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顾峻川看到苏景秋人已经傻了,就主动跟叶惊秋打招呼:“老板说你也是北京的?东城的?”
叶惊秋有点意外他们跟他说话,但还是礼貌点头:“是。你们呢?”
“也是。”
“真巧。”
“是的,真巧。”顾峻川说:“咱们三个年纪应该差不多,真奇怪,从来没遇到过。”顾峻川本身是话不多的人,他的好兄弟苏景秋话多,但他这会儿不知怎么了,一句话都不说。顾峻川只得勉为其难顶上去,替好兄弟与他攀谈。
叶惊秋点点头:“是。”
他坐在床边,上半身笔直,那件白T恤上有一个小破洞,但却不显寒酸。真奇怪,怎么有人看着就这么与世无争又带着贵气呢?这不是比那个“装逼弱鸡gay”强多了吗?苏景秋看他一眼,就这样想。
“你接下来准备去哪?咱们三个搭个伴。”顾峻川又说。
叶惊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没钱了,要在这里工作几天,赚点盘缠再上路。”
“那你准备怎么工作?”
“给人画像、去咖啡店打工、兼职导游,什么都行。”
“画像?”苏景秋终于开始说话:“怎么收钱?要么你给我画一个?我有钱。”
“好啊。您稍等。”叶惊秋打开他的大包,从里面拿出画笔和一卷纸,随便铺在那张破旧的小桌上,说:“我给你画。二百。可以吗?”
“不是二十?”苏景秋问。
“二百。”叶惊秋说:“有的人二十,有的人二百,有的人两千,看我当下的心境。”换句话说:我看心情宰客。叶惊秋这厮蔫坏的劲头跟司明明好像。
苏景秋对付司明明积攒了一些经验,所以面对叶惊秋的时候觉得难度不大,甚至有点“手到擒来”之感。于是他大剌剌坐在那,说:“画。”心里想的却是:好心疼,什么绝世人像能值200,回头得让司明明给我报了。
叶惊秋对他的花臂纹身没有感觉,但看他的眼神却能看到些许干净;还有他的体魄,坐在他对面,能感觉到他身体源源不断散发的热意;再有他讲话的神态,天真有之、侠气有之。他在世上游荡数载,对这种人有天然的好感。主要是因为:这种人最好骗。
叶惊秋给他画人像,栩栩如生,但独独没有眼睛。苏景秋问:“我眼睛呢?”
“眼睛乃心灵的窗口。点睛再加两百。”
顾峻川在一边“哧”一声笑了,太逗了,要在从前,苏景秋要揍这孙子一顿让他知道知道江湖规矩了。但此刻的苏景秋却点头:“好好,画。”
就这么被叶惊秋骗去了四百。
出去买水的时候顾峻川问他:“你看不出他在骗你吗?”
“反正我会让司明明报销。”
苏景秋这才想起还没跟司明明说他找到了叶惊秋的事,于是决定给司明明拨个电话。他把看到的叶惊秋都跟司明明说了,电话那头司明明很安静。
苏景秋说:“嘿!兄弟!我把他给你带回去!”
司明明叹口气:“他应该已经走了。”
“不可能!”
苏景秋挂断电话,拉着顾峻川往民宿跑,房间里空空如也。他们又跑去问民宿老板,老板说:“这个怪人,跟我把房退了,说他有钱了,要去下一站。”
叶惊秋就这么走了。
苏景秋和顾峻川又冲进了人流,刚刚还觉得世界很小,遇到一个叶惊秋简直太容易;这会儿又觉得这世界上的人太多了,叶惊秋像一条小鱼,一旦回到溪流里,就再也捞不出来了。
苏景秋很沮丧,他跟司明明道歉:“对不起司明明,我没能看住他。你本来可以很快跟他见面的。”
司明明心里涌起巨大的感动,这感动是苏景秋带给她的。她想,原来一个禁得起琢磨的人是这样的,原来一段恒久的关系是这样搭建基石的,原来从零到一的夫妻要走这样的一步。原来男人是可以这样热情、真挚、可爱的啊!
“苏景秋,你听我说。”司明明终于决定向苏景秋吐露一个真正的秘密,因为在这一刻,她无比信任苏景秋,觉得他可以与她共享那个横跨她青春期的秘密,虽然她曾向人保证会守口如瓶,但此刻,她决定说给苏景秋听。
她说:“我见过叶惊秋的妈妈。”
“是的,我见过。叶惊秋说他窥见了我的天机,而他的天机却是他妈妈亲自交到我手上的。”
“这个秘密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陆曼曼、张乐乐、我妈,任何人都没有。但是苏景秋,我可以说一半给你听。你要听吗?”
