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则,陪伴是有力量的。在麦亦芃最痛苦最无助的几个月里,始终陪在他身边的,只有廖小月。别说那是廖小月的工作,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并不能单纯用金钱去衡量。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古代皇子们的乳母谁又不是拿薪水的?谁又愿意无偿带皇子?可等皇子长大登基做了皇帝,总有几个乳母跟着飞黄腾达。当然,也总有几个婆子丫鬟会失宠。
只因,即使拿了钱,陪伴与陪伴是不同的。
尽管廖小月的用心很可能只为敬业,但麦亦芃却真是的感受到了关切与温暖。加之西瓜刀的沥沥寒芒之下挺身而出的情谊,他自然而然的把廖小月划到了自己人的范畴。
既然是自己人,麦亦芃岂能容忍别人欺负?我堂堂九歌少东家,赫赫威名的天才少年,不要面子的吗?
因此,此刻的麦亦芃双手抱胸,脚板一下下的踩着地面,宛如个流氓头子般的连声质问:“她到底在谁手里吃了亏,才连精神气都没了!?”
开玩笑,廖小月整一个打不死的小强。被西瓜刀砍了的第二天都能精神奕奕的监督他做踝泵运动,仅仅因为出去走一天亲戚就累得话都不想说?骗鬼呢!别说来回四个小时地铁,就是地铁上站八小时,这小强也能在进门第一时间问他吃饭了没!
麦亦芃越想越生气,今天她都没问我有没有好好吃饭!绝对被人欺负了,不然敬业如她,绝不会忘了我吃没吃饭的惊天大事!
在金主爸爸的威压之下,罗钰火速坐直了身体,三言两语的把在外婆家的经历描述了一遍,最末,没忍住点评了一句:“她可能不愿意再跟外家来往,金镯子都没收。林家那边,她收钱收得可高兴了。”
梁洪翻了个白眼:“你真是个棒槌!”
麦亦芃也露出了个一言难尽的表情。钱当然能收,网银转账无论借款还是赠予,首先必须本人操作,也就是先锤死了自愿两字。如果廖小月够聪明的话,要求对方附注一个用途,那便达成了法律上认可的赠予性质。
但镯子不同,那种情境下,黎淑仪不可能附赠一张具备法律效应的赠予文件。非要带走,一旦黎淑仪翻脸,甚至能起诉廖小月偷窃。人家有购买证明,你没有赠予文书;人家本地土著家财万贯,你外来务工小保姆。在没有实质证据的情况下,你猜猜上了法庭,法官会信谁?
即使法官见证了诸多奇葩,从经验上判断出真相,让盗窃的起诉不成立,但镯子仍然得还回去。后面的金镯子亦然。
廖小月已然不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状态了,她有钱有房,必然不愿意沾惹这样的麻烦。
“罗哥你的法律意识有待加强啊!”麦亦芃吐槽了罗钰一句,又在心里暗暗给廖小月点了个赞。作为一个险些沦落成九漏鱼的农村姑娘,能把法律理解到这个地步,某种程度来说,廖小月也是够强悍了。
这并非麦亦芃脑补里给廖小月贴金,而是基于对廖小月性格做出的判断。就廖小月那货,她能因为情感,放弃到嘴的鸭子?不存在的!永远目标清晰、行事冷静,恰恰是廖小月身上最为鲜明的优点。
麦亦芃可没那么无聊,见谁可怜都划进自己的地盘。唯自助者,才有天愿助,也才有人愿助。
了解了个大概的麦亦芃没再追问更多的细节,那些多少涉及廖小月的隐私,他想知道的话会直接询问廖小月,而不是背地里打探。
廖小月一贯麻利,洗头洗澡也不例外。外头三个男人没说多久,换上家居服的廖小月已经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洗了澡的她精神好了许多,自然而然的坐到了最熟悉的麦亦芃身边,笑问:“没偷吃蛋糕吧?晚饭吃了没?吃了什么东西?”
