻找神棍朋友以前。苏景秋忍不住跟顾峻川抱怨:“那么大个纸箱子,里面装着石头和树皮,司明明的朋友怎么跟她一样奇怪啊?”
顾峻川心情不好,就嗯嗯啊啊不太回应他。苏景秋自说自话:“你说戒指这东西有必要吗?”
“什么意思?”
“结婚了要带戒指吗?”
“你都有答案了你问我?”顾峻川嘲笑他。一旦人开始思考开始动摇,其实答案就已经产生了。只是当事人不自知而已。
“我感觉不行就整一对吧,好歹也做做表面功夫,不然司明明身边那些赶不走的烂苍蝇真挺烦人的。他们都把自己当盘菜,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就企图破坏我们的婚姻。”苏景秋这样说着就打开手机,去到某个官网看了起来。
“我操,现在对戒动辄三十万呢!”
“谁让你看那么贵的?”顾峻川眉头皱起:“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你随便买不行吗?哪天离婚了你要回来吗?我看你是赚钱太容易!”
“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会离婚。”苏景秋故意气顾峻川:“我才不离婚呢!我结婚了就不离,离了我就再也不结婚了。”
“我跟你说三十多万的戒指的事儿。你跟我扯离不离婚,不是,你最近这脑子是怎么了?”
苏景秋嘿嘿一笑,他看那戒指也就那样,占着一个贵字,但没有什么美感。想到司明明奇怪的审美,还有她那辆叮叮咣咣的破车,苏景秋就觉得哎呀,这个戒指买了要被她骂,她肯定不喜欢。
再多看看。
顾峻川推他一把,二人看向马路对面。郑良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进了对面的民谣酒吧。那男人苏景秋当然见过,是郑良的异地老公,两个人聚少离多,见一面不容易。
顾峻川观察了一下苏景秋,见他神色自在多了,就拍拍他肩膀。他了解自己的好朋友,是个重情重义之人,结婚了再放不下前人,也不会再多看了。
除非――
除非什么呢?对面突然跑出一个人来,手里拎着一个女包,跑的飞快。紧接着后面追出来一个,追出来的那个是郑良老公。苏顾二人都没多想,抬腿就追了上去。这年头还有抢包的人,恐怕真的是被逼疯了,到处都是摄像头,能跑哪去呢!那人跑得可真快,苏景秋对顾峻川喊:“我说怎么敢抢包呢!感情是个马拉松选手啊!”
他们加快倒腾双腿,终于在街头把那个人按住了。挣扎之间那个人回手给了一下,苏景秋的手背呼啦一下出了血,顾峻川上前甩了那人一嘴巴,骂了句,打电话报了警。
苏景秋把包抢回来给追上来的郑良老公,后者很礼貌地道谢,见他流血了非要带他去医院。这还是苏景秋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郑良的老公,他看到了一个非常老实本分善良的男人,男人应该很聪明,身上带着书卷气,面目清秀,因为跑了一条街此刻微微喘着。
男人一直过意不去,执意要带苏景秋去医院,苏景秋果断拒绝了。他做好事不想留名,尤其不想在郑良面前留名,好像他心存幻想似的。换句话说,今天不管是谁的包,他都能帮忙抢回来。只是凑巧是郑良的而已。
苏景秋的酒吧在这条街上开这么久,他的名气不断看涨也因为这个。姑娘们在他酒吧里喝酒不用担心被醉酒男的骚扰,哪个男的耍酒疯,老板第一个跳出来干他。这种事发生不止一次,苏景秋没当回事,酒客们倒是口口相传起来。今天,酒吧老板苏景秋把对面酒吧的闲事也管了。
郑良赶上来的时候他们只是点了点头,并没多说别的。司明明电话进来,说让他帮忙找小神棍,那人突然开始挣扎,苏景秋骂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顾峻川给他包扎的时候也没提郑良的茬,只是叮嘱他好好护理。苏景秋的手背一跳一跳地疼。做笔录的时候也有点心不在焉。
他进家门的时候司明明房间还亮着灯,她竟然没睡她的养生觉。苏景秋过去敲门,司明明开门的时候他看到看床铺着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司明明在研究小神棍送她的礼物。
“你手怎么了?”司明明装作不知情问他…
“不小心划破了。”苏景秋答:“有点疼,你给我吹吹。”
司明明为了配合他,真的扯他的手到跟前鼓起腮帮子吹了吹。
“你打架了?”司明明又问。
“见义勇为了。”
“那你很厉害。”
司明明对一切只字未提,她觉得应该给彼此留点体面,更何况苏景秋这人帮别人忙,可能不太会看对方究竟是谁。不是郑良也有可能是别人,这是他的本性。
司明明准备收拾床上的东西,苏景秋实在困了就说:“别收了,去我房间睡。明天你想再看也方便。”
司明明察觉到他的奇怪语气,就耐心跟他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送的东西你看一整宿?”
