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九经蹙眉,上下打量着他:“不对啊,你恨秦千凝恨得要死,怎会耐心等他们前来?”
别说秘境里的几境修士,就连端坐于观众席的修士们都忍不住竖起耳朵。
‘温恪’快恨死薛九经了,这种事怎么可以堂而皇之地说出来?若有朝一日可以修得大道,他第一个踏破的就是南境。
‘温恪’皮笑肉不笑地对着薛九经道:“薛道友何出此言?大比竞争不留情面本是应当,一切都是试炼罢了,又怎会因为赛中的冲突而生了私怨?”
这话说得十分体面,别说观众们,就连中州弟子们都要信了。
谁知薛九经跟个大喇叭似的,嘴巴一点儿闲不住:“是吗?可是我们才到西境时,你威胁秦千凝说要杀了她诶。”
嚯,平地一惊雷,轻而易举丢出一个大瓜。
‘温恪’的面具差点就没维持住,半晌只能挤出一句:“薛道友这是血口喷人。”
一场紧张的对峙忽然变成了公屏互喷,东境第一次参与到风暴中心,完全跟不上节奏。
陆弗惟看看薛九经,又看看‘温恪’,不懂短短一场大比后,他们性格怎么变了这么多。
尤其是薛九经,平日里最爱风度,连落地时袍角飞扬的角度都要在意的人,怎么摇身一变,成了个不饶人的欠揍碎嘴子。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薛九经只觉得他们不够吵闹。不对啊,这种大场面,秦千凝怎么会不来凑热闹?他焦急地等待队友赶来,脚尖忍不住戳沙子。
殊不知,他想的人就在他身后。
由于形势变幻,西境的策略已从偷袭变成了坐收渔翁之利,大家弯腰累了,干脆齐齐盘腿坐下,静候外面打起来。
结果一来二去,居然没能打起来。
OO@@的声音响起,众人发现秦千凝开始掏储物囊了。
大伙儿一时有些紧张,绷直了身体,猜想她这是准备露脸掺和一把!
战意陡升,众人拿起武器,准备龟壳一开就冲出去,秦千凝那边OO@@的声音却响个没完。
显德觉得不对劲儿,指尖升起一抹佛光照亮黑暗,就见秦千凝不知何时掏出了枕头被褥,已经安详躺下了。
大家:?
被光一晃,她虚着眼睛:“关灯关灯。”
她多么安详,外面就多么焦躁。
烈日誓要将人烤化,穿破灵气罩,直接影响人的心神,站久了之后所有人都开始头晕眼花。
薛九经有些腿软,撑着龟壳,咬牙道:“不对,哪里有热闹哪里有秦千凝,她却迟迟没有现身,定有猫腻!”
他蜷缩手指,忽然感觉指腹下的触感不对劲,连忙凑近,撇开外面厚厚一层沙壳,露出里面本真的龟壳色泽。
“这是……”他心中警铃大作,“兽!妖兽!”
薛九经一跳三尺远,大喊:“原来如此!这巨石乃妖兽伪装!”
说着也不等其他人反应,当即召出灵兽对着巨石攻去。
不像演的。
东境立刻跟上,正气凛然的剑意升起,直接将巨石掀起,在空中翻滚不下。
变故来的太突然,龟壳里又是一片黑暗,众人连自己的身形都稳不住,更别提抓住躺平的秦千凝。
幸亏被褥厚,秦千凝裹得严严实实的,犹如进了滚筒洗衣机,等龟壳终于落地时,人已歇菜。
众人连忙来扶,将软趴趴的她拎起来:“怎么样?出去吗?”
秦千凝深吸一口气,众人立刻附耳来听战略,却听她有气无力地:“yue……”
外面,薛九经越战越勇:“好好好,如此坚固的外壳,不能小瞧,看我――”
他废话太多,北境和中州打断他,准备加入,但剑意刚起,大地忽然震动。
死寂的荒漠仿佛成了汹涌海域,黄沙翻滚塌陷,脚下陡生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洞,是沙是人通通被吸入。流沙之中,根本难以稳住身形。
烈日带给他们的神识伤害太重,大家想要御剑飞起,却被漫天席卷的黄沙风暴裹挟,纷纷滚入地下。
龟壳也没能幸免于难,一群人刚刚稳住身形,就在此迎来了新一轮滚筒洗衣。他们完全不知道外面已天翻地覆,只能在心中狂骂薛九经这个搅屎棍。
黄沙之下似乎是一座掩埋数千年的地下城,众人于空中坠落,久久没有落地,等砸向地面时,或多或少都受了伤。
唯有龟壳里的大家除了晕,倒没有受什么伤,横七竖八躺在里面喘气。
外面的人同样横七竖八躺着,挣扎着爬起来,刚一动作,就被一股奇怪的气息笼罩,动弹不得。
“是何人扰我清梦?”废弃宫殿之中,一人身蝎尾的女人缓缓现身,漆黑的唇,尖锐的牙齿,说不清是什么东西。
她一现身,那种动弹不得的桎梏感更深。
众修想要咬破指尖换得清明,却连手也抬不起来。
“哎,我于地下沉睡千万年,终于有人来了。罢了,你们就陪我玩一场吧?”她拖着嗓音道,众人听她话语里没太多杀意,正要松口气,却见她眼神忽然变得凛冽,抬手挥向薛九经方向。
薛九经瞳孔骤缩,黑气冲着他而来,他躲闪不得,正下意识闭目时,身后的巨石忽然炸开。
漫天的龟壳碎片纷飞,冲着怪物而去,席卷而来的黑气硬生生被打了回去,这一瞬间,一直压在众人身上的威压散了不少。
刚才直面怪物,动弹不得,所有人的心都凉了,却不想天无绝人之路,竟有勇士不惧威压,迎难而上。
这一刻,他们脑子里不由自主划过纤纤手书中那句“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驾着七彩祥云……”
他们朝空中看去,没有金甲圣衣,没有七彩祥云。
空中人身披厚重棉被,挂着碎花布面巾,顶着一头因旋转而变成鸡窝的头发,单手一抹,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优雅单脚落地。
别说躺在地上心有余悸的大家,就连妖怪本怪都恍惚了。
妖怪:……什么怪物?
