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恪’被这股神息压制,动弹不得,艰难地睁开双眸,就见到众修分别被不同的裂缝吸走,一时不知哪个裂缝才是真正的虚无之地。
他神识剧痛,视野模糊,只觉天地茫茫,人修渺小,天地造化不可勘破,日月玄机不可侵犯。
忽然,手中一空,陆弗惟肉身起飞,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吸走。
‘温恪’迎着强光看去,就见秦千凝啥也看不见,还拿着个大铁管在乱吸人。
‘温恪’:“……”
在裂缝关闭前,吸尘器把陆弗惟吸到了面前,白光一闪,众修消失在了天地间。
第128章
每次大比都要穿越空间,一回生二回熟,秦千凝已经穿出经验了,一落地就缓过了劲儿。
她连忙把手里的吸尘器开关关闭,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小小的口子上吸了一摞人。
好消息,吸到荀鹤了,战斗力增加;坏消息,吸到陆弗惟了,危险增加。
秦千凝立刻想叫醒荀鹤,手快要碰到他时忽然顿住,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对抗温某人的时候,大家肯定是一条战线的,但之后呢,大家还算得上是同道队友吗?
东境陷入了绝境,北境同样在步其后尘,在息壤的诱惑下,又有多少修士可以坚持弱势的正道呢。
正在犹豫时,躺着的荀鹤忽然睁开了眼,正好与她眼神相撞。
秦千凝一僵,有些尴尬,嘴比脑子跑得快:“你脸上有东西。”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擦去荀鹤眉间的血印,却发现根本擦不掉。
她愣了一下,荀鹤也愣了。
“咦?”秦千凝立刻就想到了刚才的血脉魔阵,立刻掏出铜片,发现自己眉间也有一道浅浅的血痕。可恶啊,被标记了。
她动作丝滑,没有不自然的地方,倒衬得荀鹤有些不自在了。
他撑着坐起来,被‘温恪’攻击受了重伤,一动就胸口闷疼,忍不住咳了几声。
他一咳,秦千凝胸口也有点闷疼。
她的脸色变得无比严肃:“完了,我们现在也血脉相连了。”
正在咳嗽的荀鹤诧异抬头,也是立刻想到了血脉魔阵:“你能感应到其他人吗?”
秦千凝沉下心来感受,过了会儿,缓缓摇头:“感觉不到,可能是还没被吸功,所以链接不强烈。”
这个意外实在太突然,两人都没有想过,一时陷入沉默。
沉默中,秦千凝又想到了一个很可怕的事――‘温恪’可以依靠魔功吸走相连修士的修为,那同样相连的两人,能不能互相吸呢?
这个想法很危险,她也不敢验证,毕竟这个共同落难的关节点,最怕的就是猜疑。
或许荀鹤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沉默得格外久。
直到气血再次翻涌,他忍不住轻咳几声,打破了沉默。
他一咳,秦千凝也难受,头一回化身爱的天使温暖人间,劝道:“你要不把覆面摘了?本就在咳,这样多闷呀。”
突然的关心让荀鹤太过受宠若惊,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犹豫。
秦千凝上一秒还在猜疑,下一秒又忍不住皮了,笑道:“怎么,不敢摘?都听说北境修的是苦难道,皮肉几经锤炼,忍常人不能忍受之苦,覆面下是惨不忍睹的腐肉白骨,难不成是真的?”
显德正在悠悠转醒,一醒来就听到秦千凝的声音,反应过来后狠吸一口凉气,猛地坐起来,很想过来捂住自家熊孩子的嘴。
这种时刻本该手拉手心连心,怎么还在嘴贱逗人玩儿?
但荀鹤并没有生气。北境人一向如此,冷冰冰的像木头,好似年少的苦修剥去了情感一般。可惜,这样的人逗起来最有意思。
见他沉默不言,秦千凝摊手:“开个玩笑啦,其实我已经看过你的脸了。”
荀鹤这下是真的惊讶了:“何时?”
