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吃了很多,也吐了很多。」她声音有些沙哑,声线有些中气不足。
「妳那天骗了我?」
「是,我骗了你。」她毫不迟疑地点头。骗他正值安全期,骗他会吃事后药,骗他她已准备好放弃他,松弛他的戒心。
「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不相信我可以爱你长长久久,我只好想办法找一个大锁,保证把我锁在你身边一辈子。一把锁不够,那就再来第二把、第三把,一直到重得我走不动,你安了心为止。」
即使周边的背景音嘈杂,她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他怔怔不动,脸庞也并未有一丝牵动,旁人看来夏翰青冷静自持,范柔却已捕捉到他眼底浮现激动的异光。
「妳就不怕我不认帐?」
「不怕,投资总有风险。况且,我挺喜欢这把锁的,你若不买帐,我自己在家供着也欢喜。」
「妳──算计我算计了很久吧?」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可是这怎么能全怪我呢?你比谁都难追,不下一点功夫怎么行?」她满面委屈。
「下一点功夫?」他失笑,「岂止一点功夫?妳把自己全赔了进去。我想问妳,若这一次妳未得逞,妳能怎么样呢?」
「那就再来第二次、第三次……一直到成功为止。」
他秀目圆睁,顿感啼笑皆非。「妳真以为我会让妳次次得逞?」
「你会的,你很喜欢很喜欢我不是吗?」她促狭地眨眨眼,跳下吧檯椅,不管有无窥探的目光,向前搂住他的腰,脸密贴在他胸口,然后松懈地呵了口气。
等待了这么久,她终于等到了他。
正要递酒过来给范柔的大象见状,放下酒,面带含蓄笑意退了回去。
「妳叫了酒?」他讶异问。
「是啊,开心嘛!」她娇柔地说,「我确定结果以后,就开心到现在,我一直忍,忍到稳定了才能告诉你,现在开心得不得了,想喝点酒庆祝。」
「以后不能喝了。」他示意大象将酒收回。「这地方空气也不好,以后别来了。」
她抬起头,笑问:「那我能去哪?」
「待在我身边吧。」他不加思索。
她安静了一会。这是承诺吗?他给了她承诺?终于吗?「唔,待在你身边……」她认真思索了一下。「真简单,我追你追得这么辛苦,你就回这么一句,我好没面子,下次小萝一定会亏死我。」
「妳想听什么?」他声音里有笑意。
她松开他,露出了甜蜜的笑,「听你唱歌,为我唱一首歌吧,这是愿望。」
他一愣,倾头犹豫了几秒,「现在?在这里?」
「嗯,现在,在这里。」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低首吻了她前额一下,转身穿过人群,走向演奏小舞台。他向正在中场休息的乐团主唱小麦耳语了一下,小麦点头,让他坐上演唱高椅。
吉他前奏一扬,他对着麦克风说了一句简短的开场白,「这首是为我心爱的女人唱的。」他声音并不大,酒吧全场却莫名地陆续安静下来。
灯光下,他半垂着眼,顺着节奏,启唇吟唱──「And I Love you so……」
范柔心为之一震,她遥望舞台上那个她心爱的男人,为了她,在认识以及不认识的人面前,唱出爱的宣言。那温柔如诉的歌声,一句句如潺流小溪,缓缓流向她,渗进了她的心扉,在那里低迴出一汪暖泉。她细细品味着歌词的意涵──
「我是如此爱妳,人们问我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我说我并不知道,但我想他们应该明白,人生原是如此寂寞,直到妳执起了我的手,人生又再次启程……妳亦是如此爱我,脑海中全都是我,妳释放了我的灵魂,我是如此喜悦……」
眼眶忍不住潮湿,她回头向暂停调酒动作,陪她一起聆听歌声的大象说:「我就说吧,我要他为我唱,他就会唱,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佩服!」
她快乐地笑了起来。
厨房里。
「这时火不能太大,小火慢炖就行了,手不能停止搅拌,避免搁浅……」夏翰青看了眼身边的女人,慨叹了口气,「我说了半天妳有没有在听?」
「有啊,很认真听啊。」范柔朗声回答。
「是吗?」他严肃地睨看她,「妳的手放哪里?」
「有什么关系?」她不以为意,「又没有干扰你。」
从头到尾她搂着他腰的手臂就没放下过,两只眼睛几乎只盯着他的侧脸瞧,他怀疑自己根本在唱独角戏!
自结婚以后,她只下了一天厨,夏翰青就下定决心只要他在家,一律由他掌厨,以免自己的味觉堕落;加上她孕期食欲不良,他必须变着花样让她胃口大开,不知不觉地,范柔渐渐远庖厨了,脸蛋和肚子一併圆了起来。但她爱吃他做的菜成痴,让他越想越不对,他公事忙,偶尔免不了出差,她若学不会下厨,岂不等着吃剩饭剩菜?