秦千凝很尴尬,本来想着能苟多久就苟多久,但刚掀开龟壳偷窥,就看见薛九经危在旦夕,她不得不出手。薛九经死了,她还上哪儿去找人傻钱多的冤大头?
但薛九经本人并没有认出他的救命恩人。
他咳出一口血,颤颤巍巍地往后缩,对着师弟师妹们道:“两个怪物,快……快躲。”
这一瞬,殿内陷入窒息的沉默。
装扮怪异的怪物,和装扮更怪异的秦千凝对视。
良久,秦千凝开口道:“你的口黑,很好看。”
卧槽啊,薛九经要吓傻了。
这该是什么来头的大怪物,竟然连妖怪都敢调戏?!
第124章
薛九经窜逃到北境队伍附近,扯着荀鹤的袖子:“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荀道友,我们联手可好?”
却见荀鹤盯着戴着墨镜的怪物不言,表情说不上警惕,更像是狐疑。
薛九经感叹,不得不说,冰天雪地苦修长大的修士就是心理素质强。
或许这几千年来,没有人能欣赏人身蝎尾怪物的妆容,怪物的表情难得柔和了一瞬。
看着秦千凝,她竟生出惺惺相惜的感叹:“你品味不错,有点眼光。就冲你这句话,我给你留个全尸。”
不是,怎么就快进到留全尸了呢?
秦千凝面上不显慌张――当然,就算显了也被面巾墨镜遮完了。她抬起右手,做了一个稍等的动作:“姐姐,且等我一下。”
那怪物或许没见过在大战面前还要嗦的奇葩,蝎尾一顿,犹豫地看着秦千凝,试图分辨出她要搞什么。
只见她从容不迫、气定神闲地抬起双手,像教皇登基一样,显德立刻弓着腰过来为她褪下长袍,也就是厚被褥。
怪物眉毛一跳:这么大的排场,很吊的样子。不确定,再看看。
秦千凝抖抖衣服,摘下花面巾,又捋捋头发。前摇越长,气势越大,别说怪物,就连在场修士都有点虚了。
什么来头啊,这么讲究?
就在荀鹤终于辨认出故人之姿时,人身蝎尾的怪物被唬住了,干脆来了一个蝎子甩尾的大突袭。
秦千凝背着手,优哉游哉起飞,气定神闲过了头,让大家都有点怀疑她是不是疯了。
下一刻,背后一道似烈焰般的剑光起,秦千凝给计绥拖延到了足够的时间,让他从后方潜行,埋伏于怪物身后来了个大大的偷袭。
怪物捕秦,计绥在后。她完全没想到这群人会耍心眼,被剑光灼伤,尖叫一声,蝎尾扫向石柱,碎石扑簌簌往下掉,黑气蔓延。
除了分辨出戴墨镜的拽姐是秦千凝的人以外,其他人还没摸清到底发生了何事,就陷入了一片混乱中,四处逃窜。
眼看着粗壮的蝎尾再次横扫过来,秦千凝心中一凝,看着晕头转向的薛九经,二话不说,扇着翅膀上前,一把揪起了他的衣领。
恍惚之中,薛九经以为自己被怪物生擒了,挣扎不停。
“别乱动,我载人能力有限。”
清冷镇定的嗓音传入耳里,薛九经一愣,抬头,在一片风沙黑暗中,看到了那副熟悉的墨镜。
上一场的记忆从脑海中闪现,这墨镜……
“秦千凝?”他一边觉得难以置信,一边又觉得合该如此。
秦千凝擦着粗壮蝎尾而过,顺着风而起,在角落降落,顺手把薛九经一丢。
他在地上滚了一圈,头晕眼花地支起身体,一抬头,正对上秦千凝停止的背影。
他的心,颤了一下。
前一刻他觉得这人怎么看怎么非主流,现在一看,却觉得隐隐透出一股摄人心魄的伟岸,有一种网吧混混校服一脱说自己是来抓学生的班主任的荒谬感。
这怪物身上气息不明,秦千凝放开神识也窥探不到实体,心知没那么简单,不愿缠斗。
“别打了,找机会飞上去溜走!”秦千凝扯着嗓子喊,一个下腰躲过扫过来的蝎尾。
索恒在那边吼:“战意正酣,怎可轻易撤退?”