秦千凝无所谓地道:“就上一场大比时,你晕倒了,我给你喂灵植,顺手就摘了。”
过来捂嘴的显德手腕一转,落在秦千凝肩膀上,好奇激动得要命,用捏紧的手掌示意她这种大事怎么不提前说!他少了一个多好的素材啊!
显德以为荀鹤会感到冒犯,却不想他轻笑了一声,忽然抬头,摘掉了覆面,露出了一张白净似山巅雪的面容。
他看着秦千凝,嗓音如冬泉清朗:“多谢秦道友上一场的慷慨解囊。”
荀鹤的眼神一直十分平和,如静潭一般,便显得孤冷而疏离,如今露出下半张脸,才知道原来他说话时嘴角会轻轻翘起,幽静的气质忽然透出了几分温软。
显德觉得有点怪,又说不出哪里怪,眼神挪到荀鹤的腿上,这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了:“荀道友,你的腿――”
秦千凝一拍脑门,这才想起要事。
她掏出极品灵植递给荀鹤:“荀道友,你还能运转灵力吗?”配合灵植,断骨也能好。
荀鹤点点头,一点儿也不像一个正在忍受剧痛的人。他接过灵植,忽然开口道:“秦道友不担心我恢复了,对你下手吗?”
显德正在胡思乱想中,闻言犹如耳边落下一道惊雷,一个激灵,诧异地看着荀鹤。
秦千凝也有些惊讶,但也觉得理所应当。她的防备荀鹤肯定看在眼里,直接挑破来,也少了试探。
“我有神识在,想必比你剑意快。”秦千凝微笑。
“秦道友,我神识也不弱的,至少能坚持几息,足够挥剑了。”荀鹤看着她,眉眼依旧清冷。
“可你本命剑断了。”
“断剑亦可用。”荀鹤认真道。
显德完全跟不上他们的气氛,怎么一会儿有点古怪的暧昧,一会儿又开始放狠话极限推拉了,偏偏两个人的态度又像在友好交流。
他焦急得想要冲进二人中间,将他们推开大喊:不要再打了!
却见秦千凝忽然冷了脸,猛地凑近荀鹤,难得认真,嗓音沉沉:“荀道友,不要看低我。”
她突然拉近了距离,二人甚至能在对方瞳孔里看见自身的倒影。
本来一脸“友好交流”的荀鹤一怔,仓皇后缩,眉毛扬起,双眼睁大,头一次露出这种失态的神情。
“我不、我……”他一开口,竟然结巴了,牙根一咬,侧过了头。
秦千凝以为自己的气势压倒了他,洋洋得意,威胁完给一颗糖,放缓语气道:“没事儿,我相信你。荀道友是未来的正道魁首,可不会鬼祟。”
荀鹤却依旧保持侧头姿势,盯着雪地不言。
显德觉得自己就快要品出来了,眼神在荀鹤身上打转,忽然落到他泛红的耳根,这一下,大脑直接过载了。
阿弥陀佛,亲娘咧,玉皇大帝啊,不会吧,不会吧,难道他?
秦千凝见荀鹤僵着不动,有些莫名其妙,转头看显德,却见他更僵,张大嘴,双眼无神,仿若化身石像准备入驻庙里。
正在她一头雾水时,身后忽然传来薛九经的哀嚎,秦千凝赶紧起身过去,往他嘴里塞了一大把灵植。
薛九经也不问是什么,赶紧嚼吧嚼吧咽下,体内灵气瞬间变得顺畅,皮肉开始愈合。
此地比刚才所处的地方还要荒芜,除了脚下这片干涸的土地,其余地方皆是一片虚无的黑,不知边际在哪,唯有某一个方向一抹莹莹亮光提供光亮。
没有灵气,只能靠灵植硬堆,幸好之前薅了一块儿地皮走,灵植倒是不缺。
秦千凝喂完薛九经,正准备挨个挨个喂,就见到昏迷不醒的陆弗惟缓缓睁开了眼。
她躺在地上,动了一下,发现被压制,立刻醒过神来,凶狠道:“放开我!”
