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此,无论是在场的修士,还是透过云镜看到这一切的修士们,都猜到了他的身份。
这一刻,所有人的心都凉了。
大能堕魔……
“但还有人瞧不起我!”他话锋一转,突然变得盛怒,“那中州小老儿竟然趁我闭关养息之际,想要吸收我的功法,可笑至极,还以为我是当年那个落魄小子吗?”他爆发出剧烈的笑意,“所以啊,他最后被我夺舍,一腔算计落空,全为了做了嫁衣。”
“吸人修为的功法,当真完美。”他眼里露出痴迷,看着自己细腻的皮肤,喃喃道,“天道不公,堵我进阶路,却不想我能另辟蹊径,重登大道。”
秦千凝想到了那颗撑天树,哪有什么天道不天道的,只是一颗撑起天地的树罢了。
树凋零了,天坠地裂,这个空间消失,所有人一起神魂消灭。
只可惜没人会相信她的说辞,秦千凝道:“你入了魔道,还能修仙成功吗?”
这话刺激到了西境大能,他立刻用黑气掐住了秦千凝的脖子:“只要能突破修为,就是大道!”
很快,他的表情凝滞:“你的肉身――你用了极净土?”
不仅是他,在场的众修都愣住了。
使用极净土,肉身极其强大,可以不被夺舍者残害,但也就意味着始终会留有一口气,备受折磨。
想到这点,夺舍者忍不住嗤笑出声:“糊涂至极,枉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用了极净土,被我吸成干尸,行尸走肉的有什么用!”
秦千凝嘴硬道:“只要活着,留有一口气,就有希望。”
“希望?”他太久没有听到这个词了。
让他想想,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还年少轻狂时,有那么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或许也没有,他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大家总是爱说这个词,仿佛它真的存在,仿佛它有着莫大的力量。
但最终,那些天真的憧憬总是会被现实撕碎。
这一瞬间,他看着秦千凝,看着她身后那群被她赶着逃跑,却不愿离开的修士们,恍惚了一下。
他的目光落在秦千凝的面孔上,真年轻啊,这双眼睛,充满着力量,连恨意也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寒风冰雪也不能扑灭。
他要碾碎她的“希望”。
他忽然道:“你知道吗,血脉秘法有一个很大很大的秘密。除了使用者以外,烙有血印的人,也可以吸收心法类似之人的修为。”
秦千凝瞪大眼,这一瞬,她对西境大能的恨意上升到了一个新高度。
“你来自最低微的宗门,心法是基础中的基础,也就意味着,修真界大部分人的心法――”他一字一顿道,“都和你相似。”
他抬头,瞥了一眼云镜,心中畅快无比:“我这句话或许是真,或许是假,但其他修士敢赌吗?”
西境大能松开秦千凝,她无力地跌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勾起嘴角:“我不杀你,但你的同伴、你的正道同盟们,会留你一命吗?”
他居高临下:“你现在,还敢说‘希望’二字吗?”
秦千凝定定地看着他,眼中的火渐渐熄灭。
她输了?
她做错了决定?
这一刻,她神魂震荡,竟然不敢回答。
夺舍者俯身,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即使你根本不知道怎么运转血脉大法,不知道如何主动吸收别人的修为,也不会有人手下留情。”
他似乎在可惜,啧啧道:“即使我把你吸成干尸,苟延残喘,也会有人来送上致命的那一刀。”
“我知道。”秦千凝的声音响起。
夺舍者一愣,侧头:“什么?”
“我说我知道。”秦千凝努力平稳心神,既然做了决定,就一往无前,绝不后悔,“不过是个赌注罢了。”
“我知道修真界里有纯善赤子,有前赴后继为真理牺牲的修士们,也明白无论是哪个时代,哪个地方,都会有恶人,有无法抵御贪念妄念的人。”
“即使修真界能量恢复,各境资源平衡,修士之间的阶层壁垒被打破,也不意味着修真界会变成光明纯净的模样,在角落里,总会有恶意暗念滋生。”
那些牺牲的前辈们,忘却前尘用神魂滋养撑天树的修士们,和她一样,都是一样地心怀希望,用命在做赌注。
“在众多的可能中。”秦千凝抬头,毫不畏惧地与他眼神对视,“我始终相信人性的光辉。”
话音落,她捏碎了冰兰碎片,神识化形,巨大的三清兰金光闪现,笼罩着整个半空。
神息的加持下,短暂地将愣神的西境大能压制住。
“去找人!”秦千凝嘶吼道。
他们留在这里,只是一起死的局面,跑出去,修真界总会留有火种。
这个道理众修都明白,他们狠狠擦掉眼泪,压制着翻腾的气血,即使筋脉寸断也要召出灵剑灵兽灵器,朝远方飞去。
远了,更远了。
远到看向三清兰,只能看见小小的一朵,颤抖着、不堪一击。
下一刻,一直苦撑的三清兰消失,巨大的黑气化形,在他身后形成魔影。
秦千凝的身子被凌空举起来,挂在空中,动弹不得。
“找死。”夺舍者气极,伤不了她的肉身,自有折磨她的办法。
他伸手,手掌出现腐烂的黑洞,黑气源源不断地从中冒出来,纠缠住秦千凝的身体,她无力地挣扎着,喉咙发出嗬嗬气音。
灵力、修为、神识全部被黑气裹挟,难以抵抗地流向夺舍者。
秦千凝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感知到生命在流逝,她无能为力,只能在痛苦中,感知到自己越来越虚弱。
她的肉身强大,血色消失、皮肉干枯后,愈合新生,下一刻,又再次形如骷髅,血管干涸,而快要终结时,肉身再次焕发生机……
这种不断重复之下,反而更加痛苦。
秦千凝感觉自己可能要死了,她竟然看见了那捧柔软的光团。
光团在问:“后悔吗?”