终于被问到吃饭大业的麦亦芃不自觉的松了口气,看来恢复正常了。于是乖乖答道:“蛋糕只尝了一口,晚饭梁哥做的蒜蓉油麦菜、猪红汤和炒猪耳朵。你们没吃晚饭的吧?给你们留了菜,先去吃饭,吃完了我们再说话。”
廖小月跟外家翻脸时,刚过5点,他们确实没来得及吃晚饭。廖小月还好,气都被气饱了,完全不饿。但中午就没怎么吃好的罗钰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赶紧的跑去冰箱翻出几个碟子,飞快的用微波炉热起饭菜来。
廖小月实在没胃口,随便吃了两口饭,又坐回了沙发上。梁洪十分有眼色的把洗好碗的罗钰抓回了房。房门一关,客厅里便只剩下麦亦芃与廖小月两人。
麦亦芃哂笑:“这套房确实窄了点。等我心脏手术做完,是得搬去翠云台了。”
“陪我去阳台上坐坐吧。”廖小月突然开口。
麦亦芃点头答应,两人又从客厅的沙发转移到了阳台。这套房的原业主喜欢养花,所以阳台并没有打通并入客厅,但也用玻璃封闭了阳台。打开推拉门,客厅的冷气灌入阳台,飞快的驱散着傍晚的闷热。
阳台上放着两把半旧的藤椅,样子不太好看,但质量不错,因此秦蓁蓁没丢,此时正好派上用场。倒是原先的绿植,因为枯萎被拔的干干净净,只剩几个看着不错的花盆留了下来,被廖小月分别种上了葱蒜紫苏,方便日常做菜。
平时麦亦芃不太来阳台,这时候才发现花盆里被揪得参差不齐的葱蒜苗,唯有紫苏用得少,能剩个囫囵模样。伸手折下一片蒜叶,拿在手里把玩着,耐心的等待着廖小月。
但麦亦芃没想到的是,廖小月并没述说自己的委屈,而是说起了她的母亲。
“如果我没被拐……政策松动后,她又生了儿子……”廖小月侧头问道,“你觉得她这一生,幸福吗?”
“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麦亦芃反问。
廖小月笑:“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没有意见。”麦亦芃沉稳的道,“每个人的性格不同。除去客观上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剩下的都只是主观感受。亡国之君李煜苦不苦?帝王沦落为囚徒,最终死在毒酒下。看起来特别悲剧是吧?”
廖小月点头。
“但你再看看他治下的百姓呢?”
廖小月顿住……
“饿殍遍野,易子而食。”麦亦芃看着廖小月,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她至少比你幸福。”
廖小月张了张嘴,脸上浮起了些许茫然。金丝笼里的小鸟,真比野生的麻雀幸福吗?
“或许你觉得,叶家那样虚伪,还不如廖家直截了当的残暴,至少你长大之后,能理直气壮的翻脸、能指着廖家父母的鼻子痛骂人渣。很少有人会在道德上约束你,非要你记住养育之恩的伪圣母,反倒是舆论集火的焦点。”
麦亦芃轻而易举的猜出廖小月心中所想,“你活得很辛苦,但你比你的母亲更自由。”
廖小月犹豫着,点了点头:“总觉得哪里不对,但确实是我的真实感受。”
麦亦芃笑:“那你想过另一种可能没有?”
“嗯?”
“如果当初你没有勇气跳下火车,或者说,你养父母直接把你卖掉,让你没有机会登上火车,你会怎样呢?”
廖小月不禁打了个寒战。
麦亦芃笑着摇头:“虚伪的人很恶心,但那也只是癞蛤蟆上脚背,再恶心你、也咬不着你不是?豺狼虎豹倒是长得挺可爱的,但它们真的能轻而易举的咬死你。”麦亦芃轻轻地拍了拍廖小月的肩,“外家不想来往就不要来往,但他们对你妈妈确实是不错的。”
麦亦芃没说的是,拥有着强大底蕴的叶美意,当年但凡有她女儿十分之一的勇气,都不会落进那个金丝囚笼里。或许她确实被社会和家庭驯化过深,但一个人成年的标志,正在于是否能摆脱原生家庭的影响。不愿摆脱,难道愿意当一辈子巨婴不成?
廖家夫妻不也试图把廖小月驯化成绵羊,廖小月从了吗?温水煮青蛙不知不觉,但温水里的青蛙,永远比滚水里九死一生的青蛙多一万次跳出锅的机会。
不知为何,廖小月突然笑了起来。
“或许,我并不是在同情我的妈妈。”廖小月眼中泪意一闪而过,“我只是在憎恨外公外婆,为什么用虚伪的爱,折断了我妈妈的翅膀。”
廖小月抬头,望着由浅蓝变为深蓝的天空:“只有猛禽才能保护好自己的幼崽。”
“金丝雀不能。”
转头,看着灯光下容貌清丽的青年,廖小月第一次从心底油然生出了羡慕之情。并不羡慕他显赫的家世,也不羡慕他卓越的智商。
唯独羡慕,他有一个猛禽般的妈妈,展开强悍的羽翼,为他构造出了宛如童话般美好的童年。
眸光垂下,廖小月忍不住的想:如果我妈妈是只鹰,或许,我在5年前,已经回家了……
第54章 逛商场
说是陪着聊一聊,但其实没什么好聊的。廖小月的经历,仅仅被拐这一节稍微特殊点。其它的每一步,都随时随刻在各地发生着,属实没什么特别。
所以阳台上的两个人,很快陷入了沉默。夜间深沉,虫鸣四起,却不见一丝清凉。穗城的夏季永远如此的闷热与漫长。
邻居的时钟遥遥敲过9下,廖小月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的吐了出来。挣脱命运的路从来只有一条,是否找到家人,是否有圆满的结局,都不应该妨碍她向前走的步伐。
“差点忘了,明天的功课还没预习。”廖小月轻巧的站起身,“你要休息吗?我送你回房?”
