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音露了一个平淡的笑容,“你别在意,哥大概还记得当年你给我送海苔便当的事呢。”
所有人都知晓,徐二小姐对海苔过敏,当年黎红曼还在,徐正异想天开要享齐人之福,把白慕静和徐书明带到山居台来做厨房帮工,结果后者不慎在黎音的饭团里拌进了海苔碎。
黎音身上长满过敏红斑,错失了那年毕业晚会的压轴表演。
“我没有!”徐书明一下涌上了眼泪,提高音量反驳,“根本不是我做的!”
当年的那份便当是几个帮佣一起做好的,她只负责切草莓和准备酸奶,饭团没有碰过不说,台子上根本都没有海苔。而且当时她也不知道原来徐叔叔就是她的父亲,更不存在嫉妒徐聆音的可能。
相反,她很愧疚自己如今鸠占鹊巢,害徐聆音那样骄傲的大小姐没有了家…
“……”黎音拧眉看着她,好,徐三小姐好像又开始发散她无处安放的同情心了。
徐书明捏拳给自己鼓气,随后劝说,“今天太晚了,下山的路也不好走,你要不就留下吧。我妈妈早就喊人收拾好你的屋子了。”
当然,这种表面功夫怎么能落下,白慕静惯会嘱咐这些,毕竟也不必她亲自劳累。
“这就是你要说的?”黎音问。
“还有。”徐书明一鼓作气,“前段时间薛三公子和应鹊的那个绯闻是假的!你不要误会了,那天我想要见应鹊,买下她的行程之后,又在房间参与了他们剧组的围谈会,一直到深夜2点半,薛三根本都没有出现过。”
黎音一头雾水,在脑海中搜寻了很久,才想起她说的是七月末的那个乌龙事件——什么“薛三公子携美,徐二千金买醉”云云。
黎音长长地“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笑,“原来如此。”
徐书明见她笑了,扭捏地“嗯”一声,搓搓手,低声道,“嗯,我想说的就是这个,而且我打听过了,薛三在朋友间的名声也没有那么差,除了没什么做生意的天赋,是没有在外面乱玩的。所以你不必、不必觉得失落啊、难过什么的。”
怎么都认为她会为了薛越失落难过啊,单纯的小孩儿心思还挺多,黎音看着她,忽然想起了另一个清澈愚蠢的人。
顾向淮好像发过几个信息来,但是她还没来得及查看。
“其实——”黎音拉长声调,故意逗弄道,“联姻对象从薛时变成薛越,很难不让人失落吧,你觉得呢?”
那确实是的,徐书明张了张嘴巴,想安慰,又一时找不到话头,傻傻地站在那,手里的衣摆也快要拧碎了。
但令人头皮发麻的尴尬还没结束,屏风外头两声招呼,曹操本人闪现当场——薛越半扯着唇角冷笑看着姐妹两个,脸色沉沉。
后面还跟着两家的大人。
“徐聆音。”咬牙切齿的几个字蹦出来,薛越简直想把这人给嚼碎了,徐聆音,你什么人啊,还在背后讲人坏话,签协议的时候不是很痛快么?
白慕静又说一遍已经整理好房间,可黎音执意要走,两家客套几句,最后决定让薛越送黎音下山。
徐正也点头,“是。”他拍拍黎音肩膀,眼神像在看他办公室那棵长势喜人的发财树,“也别太绷着了,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就给自己放几天假,和薛三公子多交流交流。”
白慕静一派和气,“那也好,下山的时候要慢一点开啊。”她笑了声,又开玩笑,“咱们小薛总今天晚上滴酒不沾呐,是早就想好要送咱们聆音了是不是?”
几人相视而笑,薛越忽然不解似的拧眉,笑道,“怎么会呢?我哪里知道黎音这么晚还要出门。”他转向白慕静,“她平时不是住这边么?”