第47章 一场意外(七)
那年夏天很闷热, 天气预报说那是过去30年最热的一年夏天。司明明出了学校,看到一个女人站在那里,正朝学校里张望。
司明明为什么会注意那个女人呢?因为她穿着一件深蓝色亚麻裙, 斜襟盘扣, 头顶挽着一个圆发髻,耳边垂着两撮短发。女人很瘦, 肤色莹白,在烈日下发着幽幽的光。司明明这辈子只见过三个这种感觉的人:叶惊秋、叶惊秋他爸,还有眼前这个。她觉得是叶惊秋那传说中的妈妈。
这一天高考已经结束有一些日子了, 司明明来学校找老师拿她遗落在教室里的东西。司明明对这种气质的人盲目害怕,准备绕道走。她蹑手蹑脚的姿态实在好玩,走几步才想起她怕什么,那女人又不认识她,更何况她也不认识那女人呀!
“同学,司明明。”有人开口叫她, 她回头, 对上了女人的眼睛。
要命了。司明明腹诽:她怎么知道我是谁的?
司明明转过身去,拘谨而戒备地看着她, 生怕她像叶惊秋一样, 突然对她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可她没有, 只是上前一步, 轻声问她:“你见到叶惊秋了吗?”
“啊?”司明明有些意外,高考过后的暑假都快过了一半, 这整个暑假她都在认真地在家睡觉,除了陆曼曼和张乐乐, 她没见过任何人,更别提叶惊秋了。
“叶惊秋, 你见到了吗?知道他在哪吗?”
司明明摇摇头。
那女子就说:“我是他的妈妈。我这次回来原本想看看他,但他不在家里。他应该去的地方我都去找了,但都没找见。”
司明明心说:那你倒是算命啊!你们家不是一家子神棍吗?怎么这会儿就要到处找了呢!
“阿姨,我没见过叶惊秋。要么您进去问问老师?之前老师没收了大家东西,最近通知大家来取。叶惊秋同学也被没收了不少东西,或许也来了呢。”
“他没来。我等了大半天了。”女人摇头,从身上的布袋里拿出一封信,放到司明明手中。司明明下意识闪躲,被她握住了手腕:“拜托你,等你见到叶惊秋的时候把这封信给他。”
“可我见不到他呀。”少女司明明直觉自己拿到了一块烫手的山芋,她的手缩着,试图将那个信封塞回给叶惊秋的妈妈。
“你会见到的。他会来找你。”叶惊秋的妈妈说完转身走了。
少女司明明甚至没有去思考:为什么叶惊秋的妈妈出现在校门口并准确认出了她?为什么她要把那封信交给她?她匆匆而别究竟去哪里了?叶惊秋呢?
是的,叶惊秋也消失了。
司明明去那个道观后面,他的家里去找他,他的家连门都没有锁,里面没有人。司明明第一次见到叶惊秋的家,他有一张很漂亮的书桌,书桌上堆满了易经、八卦类的书籍,还有一只死去的干涸的乌龟,空洞着一双眼睛;里面还有烧香的味道。
司明明还去了很多他可能出现的地方找他,但都没有踪迹。
老师说他也考取了很好的大学,但是要去上海读。说他如约去学校报到了。司明明多方托人打探,但都没人听说过这个人。
那个叫叶惊秋的少年消失了。
在那年秋天到来的时候,司明明实在忍不住,打开了那封信,一字一句读了上面的内容,潸然泪下。
“抱歉我只能说这么多,我不能告诉你信的内容。”司明明在电话那头说:“苏景秋,我很高兴,你能成为与我共享秘密的人。谢谢你,苏景秋,你真是一个极好极好的人。能认识你,是我的幸运。”
“没有报答,口头感谢,也就你这种人能干得出来。”苏景秋得寸进尺起来。
“好,回去报答你。”
这一次旅程对苏景秋来说很特别,他是那样一个人:喜欢谁就不管不顾,要用这把火烧掉谁。当他洋洋得意跟王庆芳说起这事时,看到母亲皱起了眉头。
王庆芳看着对面的苏景秋,有心训斥这傻小子一通。她反正是没见过哪个男的主动给自己找情敌的。那地方那么远,他说去就去,生意也不管了,一消失就是好几天。
王庆芳就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好好喜欢一个人是好事,但他放弃自己那一摊子事一股脑扎进去是坏事。
“你觉得明明会喜欢一个没有事业心的男的?”王庆芳问他。
“我怎么没有事业心了?”苏景秋不服气:“我那店不是开的好好的吗?”
“好好好。”王庆芳气得敲他头:“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犟种!没有魅力懂不懂!没有魅力!”
“我管它魅力不魅力。”
“滚滚滚。”老人扶额,将苏景秋赶出自己房间。她有心教他几招,无奈他不受教。随他去吧!
反倒苏景秋想不通,又推门进来,坐在她面前,问道:“为什么没有魅力?”
“像个橡皮糖似的,有魅力?别人只觉得黏手。这都不打紧,你得先把自己手头那摊事弄好,再去想别的,知道吗?不然你自己什么什么都不如人,人又凭什么喜欢你呢?喜欢你穷、喜欢你没发展、喜欢你一根筋吗?”王庆芳故意挑狠的说,不然很难说通苏景秋。
苏景秋呢,还真的思考开来。他不太懂,那谈恋爱不就是要一心一意、把别人的事当自己的事办吗?他把司明明放在心头,她自己没法办的事他跑一趟,这不是很正常吗!
