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靠！”
钟颜听着对面很快挂断电话，爆了声粗口。
毋庸置疑，尹璃口中的那个神秘女生已经潜入地下实验室。现在尹璃、重要资料以及实验室的几位技术人员都成为她手上的有利人质。
而钟颜这边只有一个实验者04号……
等等。
尹璃说过那个女生似乎很看重岳团，会不会这就是一个圈套，他守在这里其实才是最好的？
然而接下来的一通电话，迅速否定了钟颜这个侥幸念头。
对方似乎看出他会犹豫，又通过尹璃的电话交谈，而且这次的声音很近很亮，证明手机已经拿在她的手里。
“要赌赌看吗？”姜醒浅淡牵起唇角，“看我敢不敢杀人。”
钟颜：“……”
姜醒提醒：“你还有十四分钟。”
嘟——
那边又挂断了电话。
“靠！”钟颜又骂了一声，这次根本没得选。
他望了一眼消失的旅馆方向，迅速掐灭烟头，跨步骑上旁边的摩托车，一路飙车离开。
……
实验室内，姜醒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回给尹璃。
她相信那个叫做钟颜的男人一定会来，因为权衡利弊，这头占的比重要远远高于那边一个实验品。
“聊聊？”尹璃眼神示意一下室外走廊。
姜醒随尹璃走出实验室，门口的走廊有一盏白炽灯，森白的灯光自上而下投射，将脚下这片白色地砖衬得干净无瑕。
尹璃的红色风衣倒影在脚下，好像一滩血。
尹璃这时已经镇定下来，两手插在风衣里，慢悠悠向后一靠：“看来你很喜欢那个女孩？”
她指的是岳团。
从那夜姜醒莫名其妙进入到那个房间，这边所有的计划就都被打乱了。
她搞不懂，那个小女孩究竟哪一点值得姜醒这么在意？同情心泛滥吗？
“像岳团这样的孩子，废弃区可以一抓一大把。”尹璃嗤了一声，“你可怜他们，能可怜得过来吗？”
废弃区的孩子是最不值钱的，当女性彻底沦为生育工具后，他们就是父母玩得最大的一次盲盒。
打开发现不如意，就抛弃再造。
这种循环很可怕，因为没有尽头。
废弃区的医院不比生活区，这里还用着最简陋的设备，医院每天最忙的就是产科，死得最多的不是那些大出血的产妇，就是那些评级不合格的孩子。
父母心善一点的，会把孩子抱远一点扔了，心不善的，那都是直接掐死。
因为他们容忍不了平平无奇的自己，生出一个平平无奇的孩子，再支撑起他们下半辈子平平无奇的生活。
尹璃盯着头顶上的白炽灯，淡着嗓道：“这个地方，孩子是最不值钱的。”
姜醒没有说话，抱手倚在对面，大约是在异洞污染者那里锻炼出来的耐心，她有很强的倾听欲。
尹璃的表情好像在说，她有故事。
“我曾经就是这些孩子当中的第一个，但幸运的是，后来我被人领养了。”
领养尹璃的是生活区的一对普通夫妻，男人因为身体问题无法生育又不想花钱遭罪，就想着领养一个。
与废弃区的人不同，居住在生活区的人不需要拿孩子当跳板，他们只想找一个乖巧温驯的孩子来陪伴他们的余生。
生活区很少有遗弃的孩子，福利院几乎都是空的，因为遗弃罪在雏鸟的监管下也是需要判刑的。
夫妻俩就想到废弃区。
虽然这边都是些低等公民，但正好他们不需要异能太高的，尹璃就是那个时候，毛遂自荐成为他们的女儿。
尹璃并不是福利院的孩子，那时候她五岁，偶尔会去福利院偷些东西吃。
那天她看见一辆高级车靠近福利院，院长亲切接待，小小年纪的她就猜中这是个机会。
“你有想争抢过什么东西吗？就是欲望非常强烈的那种？”尹璃陷入自己的情绪，自顾自道，“那天是我第一次有那么迫切的抢夺意识，就感觉我要是不把握住这次机会，这辈子都会后悔。”
本来那天夫妻俩是看中福利院里另一个女孩的，结果被尹璃突然拦下。
尹璃的异能是D级心理情绪感知，轻易就能看出这对夫妻想要什么。
于是她对症下药，把自己包装成为他们最想要孩子的模样，成功从那个小女孩手里抢到了这对父母。
“事实证明，我没有抢错。”时至今日，尹璃都觉得幸好那天鼓起勇气，“那对夫妻对我很好，供我吃穿，供我的学业，他们对我都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只想我健康快乐的长大，找一份能够养活自己的工作就好。”
夫妻俩都是普通的C级异能者，在生活区算是中层阶级，他们知道普通公民在生活区存活有多不容易，所以对尹璃都没有什么期待，只要她健康和快乐。
可是尹璃很争气，年纪轻轻就拿到了心理医师的资格证，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
