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小月拿出纸巾擦了把汗,嘴角浮起了一丝嘲讽的笑。世界上没有什么烦恼是地铁挤不掉的,如果不行,那就去感受一下早晚高峰的死亡3号线。
踏进小区,上楼、开门。暖黄的灯光倾泻而下,饭菜的香味随风飘到了鼻尖。廖小月的心底倏地一酸,原本以为并不存在的委屈顷刻间以排山倒海之势猛地向她碾压过来!
她大口的呼吸着,竭力想压下莫名的感触。一家快被淘汰的破传统企业有什么了不起?老娘现在是有豪宅的人!比那王八犊子有钱多了!
“小月……”麦亦芃的声音在耳边柔和的响起。
但廖小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听见。直到她落入一个瘦削的怀中,被根根凸起的肋骨撞得不舒服时,才感受到了有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有节奏的拍着她的后背。
“没事了,小月,没事了。咱们到家了。”
“呜——”廖小月本能的揪住了眼前的衣襟,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呜咽,却再没有泪水涌出。廖小月从来知道眼泪无用,每每委屈到了极致,也只是咬着自己的袖子低声发泄。只不过这一次,她不必自己一个人面对了。
廖小月把脸埋进了那瘦骨嶙峋的胸膛,芃芃,让我靠一下,就一下下……很快就好,很快……
但没等她坚强的挣脱出来,整个人已经被带到了沙发上。还是那只手,顺着她的头发。无声的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廖小月深深吸了一口长气,又重重的吐了出来,才终于从浑噩中惊醒。一时间竟有些懵,屁大点的事,我到底在干什么呀?
“好了。”麦亦芃敏锐的察觉到了廖小月的情绪变化,拍了拍她的后背,“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们吃了饭再说?”
廖小月抹了把脸,快速调节着自己混乱的呼吸。而后露出了个微笑:“我没事。”
“那先去洗手。”梁洪拿着锅铲走了出来,“剩最后一个番茄炒蛋,马上吃饭了。”
廖小月又恍惚的怔了怔,才扯出了个笑:“好,我去下洗手间。”
而后,看着廖小月关上洗手间大门的麦亦芃和梁洪,齐齐扭头看向罗钰,示意他介绍介绍情况。
罗钰叹了口气,只说了一句话:“她有后妈,后妈生了儿子。”
梁洪噎了噎:“有时候吧,我觉得你们越省人,挺……”
“丧尽天良是吧?”麦亦芃一脸嘲讽,“不过,可不止越省呢?你猜小月胳膊是为什么受伤的?”那一天,他差点死了,差点死在亲外公的西瓜刀下。
有人说,世上并没有那么多感同身受,只有同病相怜。是啊,没亲自体验过至亲捅刀的毫不留情,谁能想象的到那有多痛呢?
廖小月没磨蹭多久,只在洗手间快速洗了把脸,略微整理了下在地铁上挤乱的辫子,就来到了餐桌边。
今天廖小月出门办事,晚饭是梁洪做的。梁洪厨艺不好不坏,普通家常菜的味道。但是廖小月却觉得比下午那顿咖啡点心顺口多了。
餐桌上很安静,罗钰低头猛扒饭,一声不敢吭。梁洪和麦亦芃看似吃菜,却时不时用余光观察她。
廖小月忽地笑了:“芃芃,我出门一天没看书,晚上你给我补补数学呗。”
麦亦芃脸黑了,两人经过大半个月的磨合,别的默契日益增长,唯有理科补习,越发有互相伤害的性质了。麦亦芃就特么不理解,平面几何很难吗?很难吗?很难吗?那不是他小学时候闲得无聊随便翻翻就懂的玩意儿吗?
廖小月看着脑瓜子挺聪明的一人,怎么偏偏学不会呢!?
呵呵,廖小月毫不客气的在心里疯狂放嘲讽,我在你手里为什么那么痛苦,你心里没点数吗?秦蓁蓁说得没错啊,凭麦亦芃教学那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跳跃画风,纯纯的误人子弟!
“咳,吃菜,吃菜!”梁洪赶紧的打圆场,省得二位在饭桌上打起来。前段时间在医院里搞学习的时候,那简直了!
“行叭,”麦亦芃撇嘴,“我听说现在有些大学生,在线搞一对一教学,效果挺好,且比上门一对一的便宜。已经去找人联系了,快吃饭吧。”
说毕,恨恨的道:“我再给你补数学我就是猪!”