白慕静笑意僵住了,看一眼徐正,很快调整好语气,“咱们聆音在麓山区有一套江景别墅,夏日里风景很好呢,这几次过来都是要住那边的。”
“这样啊。”薛越懵懵懂懂地本色出演没有脑子的纨绔,笑得露出牙齿,“那就好,我以为是徐家二太太排挤咱们黎音么,原来不是,那我可就太放心了。”
话毕,还“哈哈”干笑两声,很怕气氛不够尴尬似的。
“……”二太太一说实在戳中人家的痛处,自从结婚以来,还没听过有人敢当面说这种话。可她又偏偏没办法和这种缺心眼的人计较,白慕静感觉自己就快要心脏病发,努力压下抽搐的嘴角,很用力地礼貌,“小薛总真是说笑了。”
薛越一听来劲了,“我可不是说笑啊,其实啊——”他放低声音,“是我刚才在楼下听见别人——”
话没说完,薛荆忍无可忍一下揪住了他的后颈子,薛越“哎哟”痛呼,连忙移开两步,不敢再作妖。
薛越的司机工作做得很称职,一路开到麓山花园嘴巴都没张一下。黎音一下车,那边油门一轰,跑得飞快。
黎音呛一嘴尾气,忍无可忍地飙出了两个字,“…神经。”
第28章
麓山别墅地势崇崛,而这栋屋子半面临崖,坐在三楼花景庭院可以俯瞰整个嘉江。
今夜月色皎洁,游船驶过幽静水面,灯线在波光明净中折射流苏,梦影也似乎渡上璀璨光彩。
黎音下巴搁在怀中的沙发垫子上,无神地阅读平板里的信息。
沙发上的手机屏幕亮着的,语音小框被隐藏在侧边,顾向淮停下了絮絮叨叨的分享,吞吞口水,有些疑惑地提问,“阿殷,你是不是困了,干嘛不理我啊?”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让本就半醒的大脑接近罢工,黎音压根儿没仔细听对面在说什么,她睁了睁沉重眼皮,“嗯”了声,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哈欠。
“好困了。”她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喔。”顾向淮再次重复,“就是我今天下午@你的视频,你看了没有呀?”
那次转发事件过后,他们交换了微博账号,更加丰富了他的分享欲。
每次切到这个小号,都可以看到顾向淮精心挑选的各种猫咪趣味视频。
黎音“唔”了声,眨眨眼睛,“没有呢,今天很忙的。”
“这么忙啊…”那边声音变得干巴巴的,委委屈屈地继续追问,“那你什么时候回家呀。”顾向淮调小了音量,“我们很久都没见面了啊。”
黎音随口说道,“不是每天都有通电话么?”
最近黎音忙着蓉城这边的事,自然对顾向淮少有关注。但显然亲密关系让顾向淮变得更加粘人了,简单的几个语音电话不足以安抚这种甜蜜的焦躁。
顾向淮鼓着脸颊,“你是不想见我了。”
“我哪有啊?”
顾向淮好像在掰手指头,“我们都三、五、七、十一,十一天没见了!”
“那我明天就过来嘛,好不好?”她笑了声。
“真的?那还差不多。”他嘟嘟囔囔的,到底难以掩饰雀跃,又啰里吧嗦了几句没营养的废话,把黎音念得更加困了。
眼睛、脑子和嘴巴都已经分开行事,她一边审核项目成本,一边无意义地输出,“我当然也想每天和你在一起啊,只是要工作嘛,我也没有办法的。”
下一刻,玻璃门拉开,夜风倒灌,吹得人额发轻散,黎音伸手去拂,手机却忽然被人抽走。
两个好友等得不耐烦,都出来逮她。
冷琦清应该是有些醉了,握住黎音的手机笑得发抖,“不是说工作么,怎么在这里和人卿卿我我啊?音啊,这可不像你啊!”
“没有,给我。”黎音皱了皱眉,伸手去夺,机器却又被送到孟心手里。
孟心更不用说,脸颊酡红,人也似乎有些不清醒,她冲黎音傻笑,“就是,说好今晚是陪我的,怎么还要照顾臭男人的情绪啊?就真的一天也离不开了?”
她大概以为是视频通话,把屏幕举到面前,挥挥手,自顾自地打招呼,“嗨,大明星,好久不见啊——”
冷琦清也凑过来,大笑,“嗨~”
黎音阻止不及,懊恼地闭了闭眼睛。
顾向淮:“……”
原来真的是他。猜测与线索终于连成一线,“大明星”…这样的称呼,大概是专属于那个名叫谢州的男人。
所以在戒酒会的那个雨夜,徐聆音才会一直盯着那个气泡水的标签纸发愣。
梗在心间的那把刀刃找到了主人,倏然开始在血肉之中翻搅,尖锐的疼痛往深处钻研,泛出重而深的酸楚。
很快,少年清亮的声线从手机听筒响彻耳边,“…嗨,你们好?”
“……”孟心的酒登时就醒了一半,完了,这可不是谢州的声音啊。
喉咙里问候伤势伤情的话语强压下去,孟心瞪着眼睛,凑近黎音的耳朵几近无声地询问,“这谁啊?”
冷琦清也明白过来,可惜酒精剥夺了思考能力,她“啊”了声,惊讶地大声重复,“是谁啊?不是xi——”
孟心忙转身,一下捂住了她的嘴巴。
“对不住对不住!这里有人喝醉了,你们继续。”孟心拉住冷琦清,又把她拽回了厅堂里。
夏夜干燥的炎风吹动庭院的花盆吊灯,轻朦的灯光汇聚,女人皎洁无暇的面孔有一半落进幽暗的夜幕。
“阿殷?”顾向淮惴惴地问,“那是你同事么,她们把我认作谁了啊?”