秦千凝不知道,她只知道,若是再重新选择一次,她还是会选择回到这里,直面困境。
为什么呢?因为……因为……
忽然,一股柔和纯净的力量注入她的体内,枯竭的生命力逐渐旺盛起来,干涸的灵脉丹田如获新生,冰冰凉凉,熨帖至极。
秦千凝艰难地回头,发现他们回来了。
是荀鹤,他额间的血印在闪烁。
他把自己的修为传给了秦千凝。
是的,她不懂如何使用血脉秘法,但对于传功者来说,只要意念足够强大,就能让自己“献祭”。
旁边的修士们疼得站都站不稳,还要惊喜地问荀鹤:“怎么传功,教教我。”
他们都落入了血脉魔阵中,印有血印的荀鹤可以传功,其他人说不定也可以……对了,不是说和心法有关吗?
他们下意识运转起心法,却发现做不到,根本传不了修为。
荀鹤的皮肉在渐渐萎缩,灰败的颜色染满了他周身,露出的皮肤甚至能看到干枯暴起的血管。
他却没有停下。
夺舍者愣了很久,直到他终于反应过来后,他像是疯了一样大笑:“可笑,你们以为这能改变什么吗?不过是蚍蜉撼树,纷纷沦为我的养料罢了!”
秦千凝吸收了荀鹤的修为,还想再次绽放三清兰,却被西境大能抬手阻止,无法自控地,再次被他继续吸收。
荀鹤的修为传给了秦千凝,下一刻又立刻被西境大能吸收走。
力量是如此微小,根本改变不了既定的结局。
秦千凝的肉身开始再次枯萎,她厉声叫着想要铺开神识,却始终被桎梏着,无法用力。
荀鹤倒在了地上,大家慌忙地扶住他。
“我们该怎么办?”他们问。
荀鹤嘴唇干裂,努力道:“用心,意、意念合一。”
话音落,陆弗惟若有所感,猛地反应过来,仓促盘坐,运转心法,干枯的秦千凝再次感受到了力量。
有一就有二,大家学着她的模样纷纷盘坐。
这种情况下,实在不能定心凝神,意念合一。
他们只能慌张地、用力地想,我要献祭我的功法给秦千凝。
……
秦千凝神识紊乱,意识逐渐变得不清晰,却忽然感觉一股庞大的力量袭来,如河流,如大海,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身体。
若是没有极净土,她必然无法承受这种力量。
但这一刻,她驾驭住了所有力量。
即使大部分的力量都被夺舍者吸收走了,还有一小部分留下,足够她唤出神识。
她想到了很多,有撑天树,有前辈们,有鼎力相助的朋友们。
元神聚现,三清兰化形,金光闪闪中,忽见它摇摇晃晃,忽然绽放扩大,花叶之中生出更多的花朵,花朵继续盛开、扩大,一朵接一朵,接二连三地铺开,簇拥开放,茂密至极。
一朵不够,那么数十朵加起来,足够和魔影比肩。
在三清兰之下,魔影晃动了一下,差点落了下风。
西境大能不敢想象地看着闭眸毫无生气的秦千凝,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张开双臂,痛苦地嚎叫,由地面升起黑气,转而化作浓稠的血浆。
他以血为祭,画阵为牢!
只要身在阵中,所有的修为都要流向我。
是他小瞧了秦千凝,留了那么一小部分的修为也能大做文章。
他的皮肉在腐烂,下一刻,汹涌的修为从秦千凝心口流了出来,全部灌入他的体内,他立刻恢复了生机。
纯净的力量,通通流向我。
他发出畅快的笑,看着那群天真愚蠢的修士们,既然不想活命,既然要献祭修为,那就通通来助我成仙!