秦千凝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我没碰你啊。”
陆弗惟侧头,发现秦千凝果然站在远处,难不成是灵器……她又挣扎了一下,艰难侧头往身上看,发现自己身上堆了一座废品和灵器高山。
陆弗惟:“……”
没有灵器压制,全靠物理,灵感来自花果山下的孙大圣。
秦千凝踱步过来,垂眸,表情有点慈悲,单手竖掌:“阿弥陀佛,陆道友,你幡然醒悟了吗?”
陆弗惟感觉自己头疼,咬牙道:“放开我!”
“你若是弃恶从善,加入我们队伍,我就放过你。”
此话一出,陆弗惟反而没动作了。她大可立刻同意,脱身后再做打算,但或许是东境向来古板,到了这个时候,她还秉持着以往作风。
“我恨魔物,不代表我不渴望息壤。”过了会儿,她抬头,哪怕堕落,也要坦坦荡荡,“若真见到了息壤,我必定会厮杀出一条血路去取它。”
她眨眨眼,给出了最终结论:“走到这一步了,我们只能是对手。”
秦千凝看着她,忽然觉得看到了前世的自己。人们对东境的印象不外乎就是两点,“努力”和“古板”,后者甚至和前者脱不了关系。不服气、不认命,身上有一股执着的努力,即使常获第二,也被人说平平,没什么记忆点,性格平平,打扮平平,有种朴素的向上感。
被秦千凝的复杂眼神看着,陆弗惟一愣,侧过头,不再与她对视:“东境没了灵气没了大能,只能像温家其他修士一样,沦为养料,被掠夺、被践踏。什么天地造化、道骨仙风,眨眼就会变成累累白骨。”
秦千凝在她面前盘腿坐下:“我明白的。”
陆弗惟摇头:“所以有什么好说的呢?你若是想感谢我投掷冰兰开启入口,就给我个痛快吧。”
秦千凝没想到她思路已经拐到悲壮牺牲上了,连忙道:“诶,怎么这么说,没必要没必要。”
“秦道友,你是底层爬上来的,比在场任何修士都明白修真界的规则。要么爬到上面,要么被人践踏。没有资源的修士只能惶惶度日,光是赚取灵石保命就够难了,哪来的功夫修得大道?修道一事,说是与天争命,倒不如说是与人争命,只有做了人上人才不会被欺辱,才能享尽好处。”话说到这里,她终于愿意看过来,“名门望族的修士有风水宝地、极品功法、名师教诲,所谓的天赋,其实也少不了运道加身。所以秦道友,我一直都很欣赏你。”
秦千凝听了久久不言,明白她说得在理。不愧是能勘破虚妄的修士,确实将一切都看得透彻。包括修真界各种大比,其实都是一种竞争规则的表现。胜者有奖励有名望,地位提升,但大多小宗门连门槛都摸不到,纯属凑个热闹,这也就是为何当初秦千凝带领万壑宗走到本宗大比时,掌门会那般喜不自胜。
秦千凝叹息:“所以你认为修士之间注定为敌?”
陆弗惟惨然笑了一下:“自然,修道如逆水行舟,不想被人踩在头上,就要做踩在别人头上的人上人。一朝落后,万劫不复。如今修真界即将迎来大乱,东境遭殃,其余几境又怎能独善其身呢?灵气消失,魔道重现……秦道友,天道为何要这么残忍对我们,我看不明白。”
她的话太直接,在场的修士都屏息不言,毕竟他们和秦千凝比起来,算得上所谓的优渥“人上人”。临到魔物重现,生死关头,若离了心,怕是都走不出这虚无之地了。
秦千凝开口道:“我倒是觉得天道留给我们了一线生机呢,不是有息壤吗?”