麦亦芃笑:“你去吧,有事我喊你。”
廖小月点了点头,径自回房了。
看着廖小月消失在走道的背影,麦亦芃轻笑出声。他真特别欣赏廖小月的分寸感,在他脱离危险后,廖小月再也没对他实行过紧迫盯人的策略。因为她相信他,能够照顾好自己。
这一点,是很多人都做不到的。绝大多数人在建立了足够的亲密关系后,便会理所当然的丢掉信任。母亲不相信孩子能做好饭,丈夫不相信妻子能在工作中取得成绩,亲戚不相信晚辈能凭自己找到合适的工作……
连秦蓁蓁也不能免俗,她至今都不相信自己,可以在不舒服的时候能快速准确的喊出声。
对很多人来说,这并不是坏事。甚至在他们看来,如此行事正是亲密无间的表现。因为亲密,所以才会关怀备至。但对地盘意识格外强的麦亦芃而言,过分的关怀是负担。
然而,一点关怀没有,他又会把人排斥在外,当做纯粹的陌生人。
正是麦亦芃的喜好太微妙太难以把握,这些年来才很难跟人建立足够的联系。他好像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即使能够畅聊灵感的同门师兄师姐,也仅限于工作。很难有人走进他的生活。
倒是廖小月,端着她那张为钱敬业的面孔,不知不觉的混了进来,竟没让他感到不适,挺有意思的。
然而,廖小月与他没有亲缘关系,终究有一天,她会考上大学展翅高飞的。到那时,他在上哪去找这么个人啊?
好在,麦亦芃很少纠结生活琐事,稍微想了想,思绪又回到了工作上,不由的感到头痛起来。无怪乎伟人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目前孱弱的身体,真的很难撑起科研的极致烧脑。原先并不觉得很难的期刊,这段时间阅读起来,仿佛脑子打了结,理解起来尤其的困难。
困难便罢了,好几次看着看着,居然累得睡着了!
一向精力好到每天只睡6小时就能保持思维清晰的麦亦芃:“……”
算了,养着吧!反正大学读得早,耽误半年也没什么。麦亦芃捏着鼻子自我安慰了一番,悻悻然的回房休息了。
养病的日子又回到了日常的平静状态,从林家薅了一大把羊毛的廖小月趴在沙发上,晃着双腿,心情愉悦的逛着购物软件。何以解忧?唯有人民币啊!当然,美元和黄金也不是不行。
“小月买衣服呢?”今天轮到梁洪买菜,他提着菜篮子进门,不小心瞥见廖小月的手机屏,索性大大方方的问了出来。
“嗯呐!芃芃给我打开了新思路嘛!之前我总觉得夏天穿长袖怪怪的,没想到他给我整了三套汉服。但穿着去买菜还是有点不方便,于是我研究了一番,居然还有一种叫做汉元素的衣服!”
廖小月举起手机,怼到了梁洪面前,“你看!一样的交领长袖,但袖子更短,不会超过手腕。裙子更短,将将过膝。日常穿完全没问题呀!”
梁洪是个典型的直男,衣服在他眼里完全没区别。只得打着哈哈,拎着菜往冰箱那边去了。
其实梁洪和罗钰作为专职保镖,工作范围是不包括做家务的。但他们两个刚退伍不久,一时竟适应不了过于悠闲的环境——麦亦芃除了每天必须进行的散步,压根不出门。
两个保镖的工作少得可怜,闲得浑身骨头疼。于是两人约定好,每天轮流着出去跑跑步以及去公园里打打拳。既然都出门了,大热天的,顺便帮廖小月把菜买了呗。
但做饭还得廖小月来,不提口味问题,廖小月也不允许别人随便抢她工作,她工资可不低。见到菜回来了,她丢开手机,拿起小板凳开始择菜。没多久,面前又多出了两个小板凳,罗钰梁洪廖小月,三人呈三角之势,一起给豆芽菜掐头去尾。
廖小月无语:“你们两个是真闲对吧?”
“那可不!”罗钰掐好一根豆芽扔到另一个筐里,感叹道,“咱们小麦先生一天天关在房间里看鬼画符,他不会抑郁的吗?”
“你少发表些丢人现眼的言论!”梁洪没好气的道,“你看那是鬼画符,人家看那是科学的奥秘。兴奋着呢,抑郁个屁。”
“但我要抑郁了!”罗钰十分糟心,扭头对廖小月道,“小月啊,你还回家吗?我申请跟你出外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