“可这又能怎么样呢？”尹璃突然冷笑一声，“在那些高等异能者的眼中，我们仍旧是垃圾、废物、残次品……我们努力够到的天花板，轻而易举就能被那些人踩在脚下。”
尹璃以为自己早已逃离废弃区，其实并没有，她的根仍深陷在这片泥沼中。
生长、腐烂、绝望。
从未变过。
尹璃现在都能回想到那些人睥睨的眼神，好像她就是一只很肮脏的虫子，爬到了她本不应该来到的高度。
那种眼神是能杀人的，拥有心理情绪感知的她，在那些眼神中一遍又一遍被杀死。
“你知道最可气的是什么吗？市中心医院的秩序，竟然也是按照异能等级的高低来排列的。一年前我爸爸病重，眼看着护士就要安排他入院进行治疗，突然被告知还要再等一天，原因你猜是什么？”
尹璃笑了，“竟然是一名学龄前的A级异能者因为不慎摔倒，父母要求住院进行全方位的检查才能安心。”
“那个孩子我看见了，哇哇大哭着不要打针不要吃药，有活力得很……而我的爸爸，其实当时已经病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尹璃的爸爸临死前都没能入院接受治疗，当天晚上，在医院的走廊里坐着就去了。
医院的护士早已看惯生死，表情敷衍说了一句节哀，递给尹璃一个裹尸袋，让他们赶紧腾出地方给下一个病人。
“裹尸袋你见过吗？”尹璃伸出两只手给姜醒比划，“折起来的时候差不多只有20厘米宽，全部展开的时候能两米半的长度，轻轻松松就能装进去一个成年人。”
那天，尹璃就是拿着这个大袋子，和母亲一起亲手将父亲装了进去。
尹璃胸口缓慢起伏了一下，声音渐渐平稳：“因为那个孩子是A级异能者，是这座城市未来的希望，所以就理所应当应该抛弃我的爸爸，是吗？”
因为她的父亲只是一个C级异能者，是个遍地都是的普通人，所以就要理所应该给高等人群让道吗？
到底是谁规定了人类的等级？
是雏鸟。
尹璃：“是那个系统，致力于将人类用异能划分等级，美其名曰是合理利用资源，其实就是选择性的抛弃了一部分人。”
雏鸟守护的只是部分人的利益，在这片表面和平的面纱下，还有很多人都在挣扎存活。
很不幸，尹璃就是被抛弃的那部分人。
有时候尹璃都在想，如果她足够幸运，一出生就成为雏鸟保护的高等公民，还会不会做这些事情。
答案当然是不会。
既得利益者是不会有反抗思想的。
那些幸运儿只是在理所当然享受他们的特殊权利，需要反抗的只有他们这些不幸的社会弃子。
可是何其悲哀？他们的反抗都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尹璃一共策划了三次实验，展开三次异洞，可结果雏鸟那边都杳无音讯。后来她才明白，在这片废弃土地上展开异洞都是没有用的。
应该要在生活区进行一场华丽的爆炸。
这样雏鸟才能看见。
而岳团，就是这次计划中的重要一环。
尹璃转头看向姜醒，她很意外，这个女生有着出乎意料的耐心，竟然认真听完她的故事。
故事讲完过去了十分钟，钟颜大概还在路上。
“如果你真的喜欢那个女孩，我不再争了。”尹璃选择妥协，她能看出姜醒是个大麻烦，被她盯上接下来的实验都很困难。
大不了她忍痛放弃岳团，再重新培养一个实验品，只要姜醒能够别挡路。
姜醒没有说话，长久的沉默让尹璃头皮有些发麻。
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你做这些实验是为了反抗雏鸟？”
尹璃点头：“是。”
“那可真不是一个聪明的做法。”姜醒冷笑一声，“我来告诉你，你的这些所作所为在高位者眼里会是什么样子——”
“是一些低等公民为了发泄不满而制造混乱，高位者不会意识到你们在反抗，相反，他们会更加坚信雏鸟的筛选机制，认为将你们这些暴徒摒弃在外是最正确的决定。”
展开再多的异洞，牺牲再多的人，那些人都只会将其简单归类为暴力行为。
既得利益者不会去思考那些人为什么痛苦，为什么需要反抗，因为他们根本不需要去懂。
姜醒就是曾经的既得利益者，所以她很明白那些人的心思。
这就像一个从出生就被母亲偏爱的孩子，他是不会去管另一个被忽视的孩子是为什么哭的。
尹璃策划的这些反抗，到头来只剩血淋淋的死亡，换不回任何东西。
尹璃一愣，她没想到姜醒竟然在帮她分析，凝起眉头：“……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姜醒平静看来，像是一个真正的反叛者，在认真说出她的计划：“如果你想要雏鸟看到你的反抗，你要动的，是那些高位者手里的东西。”
权利、地位、身份、能力……等等。
只有被偏爱孩子手里的奶酪不见了，他们才会思考，为什么不见。