「手拿好!」他不假辞色,把汤匙柄塞进她手里,「妳来!」
她噘起了嘴,「我喜欢吃你煮的──」
「我不在家的时候怎么办?」他责备道,「妳爱吃这些菜自己得学会。」
「我发誓你不在我一定会自己来……」
「这个月体重增加了多少?」他转移了话题。
「……」她咬着唇不说话。
「多少?超标了吗?」他逼问,「我快把妳喂成小猪了,妳再不多劳动一点怎么行?我不在的时候妳地板抹了没?衣服摺了没?」
「我变成猪还不託你的福?是谁不让我去跳舞的?」她怏怏不乐关掉了炉火,「家里这么干净,老要我擦地板……」
他眼一眯,「妳现在这副小猪样怎么去跳舞?家里干净都是因为我天天在抹地,不是天然的──」
「等一等!」她朝下看了看自己隆成小排球的肚皮,一脸恍然大悟,「你刚才说了几次小猪了?」
「……」他即刻语塞,「妳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这样吗?你最近都不主动碰我是因为我胖成小猪了,很倒胃口吧?」
「我不碰妳?」他咬牙道,「我不碰妳妳也会碰我,谁主动的有差别吗?」
「差多了。」她幽幽地转身,「差多了。我这么迷恋你,每天看你看不厌,你呢?这才多久,你就变了,等我生下孩子变成大妈了,你更不会看我一眼了,当初是谁担心谁会变心的?就是你!夏翰青!」
「妳越说越离谱了,喂──」他追上去。
范柔虽挺着大肚子,动作还是很灵活,走路脚步没有慢下;他赶紧攥住她的手,把她圈进怀里,「好,算我说错了,地板妳何时想抹就抹,东西妳想怎么吃我就怎么煮,跳舞现在是不可能的,等妳生完要做什么都可以……」
「谁跟你计较这些!」她憋住笑,一边揉揉手,捶捶脚,又面露哀怨,「翰青,我最近手脚有点麻,肚子又大很不方便,你等一下可不可以帮我洗澡……」
「范柔──」他没好气。
手机响起,他走到客厅,擎起手机,一接听,耳朵传来范刚的大嗓门问候:「翰青吗?后天我和爸爸上台北一趟,顺便到你那里坐坐,吃个饭──」
「后天?后天我出差不在。」他不是这么欣赏这位有勇无谋的妻舅,最好是少打交道,并非他当时到范家提亲时范刚没给他好脸色看,而是范刚孔武有力的身材,让他不禁为妻子忧心,这两兄妹要是一言不合,推推搡搡出了事,他在外地无法及时驰援,可就大为不妙了。
「哦?真不巧。没关系,告诉小柔,她在也行,爸爸想看看她。」
「唔──不如改天吧,我不在没人会下厨,你们又得到外头吃餐馆。」他想了个好藉口。
「没人会下厨?妹夫,你在说笑吗?小柔就会啊!」
「她会?」
「开玩笑!她中学就会下厨了,是我家那两个婶婆和姨婆把她教出师的啊。她是爱偷懒没错啦,有人做她就不动手,可要是家里没别的人在,我爸想吃她一定会做,你不用担心啦,她手艺好得很!」
「……」他回头看向他的老婆,那个自我表明只会吃不懂下厨的老婆,正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喝着一碗他早上煮的银耳莲子汤。
「喂,还有一件事。」范刚嗓音忽然放低。「麻烦妹夫去帮我跟小柔套套看,她偷偷中过乐透你知道吗?我知道她现在死不承认,我爸问她她也不承认,要是我我也不承认。你放心,我不是要跟她分钱,我又不缺钱,我只想知道她到底中了多少。上次风水师说我家祖坟移位了以后是会发横财的好风水,我就想证明有没有那么灵啊!拜託你喔──」
他愣了好半天,随口附和便结束对话,回头慢慢走到他老婆面前坐下,定睛审视那张圆了一圈又更孩子气的脸蛋。孩子气,原来是会骗人的孩子气啊!