“我想看看他现在还活着没。”
“他自己说了他没死。”
“他说话不靠谱。”
苏景秋叹了口气:“你就那么想找到他?”
“是。”
司明明躺在苏景秋身边,凑上前去闻了闻,没有酒味,她很满意。又扯过他的手看了看,纱布上洇出血迹,就下了床去找医药箱,给他消毒换纱布。
伤口很深,应该是刀伤,司明明有点晕血,就闭上眼睛缓缓,半晌才睁开。她故意不问,也是因为苏景秋这人藏不住话,他如果想说早就在进门的时候就说了,他要是不想说,憋个三两天自己也会说漏。
“你害怕啊?”苏景秋问她。
“有时候晕血,有时候不晕。不知道怎么回事。”
苏景秋就揪着她拇指说:“自己手指头出血不晕血,我手背受伤了就晕血。你标准可真不统一。”
“你跟我的手指头较劲干什么?”
“我看着闹心。”苏景秋说:“别人的手都干干净净的,就你的手指惨不忍睹。你是不是有自残倾向啊?”
“我只是爱抠手而已。”
“我查了,这是心理疾病。”苏景秋说:“你焦虑、紧张。虽然你平常看起来很牛逼,但你就是焦虑紧张。”
“你为什么查这个?”司明明有点意外,她没被人这样剖析或者关注过。而她抠手的行为由来已久,从没有任何一个前男友为此烦恼过。也或许在他们看来,每个人身上都是有怪癖的,不是这样就是那样,抠手已经不算怪癖了。
“因为我看着难受。”苏景秋说:“说实话,我今天手背受伤了,我不难受,我本来就是粗枝大叶的人。但你的手好好的,被你抠得血肉模糊,我就感觉不行,那一定很疼。”
“不疼。”司明明嘴硬道,其实有时也会疼到“咝”一声。
“放屁。”
苏景秋闭上眼睛:“我好困,我要睡觉了。明天你收到以后自己试试是不是合适,以后工作或者思考的时候就戴上。也不用怕丢,丢了再买,没多少钱的玩意儿。”
说完他就睡了。
司明明也觉得有点困,挨着他胳膊一起睡了。天亮的时候苏景秋翻身,将腿搭在司明明身上,但司明明没有醒。许是神棍朋友和张乐乐的事让她的大脑太疲惫了,她这一觉就到了很晚。
睁眼后觉得整张人脸都很紧绷,还发烫的感觉,她爬起来去照镜子,在镜子里看到一只“蜜蜂”。整张脸都肿了起来,眼睛肿成了一条缝儿,皮肤被撑得锃亮油光。她叹了口气,走到床边摇醒苏景秋:“苏景秋,你醒醒。”
就连说话声音都变了。
苏景秋睁眼的一瞬间吓了一跳,贴到司明明鼻子前看,忍不住“我操”了一声:“你怎么了?你现出原形了吗?”嘴上这样说,穿衣服的动作倒是很快,自己都没收拾利索,就把司明明提溜到了医院。
等叫号的时候不停看司明明,还给她拍照片发给聂如霜:“妈你快看,司明明被那个神棍下降头了!多亏有我在,带她来医院了。”司明明对他的幼稚行为直翻白眼,但她的白眼已然看不出来了。
苏景秋还要跟顾峻川说:“我一睁眼,你猜怎么着?换了个媳妇!”
“司明明真牛哇,司明明会变身。”
司明明对他那张“小欠嘴”已经习以为常了,就在一边恹恹地坐着,并不想理他。荨麻疹不算大事,需要多休息、忌口,提高免疫力。
但司明明太忙了,执意顶着这张脸去上班。她说她反正不是靠脸吃饭的,丑就丑。
“不是丑,是跟被蜜蜂蜇了似的,或者说,你自己就是一只蜜蜂。”苏景秋哈哈大笑,方向盘一打,就往家里开。司明明精神头不够他当然看出来了,逼着她申请在家办公,省去路上的时间,少点奔波。
两个人一个伤了手,一个肿着脸,在家里相对无言。司明明故意看着苏景秋的手欲言又止,这带给苏景秋空前的心理压力,决定跟司明明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