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怿看上去也有点不自然，闻言微微撇过头去。
苏柒歪头看着他。
此时此刻，他们之间本来应该再有一场决斗，作为最符合克里特和狄希斯要求的受选者。
然而巧合的是，两人都曾经击败过彼此，哪怕那发生在过去，也够了。
所以不需要再打一次了。
最后一个试炼的条件也达成了。
“但你不想离开这个世界对吧？”
苏柒轻声说，“你爱你的家人们，即使你也会好奇尽头之外是什么，我猜你也会想等到他们去世之后？”
“确实。”
韩怿默然片刻，“但谁说我们离开之后不能回来。”
“是啊。那也算一种挑战吧。”
如果用游戏等级来比喻——
当他们90级时，才有资格接受神祇留下的赐福，然后升到100级，被规则所排斥，不得不离开这里。
等他们在其他世界继续升级，升到200级时，或许就能找到方法重新进入这个世界。
无论是藏匿自己还是抵抗规则的力量。
苏柒想了想，“但或许要很久，而且拿不准这边会过去多少时间。”
韩怿又沉默了一会儿，“……来这里之前，我就想过，如果我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们，那就是我没有本事，或者运气不好。”
显然他做出了决定。
苏柒并不意外，说到底他们也是同一种人。
和那些没有太多选择的人不同，他们明明可以过上更安稳更平静的生活。
不需要承担压力、忍受痛苦、面临各种生死险境。
然而他们还是在这里了。
“……我衷心希望你们还有真正重逢的机会。”
苏柒一边说一边伸出了手。
他们同时触碰到那座雕像的瞬间，她看到殿堂涌起铺天盖地的光海，一切都被炽热苍白的光辉所淹没。
余光里似乎也有暗影蔓延，悄然吞噬了另一道身影。
苏柒再次“看”到了许许多多的过往。
暗域里潜藏的神祇遗留的力量，就宛如一株不断生长结果的花树。
——受选者们摘取果子得到赐福，树也不会损坏，多年后又会生成新的果实，就像永远不会停止的轮回。
所以她不是第一个得到这些的人，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而这些通过层层试炼、前来接受最终赐福的受选者，也有人失败有人成功，有些人离开了，永远留在了这里。
现实的世界里，文明覆灭又重建，人类不断进化，在一次次数不清的变迁中，逐渐出现了暗域神祇们钟爱的“子嗣”。
有一瞬间，越过无数个膜层般、叠加在物质宇宙之外的维度空间，某个身处其中一个位面的陌生存在，遥遥回应了她。
那个位面由各种荒谬的定律原则组成，无法用人类熟悉的概念去描绘。
然而——
苏柒意识到，自己和那个生物之间，产生了某种联系。
但也仅仅是那一刻，很快这种感应就消失了。
在祂尚未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些岁月里，在祂的信徒为祂取名赋予祂各种人类创造的定义时，祂或许也从人类身上得到了某些东西。
苏柒这么想着。
所以祂回应了自己，就像母亲安抚即将离家的女儿。
但祂终究不是人类，所以祂不会表达更多，也不会让这种联系持续太久。
“你好，再见，克里特。”
她轻声说道。
无边无际的苍白光芒彻底吞没了一切。
“……”
许久之后，她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有人在周围说话。
“凭什么是你？就凭你早来了几分钟？！”
“……那你也可以早来。”
“草，你给我等着。”
苏柒睁开眼睛。
她望见一片荒芜空寂的世界，层层叠叠的黑线穿插在惨白的空间里，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座悬浮的孤岛上。
准确地说，她正躺在某个人的腿上。
丝绸般的银白鬈发滑落而下，轻飘飘地拂过她的鼻尖。
苏柒的睫毛动了动，望进一双深邃梦幻的紫色眼眸。
“所以，”诺亚低头看着她，“感觉怎么样？”
答案当然是非常好。
苏柒坐起身来，“感觉随时可以毁灭世界……字面意思上的。”
“如果你真有这个想法，过不了多久就可以试试。”
旁边一道身影凑了过来，伸手揽住她的肩膀，看上去像是想将她从某人怀里拉出来，“……我陪着你。”
苏柒无语地瞥了他一眼，拍掉了他的手。
洛林沉默地望着她，露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委屈表情。
苏柒可不想看他又哭又闹，先站起身打量了一下周围，远近站着十数个人，大半都是熟人或者至少有过一面之缘。
还有几个陌生人。
有人在低声交谈，还有人独自站着，她看见雷蒙也在人群里，像是感应到自己的视线而遥遥回望过来。
以及更远处倒在地上仍然昏迷的某个红毛。
洛林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他还没醒，真是废物。”
苏柒白了他一眼，“可能是因为狄希斯和他交流的时间更长一点，你要是真有想法，等他醒就行了，他肯定要揍你的。”
洛林冷笑，“我会怕吗。”
“……你都没否认揍你这一点。”
“我整天被你们这些人揍，已经习惯了。”
洛林满脸坦然，“就算飞升了，继承的神祇位格力量侧重不同，肯定还是干不过你们。”