梁洪哭笑不得,这是有多深的怨念啊!不过被数学补习打了个岔,刚才压抑的气氛消散了个干干净净。廖小月也不是非要气麦亦芃不可,主要她不想大家担心,故意的搞气氛罢了。
见气氛松快下来之后,廖小月主动说道:“DNA出结果挺快的,说是3个小时,其实还差几分钟,结果就发到手机上了。林先生确实是我亲生父亲,我大概周日还得出去一趟,见见爷爷奶奶。”
罗钰终于忍不住道:“我觉得你别报太大的希望。”
廖小月冷笑:“能有什么希望?我倒想看看,这家子能不要脸到什么地步!”说着,廖小月忍不住吐槽,“当我不知道呢?整个琇莹饰品,吃得都是我妈留下的老本。他们好意思防着我?尤其那个便宜后妈,一脸你个贱婢竟敢肖想哀家家产的态度!”
“笑死!没我妈的设计撑着,他琇莹饰品早八百辈子关门了好吧!”这世上,多少事瞒得过商业间谍,瞒不过住家保姆的?既然廖小月摸到了线头,通过前辈阿姨,什么问不出来?
她16岁出来闯荡,没点心眼早被蔡家片成火锅了!不做点准备她能主动联系林仕强?廖小月攥了攥拳,她只是不愿稀里糊涂的过罢了。
麦亦芃伸出指尖,敲了敲桌子,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我今天闲在家里,稍微调查了下林叶两家的情况。”
廖小月心中一暖,麦亦芃很少有真闲着的时候。看着他好像常常发呆,但其实是身体上的不适难以忍受,才不得不放下学习和工作。但凡身体状况允许,他总是在看那些晦涩难懂的文献。
这是一个极其努力的人,这几天却频频为她分神。
“林家不提,叶家的条件确实挺好的。”麦亦芃看了廖小月一眼,“金湾区土著,回迁房在CBD的那种。”
艹!梁洪和罗钰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该不会是能看到穗城地标建筑的那个全网知名的回迁豪宅小区吧?房产价值过亿了吧!!!
罗钰的表情不由扭曲了一下:“所以说,那么好的条件,为什么要嫁个……”默默把贱人两个字咽了回去,换了个相对文雅的,“渣男?”
麦亦芃解释道:“20多年前,金湾区还有大片的农田,没有完全开发。金湾区土著远比不得几个老城区的风光,只能说跟林家门当户对。”
众人了然,城市发展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曾经风光无限可能没落,曾经无人问津也可能崛起。廖小月的外家显然是后崛起的那个。很可能当年并无能力跟拥有着好几家工厂的林仕强抗衡。
“你觉得叶家人怎么样?”廖小月问。
麦亦芃沉默了一小会儿,才接着道:“你外公林老先生于两年前过世。目前叶家的人口情况是,外婆跟着舅舅舅母生活在一起,此外你有个表哥,已经大学毕业,目前正在琇莹饰品工作。”
廖小月目光一凝!也就是说,叶家在她妈妈早逝、自己走失的前提下,仍旧与林家保持了良好的关系。而关系都这么好了,竟然没一个人想起去报个警,去找一找她。
麦亦芃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要不,有些亲戚,咱们就不认了吧?”
却听廖小月清脆的笑了一声:“认!为什么不认?”不论林叶两家是否重男轻女,是否欢迎她回家。至少……得让这两个有钱有势的本地人家,把廖家咬上法庭,不是吗?
第47章 “亲人”见面
周日,罗钰再次陪着廖小月踏上了去往市区的地铁。周末的非高峰期的人数,比工作日的还多些。进了市区后更为明显。罗钰习惯性的把廖小月护在角落,倒有些“男朋友”的范儿了。
不过人再多,比起高峰期来讲,也是松快的。加上倒车和步行总共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属实无聊,两个人还都不习惯在摇晃的地铁上看手机。于是闲得发慌的罗钰忍不住问:“查DNA那天应该离你家不远吧?你后妈干嘛非要换个日子才准你回去?她在故意找茬吗?”
廖小月好笑的道:“怎么说呢?我猜她应该是想用我爸的‘行动’来证明,我没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好好认清自己的地位,别真把自己当小姐了。”
罗钰的脑门上缓缓打出了个问号。
“你换个角度想嘛!”廖小月笑呵呵的道,“假如啊,我是说假如,我是个儿子,你说找到我这个长孙的当天,我的爷爷奶奶会不会亲自守在鉴定中心门口呢?”
罗钰无语:“脱不开重男轻女那套了是吧?”