第35章
钟颜赶到地下实验室时，姜醒已经走了，走廊里只有靠墙抽烟的尹璃。
她其实不喜欢烟味，但这个方法能让她快速静下心。
钟颜匆忙推开实验室门，里面的大型设备都在运转着，几名技术人员颓然地坐在椅子上，盯着空空如也的大屏幕。
“人呢？”钟颜扭过头，“还有那些实验数据呢？”
尹璃吐出一口烟气，声音很平静：“被那个女生拿走了。”
钟颜蹙起眉：“没有备份吗？那可是我们一年的心血啊！”
尹璃摇了摇头，她将姜醒约出来谈话，就是为了给里面的技术人员时间，将数据进行加密转存。
然而就在几分钟前，姜醒抢走了那个数据硬盘，并且亲自监督几名技术人员将本地电脑中的数据全部清空删除。
姜醒做得很绝，甚至就连云备份都盯着一起破碎了。
现在除了她手里拿走的那些数据，实验室这边什么都没了，只有一些空响的机器设备。
钟颜看出尹璃不太对劲，以他对这个女人的了解，现在应该因为数据被抢而发疯才对。
可她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尹璃是在想姜醒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
那个女生真的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临走之前忽然冒出一句奇怪的话，并且就她当时的表情而言，是很认真的。
姜醒：“我们可以做个交易，我帮你继续这场反抗，并且保证威胁到雏鸟的权威，你把你的井给我，怎么样？”
姜醒有耐心，没让尹璃当场就回答，给她一晚上来思考。
尹璃真是佩服姜醒，连夺人性命这件事都能说得让人那么动心，姜醒离开后，她就一直在认真考虑这个建议。
“接下来要怎么做？”钟颜烦躁地挠了挠头，“那位先生肯定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他要是中断了我们的研究资金怎么办？”
“慌什么。”尹璃掀起眼眸，“我们不是还有一个随时待命的实验者吗？”
钟颜愣了一下。
尹璃扔掉烟头，掀起长发，露出脖子后面小小的09标识。
她找了八个实验品，把自己作为最后一个机会，成功与否都会到此为止。
钟颜沉默片刻：“你真的想好了？”
尹璃放下长发：“明天早上……准确来说应该是四个小时以后，警方会以这几日的调查官死亡案件进行直播公报，到时候肯定会有很多人聚集在中央广场的大屏幕下方。”
这是一个好机会，可以与警方直接进行直播对话。
尹璃会隐藏在几百人中，如果警方不公布这通电话内容，她就展开异洞作为威胁。
几百人的广场，警方肯定也不想让这些人都沦为人质。
这通电话一旦进行现场直播，那她的声音就会出现在生活区的中央广场上。
姜醒曾说他们的反抗声音不会被听到，尹璃倒是想试一试，在几百人注视的现场直播中，这个反抗的声音究竟能不能被听见。
……
第二天清晨，尹璃佩戴好设备，走出地下实验室。
她是这次实验的最后一个实验者09号，接下来她会驾车出现在生活区的中央广场，等待与警方连线。
成功与否，都在这一次。
尹璃披散下齐肩的长发，便于佩戴耳夹式电话，双手插在红色风衣里走出芦苇荡。
实验室内，几名技术人员时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片刻，耳夹电话一闪一灭，传来钟颜的声音。
对于尹璃这个冒险的计划，他还抱有犹豫：“你真的想好了？”
如果尹璃在电话接入前就被警方提前锁定，那就是功亏一篑，即便电话成功接入，也不代表她的声音就会出现在中央广场。
但凡有一个环节出现纰漏，尹璃的牺牲就是没有意义的。
尹璃是这次实验的负责人，钟颜还是希望她能够考虑清楚，大不了放弃过去培养的八个实验者，再开启第二轮实验。
尹璃却是做了一夜的心理建设，早就下定决心：“想好了，我要去。”
姜醒的提醒是对的，如果他们反抗的声音没有被听见，无论牺牲多少人都是徒劳。
今天警方的直播公报就是一次绝佳的机会，尹璃要亲自将诉求说出来，让大家重新审视雏鸟系统。
钟颜听完没再劝了，大屏幕上显示尹璃已经走到车的旁边。
“那就祝你马到成功。”钟颜说。
“是祝我们，马到成功。”尹璃纠正他。
这分钟她已经跨步坐进车里，一夜没有透风，车里混有淡淡的皮革味道。
尹璃顺手拿起香水在四周喷了两下，翻下驾驶座的镜子，拿出那只红得最艳的口红，轻轻上了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