可王庆芳觉得,这只是一个开头。当一个人,不论男女,开始为别人失却准则和自我的时候,就是他魅力遗失的开始。她自己尚且不喜欢这样的男人,更何况是思想那么独特的司明明呢!
“高傲点。”王庆芳对苏景秋说:“好好爱老婆没错的,但别跪着爱。”
夫妻之间平等的爱很重要,不然这场关系早晚要失衡。
“我好好想想。”苏景秋说。
“对,你好好想想吧。”
苏景秋就站起来:“行,司明明出差要回来了,我先去接她,接完了再想。”
王庆芳一听,得,全白说了,就朝他丢个抱枕,让他赶紧滚蛋,看见他就烦。
苏景秋虽然不信王庆芳,爱怎么能分高下呢?爱就是爱,就是要全身心地去爱,不然呢?藏着掖着?仰着脖子爱吗?虽然不信,但也想试试。
于是在机场见到司明明后故意板着脸不跟她说话,司明明问他怎么了,他说:“你自己想去!”
司明明还真就认真思考起来。这次出差当天开始,她在配合苏景秋的报备要求,刻意跟他报备,满分;苏景秋去广西,她真诚地表示了感谢,满分;她还给他带了礼物(公司发的),101分。那他究竟怎么了呢?
“我自认表现很好,我没做错什么。”司明明理直气壮地说。
“对对对!你没做错什么!”苏景秋差点要憋不住,怕司明明再刨根问底,于是又丢给她一句:“自己想去吧!”
他故意拿捏了语气和态度,还在心里夸自己:了不起,这演技很可以。
司明明想不出什么,也就不想。但苏景秋的脸色又实在吓人,于是也闭紧了嘴巴不说话。进了家门往自己房间去,在苏景秋进门前率先开口:“我自己想想!”
不理他了。
“那你想明白了跟我说。”苏景秋在门外说。
说你大爷。司明明心想。都是成年人,有事就该沟通,哪个心智成熟的人不开心了让别人自己去想?能想出什么来?以司明明的思维惯性,这种时候该做的事就是:晾着。
司明明可太会晾着别人了。
先去洗漱一番,出来后戴上降噪耳机靠在床头翻书,外头出现的一切响动她都听不见,就算听见了也被她过滤了。
苏景秋等了很久见没动静,在外头敲门:“想好了吗?”
里头没有动静。
司明明看书看入迷了,忘记了外面的苏景秋。苏景秋本来就是逗她,见她不搭理自己,就找出备用钥匙来,开了门进去。司明明抬眼看一下,慢吞吞扭过身子去,不搭理他。
苏景秋从身后抱住她,她握着他手腕,将他手移走,他再抱上去,她移走。最后苏景秋耍起了无赖:“我不管,我就要抱!”
“可你在生气。”司明明说。
“我逗你玩的。”
“我不信。你就是在生气。”司明明真诚发问:“你究竟为什么生气?”
这下好了,司明明当真了。苏景秋现在必须要想一个生气的理由了,不然今晚不好过了。他就知道王庆芳的话不对,他才小试牛刀,就败下阵来。搜肠刮肚想了很久,终于编出一个来:“你出差都没给我带礼物,你心里没有我。”
司明明闻言下了床,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包装好的礼盒给他,上面有她公司的logo。
“这是什么?”苏景秋问。
“这……将到来的新年礼物。”司明明说。
“你们公司发的?”
“对。”
司明明好一手借花献佛,苏景秋打开来看,里面是袜子、手套,毛茸茸的真可爱。他要是穿戴上这东西,来酒吧里喝酒的同志们可就开心坏了。
“你试试?”司明明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准备报复一下苏景秋的假装生气。
“我不试。这东西你打死我我都不会要。”
“你不试就是不喜欢。”司明明表现出失落的样子:“下次可不敢送礼物给你了。”
苏景秋一愣,就拿过那手套,勉勉强强戴进去,什么东西,他心里骂了一句,但还是假装做了一个兔女郎的姿势。两个人都感觉有点恶心,苏景秋将那手套扯下来丢得远远的。
司明明捂着嘴笑了,人栽倒在床上。苏景秋压上去挠她脚心:“司明明你可真坏!”
司明明笑着躲避,但她哪里有苏景秋力气大,被他狠挠了几下。她有点生气了,用力踢蹬,红着脸喊他:“苏景秋!你给我停下!”
苏景秋就停下,认真问她:“挠脚心也不行是吗?挠脚心也是司明明女士的禁区。”
“那这样呢?”他握着她脚踝,轻轻亲了一下她的脚心。痒麻的感觉爬上心头,让她一时之间变得安静。苏景秋看着她恍然大悟的样子:“噢,不能挠,能亲。”又亲了一口。
司明明变得很老实,安静地看着他。人和人之间的亲密举动究竟能打破多少道防线呢?她有点困惑。
苏景秋却握着她脚踝,拉了她一把,将她拉到他面前,而他压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