“…”黎音试图挽救这个场面,“大概可能也许是我前男友?”
那边也不是傻瓜,顾向淮恼怒地喊了她一声,“我明明听见她说什么‘大明星’!阿殷,你有事情瞒着我,是不是?”
黎音看着在玻璃门另外一边点头哈腰的孟心,没忍住笑出声音,她“哦”了声,说道,“这个啊,是我同事喝多了,把屏保上的画报明星认作是和我通电话的人。”
“啊?”顾向淮将信将疑,“真的?”
“当然了啊。”撒谎对于黎音来说只不过是家常便饭,为了达到目的,她并不会太多在意他人的想法。
或者说,是那个让她很在意的人已经死掉了。
“顾向淮。”她沉沉地喊他一声,干脆倒打一耙,“我上班已经很累了。”
潜台词明显,不接受他这样无端的揣测。顾向淮见好就收,怏怏不乐地“喔”了声,继续说道,“她们上班还喝酒,那不会把工作都推给你一个人做吧?”
“不会呀,都做得差不多了。”黎音又安抚了几句,确定对面已经完全打消了疑惑,才挂断电话。
屋子里头两个人已经忏悔完毕,见黎音放下手机,急匆匆地跑出来问情况。
“什么意思啊徐聆音!”孟心痛心疾首,“你…那男孩子听起来声音嫩得很啊,你又开始摧残祖国的花朵了是不是?”
“成年了的。”黎音笑。
经不起两个好友的严刑拷打,黎音简单把她与顾向淮的游戏叙述了一遍,细枝末节略去,故事大纲保留,也足够熟悉她的人了解始与末。
冷琦清白眼飞出了天际,抿一口冰水,“这么好骗的么,果然还是没出过象牙塔的学生啊,黎音,人家这样真心实意地对你,你…唉!你还真是个禽兽。”
紧接着她“唔”了一声,话峰急转,“…那感觉怎么样?”
黎音笑,“还不错啊,很稚嫩。”
冷琦清摇头感叹,“下次我也试试…”
而孟心呢,听完若有所思,过了会儿,撑着下巴喃语了一句,“又是雾城大学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冷琦清也忽然想起了几年前的那件事。一合计时间,好像明天就是那人的忌日。
“所以你这次过来蓉城,也不单单是为了开项宴会的事。”冷琦清侧过头去看黎音。
后者没有太多异样的神情,轻轻点头,“凑巧罢了。”
确实是凑巧,黎音并没有每一年都去墓园祭奠的好习惯。
“明天你会去么?”孟心忧心忡忡。
*
长松寺。
似乎每次来这里,深灰的天幕总是细雨蒙蒙。黎音撑着伞在墓碑前方站立了太久,以至于微风吹动的薄雾,也能在肩膀上凝住细腻的水珠。
空气中弥漫的沉重潮湿压上她浓密的长睫,黎音垂首去看,那张彩色照片有褪色的迹象,而被鲜花遮挡住的生卒日期——
她不必详看,也知它仅仅只有二十余年而已。
孟心和冷琦清是陪着一起过来的,她们站得稍微远一些。
“其实我觉得他的死根本就和阿音没有关系。”孟心呼出一口白气,抱住了手臂,山上这样寒冷的气温,她有些承受不住。
这件事也没什么好说的,聊了几句,孟心灵光骤闪,一把抓住了冷琦清的手臂,“对了!”
“怎么了?!”冷琦清吓一跳。
可孟心神情专注,思考片刻,她拿出手机操作,把屏幕转到冷琦清眼前。
是一个转账界面。
“你给我转钱干嘛?”冷琦清不明白她的意思。
孟心手指一抬,戳在屏幕的某处,“你看这里。”
“什么啊——”
还没等冷琦清看明白,余光里出现了一道身影,她猛地停住了话语。
山路阴湿,可瑀行的老人正逆风而上,缓缓往这边过来。
冷琦清“嚯”了声,忙拉住孟心的手摇了摇,“你看那边!是不是那个人的妈妈??”
后者皱眉回头,看着这过于凄冷的一幕,半晌才回神,咕哝了一句,“还真是她,冤家路窄么这不是。好容易来一次,这就遇上了。”
但孟心并不想与那老人再起纷争,或者说,她不想黎音和那家人扯上什么关系,抬手拍拍冷琦清,孟心说道,“快走!我真是懒得和她吵。”
她们快步走到黎音旁边,低语了几声。
黎音愣了愣,没有回头看,很快跟着她们走到了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