秦千凝痛苦闷哼,忍不住张开了四肢,以供对方更好吸收能量。
他们在枯萎,秦千凝也在枯萎,胜负已定,有那么一瞬扭转过战局的他们,已经很了不起了。
渐渐地,秦千凝失去了意识,四肢无力垂落,虚浮在空中,任人鱼肉。
这就是结局了吗?
两次回溯,不过是无力地垂死挣扎。
她的神魂有一瞬将要离体,却被努力扯了回来。不行,她不甘心。
她努力睁开眼,想要自爆。
却使不出一点力气。
老天,三清道祖,菩萨,天道……无论是什么,请帮帮忙,让她有一点点力气就行。
自然是无人回应。
她活动手指,活动手腕,尽最大努力挣脱束缚。
差一点,还差一点力气,就可以――
一股澎湃的力量撞击进了她的体内。
之所以是撞击,因为这力量太醇厚,太大了。
让悬浮在空中的她身形一颤,立刻恢复了意识。
秦千凝睁眼,不敢相信地看向自己恢复原样的双手。
远在天边,云镜下。
成群结对的万壑宗修士盘腿坐下,运转心法,终于将修为透过千万里的距离,传给了秦千凝。
我们师出一宗,心法相同,只要意念足够强盛,就能相隔山海,与你一同对敌。
他们旁边,归一寺、百里门、沧海宗、青光宗的修士们也盘膝坐下,运转心法。
只要类似就能传功,赌一个那个魔头没有瞎说。
西境自古是一家,心法不过从基础中延伸变化,他们能做到的,我们也能做到。
他们身后,是源源不断地,自发加入的西境修士。
有长老尊者不解,下意识拦住自家宗门的修士:“你们做什么?”
修士们一愣,旋即鼓足勇气推开长老尊者:“她是为了拯救修真界,我们怎可袖手旁观!”
头一回忤逆尊长,竟然是在这种时刻。
长老尊者们愣怔的功夫,他们已毫不犹豫地冲到了云镜下,加入传功群体。
长老尊者们看着他们义无反顾的背影,恍惚之中,仿佛看到了曾经的年少的自己。
那个还未长成,不知天高地厚,稚嫩、毛躁的自己。
在年少轻狂的时光中,永远闪烁着良知的火种。
修真界时光如梭,修士不断更迭,总有人老去,也总有人热血鲁莽,有血性,有希望。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若不是用了极净土,秦千凝肯定承受不住。
即使这一刻,她已经感觉这澎湃的力量快要把自己冲散了。
她不受控制地捏紧双拳,大口大口喘息,让冲撞在自己胸口的力量全部滚滚流入下方的西境大能身上。
他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表情从无比享受变成了不敢置信。
他想要力量,渴望力量,但……
西境加入,其余几境犹豫着,也站到了他们身边。
“我们南境心法也有相似之处。”
“我们东境也是。”
“北境虽然不太一样,但我们可以试试运转最基础的心法。”反正也是献祭修为,不在乎什么反噬和折损修为。
“我们也可以,反正她是五灵根,什么灵力都不排斥。”
中州的修士们被关押着,那些和温家相距甚远毫无联系的修士们默默举手:“我们想将功补过,可以吗?”
甚至是被丢在地上的传讯符,也在传来声音:“就是运转心法,想着献祭修为就行了吗?我立刻传下去!”
……
有人流畅传功,有人久试不成,有人询问,有人讲解……
密密麻麻的,修为或多或少,或续或断,汇聚在了一起,流向千万里外的秦千凝身上。
她感觉到力量再不断扩大,呈指数扩张。
轰轰烈烈,雷霆万钧。
她有极净土支撑,但西境大能没有。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秦千凝,看向远处晕倒干枯的修士们,喃喃道:“不可能,怎么会,哪里――”
排山倒海的力量涌入体内,他却感到了惊慌。
“不,不,不可能,不。”他甚至组织不了语言,匆忙放下手,但涌向他的力量却没有停止。
这具肉身还不够强大,不可以再吸收了。
停止,停止。
汹涌的力量几乎要将他推到,他感到了经脉的膨胀撕裂,皮肉开始伸出血丝。
他看向地面的血祭法阵,就是这个法阵在让他不断吸功。
他一边承受着巨大的力量,一边用青筋暴起、变形的手颤抖地指向法阵中间,破坏掉法阵,快破坏掉法阵!
忽然,一股柔和的力量拂去了他的手。
他惊愕失色地看向空中。
秦千凝承受良好,甚至都不需要启动神识,直接用磅礴的灵力阻止了他。
她可以推他出法阵,可以切断联系,甚至可以凭借这一身泱泱力量与他对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