说到这儿,陆弗惟情绪变得激动:“天道助纣为虐,让息壤现世,怂恿着修士厮杀,争做人上人。”若没有息壤,她也不会选择与中州为伍。在这种机会面前,她不争,自然有无数人争,到时候东境只会迎来更惨烈的局面。
“不踩在别人头上,就会被别人践踏。”秦千凝重复着她的话语,反问道,“所以是这群想做人上人的修士的错吗?”
陆弗惟一愣,艰难抬头看她,半晌,迟疑点头。
秦千凝笑了下:“不,是这个世道的错。”她道,“若资源平衡,引导得当,大道公正,是不是就不会有在恐惧和羞辱中瑟瑟苟活的底层修士,是不是也不会有惧怕因落后而被人蚕食的上层修士?”
陆弗惟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陆道友,我以道心起誓,若能得到息壤,必将其用于修复能量,均衡资源,还修真界一个清和平允。”
她就这么随意地盘腿坐在地上,完全不明白自己说的话有多么石破天惊,多么胆大妄为。她朝陆弗惟伸手:“所以陆道友,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争息壤吗?”
没有人敢说话,连呼吸都忘了,就这样愣愣看着他们。
陆弗惟神态无比复杂,过了很久很久,她忽然自嘲地释怀一笑,抬手握住秦千凝的手:“秦道友,天下之大,众修济济,我唯信你能说到做到。”
第129章
多么豪言壮志,在场修士无不感动热血。
直到陆弗惟收回手,振奋地问秦千凝:“所以接下来要怎么做?”
秦千凝:“……”
她的沉默让陆弗惟脸上的兴奋表情僵住。
“……你不会没计划吧?”一直以来没和秦千凝对战过,陆弗惟只是偶尔听说过她的传言,并未亲身体会过此人的风格。
多么尴尬的问句啊,秦千凝义正言辞道:“我当然有计划!”
陆弗惟松了口气:“什么计划?”
秦千凝:“首先,我们要得到息壤。然后,我们要解决大魔头。”
陆弗惟等着她拓展说下去,却发现秦千凝说完两句就闭上了嘴。半晌,她忍不住质疑道:“就这?”
秦千凝摊手:“计划赶不上变化,只要我们没有计划,随机应变就是无敌的。”
显德看着陆弗惟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苍白了,连忙上前拦住秦千凝:“你这叫什么计划,你这就是个白日做梦的想法。”训完秦千凝后,他转头对着陆弗惟道,“陆道友你放心,只要齐心协力,就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
陆弗惟被灌了一口鸡汤,勉强顺过气儿来了。
秦千凝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沙:“好了,先把你弄出来疗伤,再商议接下来怎么办。”
显德看着陆弗惟身上高高的废料山,忽然觉得头大:“怎么你东西越来越多了。”
“说明我发达了啊。”秦千凝叉腰,掏出储物囊,开始分门别类往回装。
显德无奈,只能在旁边帮忙,忍不住怀疑道:“你其实不是为了镇压陆道友,而是为了清理存货吧。”
秦千凝尬笑两声,岔开话题:“大家快来帮忙救出陆道友。”
这词儿用的,什么叫“救”。大伙儿在心底吐槽,身体很诚实地围过来帮忙。一人一口灵植,恢复得差不多了,人也有精神了,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年轻人就是这样,天塌下来了也觉得新鲜。魔头现世,第一个折磨的就是他们,多稀奇呀,要是能熬过这关,以后出去可有话说了,说个百年千年也不嫌腻。
他们传递出来的情绪太不正经了,再严肃的事情也用嬉笑的态度面对,陆弗惟听着听着,紧绷的身子居然渐渐放松了下来。
原来西境平素里是这个样子,真是和东境完全相反。置身于其中,虽然觉得别扭,但陆弗惟却发觉自己并不排斥,甚至……有点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