计绥一脚踹他腚上,让他躲过飞过来的尾刺,跟着吼:“师姐说撤就撤,你不想撤就留下,爱撤不撤!”
赤风的喉咙里发出不安的低吼,厉声道:“什么撤不撤的,把我说晕了。”
辛焱一脚踢到蝎尾,借着反作用力弹飞,在空中大喊:“不是他们说晕的,我好热好晕,这下面为何还被日光影响?”
其他四境要崩溃了。
西境现身前,是安静的对峙,是暗流涌动的沉默;西境现身后,是人均大喇叭,是置身菜市场。
“这怪物有异,现在非实体!”秦千凝扇着翅膀大叫,“我觉得是幻相!”
显德拿着法杖四处敲敲打打,嘴上也不停:“我怎么从未听过,似妖非妖,似魔非魔。”
眼见着两人在空中要撞车了,秦千凝一个吊挂金钩上了屋顶,顺便捞了一把人家的吊灯。
一碰,哗啦啦化作尘土。
啧,白高兴了。
她对着落在下方的显德道:“你要小心点,这种面容姣好的妖怪都想杀了和尚吃肉!”
显德大惊:“这是个什么说法?”
秦千凝胡说八道吓唬小和尚:“吃了长生不老咧,而且除了吃肉,还有强娶强嫁。”
薛九经从下方御兽飞过,八卦地探出脑袋:“真的假的?细说细说。”
其他几境:“……”
生死关头,怎么就能这么话痨?!
陆弗惟头都要被他们吵炸了,西境吵吵闹闹也就算了,怎么薛九经也加入了进去,他不是一向最装腔作势好面子的吗?
修士修道先修心,在一片吵闹中保持镇定,提取关键信息是必修课。
陆弗惟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来。
刚才秦千凝说怪物非实体,是幻相,那么这么缠斗下去便没有意义,是时候去伪存真了。
眼看着带着毒刺的蝎尾在场横扫而来,陆弗惟一咬牙,定在原地,没有逃开。
手上掐诀,光芒变幻,心中默念真言,下一刻,再睁眼时,是一双纯白的双眸。
横飞而过的秦千凝差点栽下来:“这什么?”
显德隔老远也要接话:“这是东境秘法,能勘破世间虚相。”
秦千凝了悟:“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突发白内障呢,吓死我了。”
陆弗惟:“……”
她咬破舌尖,至真至纯的血液让她感受到一丝清明。努力忽略掉耳边的叽叽喳喳,吱哇乱叫,她用实相之眼扫过四周。
真真假假,蝎尾时现时隐,光线或明或暗。
冷汗从额角流下,她已经突破极限,却不能勘破这一切。
叽叽喳喳声还在继续。
“不是,为什么每境都有绝招,就我们没有?”秦千凝缩在角落和西境人嘀嘀咕咕,“东境有这个白内障……好好好,实相之眼,中州有血脉秘法,南境有钞能力,北境是绝对实力,就我们西境啥也没有是吧?”
辛焱谴责道:“你这是助他人威风。”
秦千凝冷哼一声:“我实话实说,怎么就助他人威风了?”
汗流浃背正在使用秘法窥探真相的陆弗惟:……
吵,好吵。
她终于受不了了,爆发大喊:“闭嘴!都给我闭嘴!!统统闭嘴!!!”
西境:O.O
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被毒刺扎中的脸的薛九经第一时间不是逼出毒刺,而是暗自偷笑:很好,没有人能逃过西境的毒手。
管你是高冷如雪的北境,还是底蕴深厚的中州,亦或是恪守礼节的东境,通通疯狂!疯狂!
西境一闭嘴,世界都清明了。
陆弗惟眼前的幻象几经变化,终于凝聚成实体,穿过层层障碍,化出最简单最本真的那一面。
她以手作剑,指向斜前方一处。背后长剑嗡鸣,紧随其动作射出,东境修士无论伤势如何,立刻结阵,跟上她的动作一起挥剑。
中正清明的剑意汇聚成束,齐齐刺向一处。
犹如黎明乍现,昏暗的空间忽然被烈日照耀,四周变幻成最原本的样子,根本没有什么地下之城,也没有半人半蝎的怪物,只有一只由沙尘凝聚成实体的黄沙精。
陆弗惟眨眼,白眸消失,恢复正常。
刚才那一眼很是艰难,她心口血气翻涌,却强装镇定,冷哼道:“区区一只精怪,也知道借烈日幻象网罗修士。”
精怪回不了话,只有沙沙风响,一群人的沉默让她突然的发狠话显得极其尴尬。
陆弗惟:……
西境不是那么能说吗,为什么不说了?
西境牢记闭嘴原则,没敢张口,憋得小脸通红,张牙舞爪地准备朝黄沙精打过去。
黄沙精却忽然变大,身形扩大十倍有余,呼啸而来,像是要把所有人一口吞下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