他柔声道:「等一会汤我来煮,妳不用动了。后天妳爸和妳哥要来看妳,妳怎么招待他们?要不要我让妈请厨子来帮妳?」
「噢,不用了,弄个三菜一汤很简单──」她顿了一下,改口道:「我是说我到餐馆订个三菜一汤就行了,不用麻烦妈。」
「……」他继续紧盯着她,忽然笑道:「妳刚才不是说肚子大不方便?待会我全程帮妳洗吧,以后如果有需要我都可以帮妳。」
她双眸瞬间放亮,喜出望外,「真的吗?」高兴得啄吻了他好几下,「太好了!那──反正你身上也会弄湿,干脆一起洗吧。」
他干笑了一声,也回吻了她,然后执起她的手,温和但认真地问──
「亲爱的,告诉我,妳有没有中过乐透?」
「呃?」
第11章 番外篇
关于第二把锁
范柔有些心不在焉。
虽然和她说着话的是夏至善,她的视线却不时瞟向客厅斜对角的单人沙发座。
她的丈夫夏翰青悄悄换了座位,从三人沙发换到单人沙发。她发现不是那里光线好,是他们的两岁儿子再也不能在他身旁跳上窜下,也不能再赖在他身上胡闹。接着芷青的三岁小女儿也想爬上他的膝盖,他倒是没一手把孩子拨开,而是在孩子耳朵旁不知说了什么,孩子咧嘴笑了,转身坐到地板上玩拼图去了。
得到了清净,夏翰青显然松了口气,继续看着手边的资料。
「小柔,我说的话妳听见了吗?」夏至善俯身抱起奔过来的孙子。
「听见了,翰青办公室换了新祕书。」她低声重述一次。「陈祕书调职了。」
每次回夏家老宅,和她聊天最尽兴的总是夏至善;有人分担聊天功能,原本寡言的夏翰青便能轻松在一角做自己的事。
「唔,新来的王小姐年轻又能干,做事很周到。」
「那很好。」她猜想着夏翰青和芷青孩子到底说了什么。
「是很好,好到帮他准备中午的便当,省了不少事。」夏至善低笑。
「应该的,翰青有时忙到忘了吃饭。」
「应该?我的下属要是特地在家做了营养便当带来公司送我,我可不敢当。」
她登时一愣,看向夏至善两秒,再嫣然一笑,「爸,待会我下厨,你尝尝看我的手艺,看有没有比你的厨子好。」
「今晚有口福喽。」夏至善亲了一下孙子的额角,意有所指道:「翰青真该感谢我,这媳妇还不是我帮他挑得好!」
范柔笑而不言,她想的是,这老公是我辛苦算计来的呀!
当晚回到家,她还是心不在焉,哄睡了孩子,回到卧房,夏翰青还在浴室里,她没道晚安,迳自上床蒙头就睡。
几分钟后,一只手臂伸过来勾住她的腰,她背后顿时贴住一堵温暖的肉墙。
「回来都没听妳说话,累了吗?」夏翰青唇抵着她的髮旋,声音有些模煳。
「不累,在想事情。」
「想什么?」
「在想,要是没有这个孩子,你一辈子都不会再找我了吧?」背后身躯明显一僵,她低叹口气,「有时候想想,我爱你实在比你爱我多太多了,这样下去不太好──真的不好!」
「哪里不好了?」声音变沉了些。
「容易老去啊,我要是老了,就没力气爱你了,到时有人想拐你,我也只好拱手让人了。」她口气认真地推论。
「……」他沉默了一会,手臂箍得更紧,「要是没有这个孩子,我们的路虽然会绕得远一些,但我终究会回头找到妳。」
「真的?」她遽然转过身,张大眼仔细端详他,「哄我的吧?」
「我不哄人的。」
「是吗?」她噘起嘴,「那你今晚哄芷青女儿什么了?」
「嗯?」他寻思一阵,「噢,我说,像妳这么可爱的小女生,就该乖乖坐好,别像只小猴子到处爬,舅舅喜欢乖女孩。」
「哦?」她瞪着他,忖度半晌,冷不防翻身而起,跨坐在他腰腹上,双掌撑在他胸膛,俯看他,长髮悬垂在他耳际,「那我这只猴子你喜不喜欢?喜不喜欢?」
他手掌拢住她后脑勺,朝自己用力一揽,啄吻她的唇。「喜欢,就妳这只猴子例外。」
她笑了,俯身激烈地吻他,男人沐浴后的香气刺激着她的感官,无论在一起多久,这个男人始终保持着秀色可餐,诱引她主动温存。是啊,多半是她主动,他回报,他到底有没有像她如此渴望对方?还是被动地投桃报李?
挑逗了一阵,她忽然熄了火,翻身下马,倒头便睡。
「喂!妳这是做什么?」背后的男人错愕不已。
「不玩了。」
「哪有人半途而废的?」
「才刚出发,还不到半途呢,睡吧,反正你也累了。」
背后半天没了动静,果然!她想的没错,真是投桃报李。
她伸出一只手欲拉被子,手腕忽被掣住,接着一使劲,男人勐然翻身而上,压制着她,眼底微有怒火。「可是我想玩呢!妳想不想?」
她先是惊讶,继而忍着笑,摇头,「不想──」
吻落了下来。
夏翰青在窗外负手伫立,静静观看着教室内最前方领舞的女人。
那流动的舞姿,热烈的挥汗,无论观看多少次,总是看不生腻。他喜欢这时刻的她,那掩不住的光芒和生气充满了魅惑,他从来没有明明白白地透露这一点,他多不希望那魅惑时刻有他人共享。
课堂结束,她瞥见教室外的他,有些疲倦的脸庞乍亮,东西收拾完立即冲出教室搂住他。她从不管一身汗津津,也不顾他人的目光,即使结了婚,有了孩子,那眼神里的爱恋仍未褪去半分。
「快走吧,晚了,今天我下厨。」她牵着他的手快步往外走。
自从被揭穿有一手好厨艺后,她才开始心甘情愿地下厨。
回到家,她一头钻进厨房。他原不以为意,放下公事包,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安静;安静,有很久不再是这个家的基本氛围了,他耳边应该有儿子的嬉闹声,保姆的哄慰声,和范柔来来去去和孩子追逐的朗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