廖小月摊手:“是。”
话说到这份上,罗钰不好再聊下去了。他人有点憨,但脑子还在。表面上看廖小月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可受罪多年好不容易爬回家,竟连见见亲人的基本诉求都得玩预约那套,再怎么坚强,心里也肯定难受。他最好别继续讨嫌。
其实罗钰猜得也没错。但廖小月无疑是幸运的,因为恰恰在她找到亲人的前一天,她得到了一套房。很多人下意识的以为,吃过苦的人对苦难更耐受,比千娇百宠的大宝贝们更能承受生活的打击。
其实不然。
因为绝大多数时候,千娇百宠的宝贝们拥有着苦孩子们绝对没有的底气。风里来雨里去的外卖员,可能仅仅因为摔了一跤倒了一份价值15元的外卖,蹲在马路牙子上崩溃的嚎啕大哭。但高级白领丢了外卖,可能眼皮都懒得眨一下,15块钱根本不配她纠结15秒,抬手重新下单便是。
所以,如果廖小月是在谣言缠身、被波波妈污蔑解约的当口、满心狂喜的找到的亲人,再遭遇如此冷待,她现在的情绪绝不会比蹲在马路上哭到崩溃的外卖员好多少。
但现在,她成功落户,有房有钱,面对林家的薄情,自然从容得多。
想到此处,廖小月再次由衷的感激着麦亦芃的大方,或许那套房真如他所言算不得什么,但对廖小月而言,却是改变命运的关键。
毕竟,对着那样冷漠的亲生父亲,廖小月并不想委曲求全。而让她有资本挺起腰杆的,正是独属于自己的那套房。归根到底,钱是人的胆,是人的脊梁,古今中外概莫如是。
跟着导航,廖小月和罗钰抵达了林仕强发来的定位:宁永南路117号的文华庭院。站在小区门口,廖小月抬头望着这片略显陈旧的建筑,依稀能看见二十多年前的风光。
可惜随着新兴行业的发展,穗城经济重心不断东移,后成立的金湾区尚且不复昔日风光,昔年汇聚八方商贾的老城区自然日渐没落。
不过,毕竟是曾经的知名楼盘,至今仍然住着不少大小老板,在物业和安保方面,比玉衡小苑强上许多。保安与业主电话沟通,又登记了身份证,廖小月和罗钰才得以入内。
园内更是别有洞天,大面积的绿化郁郁葱葱,叫不出名字的各色花卉竞相绽放。隔几步就能看见的大榕树颇有遮天蔽日之感,浓密的树叶把阳光挡得严严实实。走在树下清风拂面,有着穗城夏季难得的凉爽。
“什么时候我才能买得起这样的小区啊!”罗钰走在干净整洁的步道上,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廖小月没说话,她踩在石子路上,试图找到一些关于自己和妈妈的回忆。奈何时代过于久远,无论她怎么回想,入眼只有陌生。一直走到楼栋下,看着被雨水侵蚀出一条条痕迹的门楼,才恍惚生出了些微的熟悉感。
进入电梯,按下了11楼。文华庭院和望舒华庭一样,主打高端定位,因此楼栋都不算高,每栋只有12层。而最上面的两层,便是小区内最贵的五房三厅带露台的跃层户型了。
抵达11楼,廖小月按响门铃,出来开门的并不是林仕强,而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刚见到廖小月的身影,立刻扑了过来,仿佛用尽全力般的抱住了她,而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嚎。
“月月!我的月月啊!!!”老太太用力拍着廖小月的后背,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能嘶哑着嗓音,反复喊着廖小月的小名,“月月啊……月月啊……啊!!!”
廖小月平静无波的脸,不自觉的软了下来。她能清晰的感受到老人发自灵魂的痛,连带着后背上那稍微过重的拍击,都显得十足的温情。
客厅里的人陆陆续续的围了上来,但老太太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直到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拉住老太太的手道:“妈,月月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地铁,你先让她进去休息一下好不好?”
老太太才恍然惊觉,自己在楼道口就哭了起来。但她仍然不愿意放开廖小月,枯瘦的手紧紧拽住廖小月的胳膊,一行哭一行走的来到了沙发前坐下,继续抱着廖小月大哭。
客厅里的人很多,出了林仕强和梁凤兰,廖小月一个也不认识。过了好一会儿,老太太的情绪才稍稍镇定,抽出老式的手帕,狼狈的擤起了鼻涕。
廖小月松了口气,心想,难道她是我奶奶?于是试探着喊了声:“嫲嫲?”
老太太擦脸的手顿了顿,又再次哭了起来:“我是你婆婆,”说着她指着U型大沙发组另一端的老人说,“那个才是你嫲嫲。”
廖小月顺着老人的手指看过去,便看到一个穿着休闲旗袍,优雅的坐着的老太太,冲着她微笑点头。廖小月略微顿了顿,原来那才是她传说中出身不凡的奶奶欧馨玉。廖小月也学着对面的模样,扯出了个标准的微笑,声音不大不小的喊:“嫲嫲。”
不等那位优雅的奶奶回应,身边的狼狈老人再次哭了起来。
“月月,婆婆想你!呜——”
“婆婆日日都想,想你妈妈,想你……”
看见老人真情实感的眼泪,廖小月也跟着眼睛发酸。或许,在这人满为患的客厅里,大抵只有她的老外婆,才是唯一真正欢迎她回家的人。
廖小月回抱住自己的外婆,哽咽着道:“婆婆,我回来了。我会做很多好吃的,得闲了做给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