苏柒被这个飞升的说法震撼了一下。
“我们只是狼狈地被逐出原先的世界……因为不太兼容之类的原因吧，好像和飞升还有点距离。”
“哎差不多就行了。”
“所以说这里是什么飞升人员中转集散地点吗？”
“哈，差不多，你感受一下，这里能通往很多个不同的维度，那些人都在琢磨往哪边去呢。”
诺亚静静地看着他们俩你来我往。
然而还没等他对此有什么想法，苏柒已经拉住了他，“你的神是什么选人标准？长得好看的？”
洛林发出一声不加掩饰的嗤笑。
诺亚顿时心情复杂，“抱歉，我不是不想告诉你，是我真的说不出来，我完全无法主动透露关于这件事的信息，而且……”
他停了一下，“我自己也没做决定，是否要完成最后的仪式。”
苏柒眨了眨眼，“首先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但你是想说，你是因为我做了决定，我这边来通关试炼，你转头也去完成你的神祇的仪式了？ ”
诺亚缓缓点头，接着摸了个光脑出来，“但你交给我的东西我都保存着，我那边真就是走个过场。”
苏柒接了过来，“考虑到我也不知道下个世界是什么情况，这东西以后可能要变成纪念品了，但还是谢谢。”
她摩挲着机器光滑的外壳，“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嗯，差不多，”诺亚有点纠结地开口，“外貌，并且能力要和'改变物质结构或形态'相关的，至于我的脸，虽然这是我本来的长相，但是成为祂的选者之后，也赋予了我某些……类似滤镜一样的加成？”
苏柒了然，“我就觉得这不像是人能长出来的样子。”
虽然乍一听不像是什么好话，但诺亚仍然忍不住微笑，一副被夸夸之后的开心模样。
洛林看得很想给那家伙一拳。
“你呢？”
然而苏柒转头看过来时，他的怒火又神奇地消失了。
准确地说，他的注意力顿时被完全转移了。
“……我也是，”洛林立刻说道，“不过我只是在等你，你们那个神的毛病……要求最多，所以比较麻烦。”
三人相对沉默。
苏柒看向远处的人群，有些人的身影消失了，偶尔又会出现新来的人，“你们有没有想过接下来去哪里？”
诺亚和洛林都盯着她。
苏柒叹了口气，“……除了'跟着我'这个答案？”
“……这里的时间流速缓慢，所以如果你想试试能不能见到什么人，也可以多等一会儿。”
诺亚答非所问地说道，“或许还会有更多你的熟人过来。”
苏柒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以前不知道那是什么，现在想想，其实很多人身上都有那种赐福性质的异能量。”
洛林看了她一眼，“你知道龙神集团搞比赛的原因，有一部分就是为了遴选赐福者吧？”
“以前不知道，之前见到轮回之手高层的时候，我也猜到了，其中一个人是祝家……是龙神集团的股东之一，我以前远远见过她。”
苏柒哂笑，“不过我猜他们说不定也给密教同样的支持，反正拿两手好处。”
而从联邦政府的角度，这些动辄能毁灭星球的异能者，尤其是符合神祇们标准的，通常都有一定的个性，绝非愿意服从规则、会在各种情况下控制力量的类型。
所以这样的人多走几个也是好事。
他们说话期间，雷蒙已经走过来了，低头看了看她的脸色，“你还想等什么人吗？”
苏柒瞥了他一眼，懒洋洋地开口，“大胆点，说不定是在等你呢。”
“如果真是那样，我受宠若惊。”
雷蒙微微弯起嘴角，无视了另外两道几乎要吃人的视线，“但除非你这么说，否则我可没有这个自信。”
洛林冷笑，看上去已经开始酝酿新一波的嘲讽了。
“所以……”
苏柒打断了他的读条，“大家都没有什么目标和计划吗？关于下一个世界想去哪里？”
“其实我也是刚过来不久，只试着感受了几个世界，看上去都不是很适合我们这样的生物。”
诺亚犹豫着说，“不过如果你有想法——”
洛林斜睨着他，“可能只是因为你很弱。”
诺亚对这个挑衅置之不理，继续说道：“我肯定跟着你。”
苏柒沉默了一会儿，“那我也来试试——”
她的意识越过他们所在的坐标，穿过那些黑白交错的壁障，探向虚空之外各种奇异的维度，感知着不同的维系其宇宙存在和延续的法则定律。
耳边仍然不断传来絮语声。
“她还是忘不了她的……”
“她只是在感受那些世界，而且你为什么就不能多等一会儿呢……”
“你又开始当好人了？你白长了这张脸……”
“是吗，你还是金发呢……”
“你想打架是吧？”
“如果你有这个意愿……”
有人叹了口气，“你们能不能安静一下？”
苏柒回过头去。
三人悉数安静了。
“抱歉。”
诺亚小心翼翼地开口，“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
苏柒心情微妙。
反正她还有很多很多时间，不需要急着去做出任何决定。
更何况，如果做出选择之后，才发现那个世界其实很无趣，她也可以及时抽身离开。
这个道理放到人身上也是一样的。
所有的规则，无论是物理层面还是道德领域，过去他们熟悉的东西，都会随着新世界的到来而不复存在。
“……挺好的。”
她微笑着说，“你们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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