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把婚姻作为纽带太愚蠢了。真正想要掌控什么,只有让它毫无反抗之力才是正确决策——好了,谈完了。告辞,我很忙。”
格洛莉亚离开那个连呼吸都不畅的房间。
她并没有在走廊上行走太久,一道倩影毫不掩饰从身后靠近的脚步声直直地撞上格洛莉亚的后背。
“抓住格洛莉亚姐姐了。”罗莎·艾芙里特轻轻一跳勾住她的脖子,格洛莉亚被没有因此身体不稳后仰,于是她顺势抬脚搭在姐姐腰侧,不出意料被扶住。
“那还真是厉害——小朋友,我应该说过别从我身后靠近,很危险。”
“你肯定听见我的脚步声了,绝对是故意不理我的。”罗莎轻轻把脑袋搭在格洛莉亚肩上。
“好吧,我很抱歉——这是什么姿势,被你的礼仪老师看见会生气的吧?”
“有什么关系,偶尔放松一下,而且格洛莉亚姐姐在的话老师根本不敢多说一句话。”
格洛莉亚笑了笑:“反正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凶恶的人。”
“是最厉害的人——都什么形容啊。啊,”罗莎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花纹精致的白纸递到姐姐面前,“我新写的小诗,还有今天新弹会的曲子。”
“但我的事情还没结束呢。”
“啊——”罗莎拖长了声音,像是一只乐音婉转的鸟。她亲爱的姐姐很轻地在她脑门上敲了三下并接过纸张。
“不过,我可以走慢一些,至少在到达走廊尽头前看完一首小诗完全没问题。”
2.
格洛莉亚假意且不失礼貌地同其余家族的家伙们问好,在心里想了一百种撕碎他们的假面并把碎片塞进他们喉咙里的办法。这能帮助她保持愉快的心情,且从未失效。
“你的那位挚友艾莲娜小姐和她的恋人戴蒙先生今天居然没来参加生日会。看来这份友情快离你而去了,小家伙。”
“您没有嘴的时候该多么讨人喜欢,真遗憾。”今天会发生不少有趣的事,艾莲娜当然是我让她别来的。你的生命倒是快要离你而去了,愚蠢的父亲阁下。
“这是以后的首领该有的作风吗,格洛莉亚?”
“首领?我对那种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
罗莎拉了拉姐姐的袖子,格洛莉亚侧身低头听她说话:“姐姐,你不打算当首领?……但是妈妈说你一定会的。”
——希尔达,我很爱很爱这个家族,只有你能接手并拯救它了。不要让它毁在别人手上。
明明是把自己快杀死的家族,也能说出这样自欺欺人的话。
塞西莉亚据说逃离了自己的家族嫁给艾芙里特首领,以为能追求到想要的自由生活。显然她不仅惨败还不愿承认。
所以格洛莉亚拒绝不了她。
母亲活不了太久的,罗莎马上就要失去亲人,她只有姐姐了。格洛莉亚要一个人随便待在哪里都没关系,但罗莎不行。而她更不能丢下她的小妹妹——罗莎会死的。
“我只是在给父亲找些不快,别在意。我会成为首领。而你,从那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格洛莉亚的眼里闪过不易察觉的阴沉。
她重新把目光放在父亲克里斯身上。他的脸无论何时看去都让人作呕,不忍直视。很快,很快就要看不见了,多么令人愉快啊。
格洛莉亚揽住妹妹陷入沉思。
她不由得想到后背那道深入骨头的旧伤,和无数次骨折与疼痛。还有母亲的哭喊与哀嚎,妹妹空洞不安的目光。
一切都该结束在今晚。
请您去死吧,首领,这是您唯一的价值。
舞会一场接一场,音乐,笑声,酒杯的碰撞都不曾断绝。
——直到爆炸声响起。
罗莎已经被格洛莉亚在十几分钟前秘密送出庄园,艾莲娜把她安全接走。讲道理,这个爆炸还真不是她做的。她只是知道会发生,就像她知道海莲娜姨妈他们今晚会发起内乱来杀死她和父亲。
多么完美啊,可以一次性清除那些该死的叛变者和同样该死的父亲,虽然她的支持者们还不知道她要亲自杀死自己的父亲。简直是最棒的生日礼物,让人喜欢的不得了。
她可怜的姨妈叔父们不知道一件很重要的事——当然包括格洛莉亚派的人做好准备,但还有别的——她的火焰状况从好几年前就被本人刻意隐藏了。
比如说,她的火焰天生就比正常火焰攻击性更强,范围更大。于是她将他们完全释放,金红色的火焰一瞬间吞噬了爆炸的烟尘火苗,在空间范围内迅速蔓延,撞破了大门和窗户。随后格洛莉亚抽出了手杖剑,在如旗帜挥舞般般的火焰下成为先锋。
她的剑划过无数人的喉咙。
曾经为她制作甜品的人。
曾经教她学骑马的人。
曾经为她做新衣的人。
牵过她的手跳着随性华尔兹的人。
称赞过她用剑时魅力非凡的人。
诸如此类的数不清的人。
然后他们都死了,因为背叛。
格洛莉亚面无表情地抽回刀。她知道父亲在哪儿,但杀死他之前还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
背叛者们推崇的那位首领,她的堂兄埃里克,需要被杀死。
他人在约定好的房间——和格洛莉亚约定好的房间。
青年同塞西莉亚很像,他们都太过温柔善良。所以他再也承受不了周围的一切,希望格洛莉亚给予他解脱。
“你受伤了吗,小格洛莉亚?”艾里克面露忧伤地递出手帕。
“不碍事的。”
“终于来了。我不像你那样坚强强大,亲爱的妹妹,虽然你或许也只是不像我这样自私所以选择忍耐。没事的,我很高兴自己的死亡能为你做出贡献。”他毫无恐惧地向格洛莉亚靠近,停在离她很近的地方,似乎打算同妹妹拥抱。
格洛莉亚难得没有介意。
“小格洛莉亚。”
“不用担心,我杀人就和每天吹风没有任何区别。我一直如此,我和你是不一样的,兄长。”
“你是个好孩子,亲爱的。让我祝福你吧。”
埃里克比夜风更柔和的声音低声念着颂歌的内容。
直到利落的寒光从他脖颈上快速扫过。
青年的身体倚靠着格洛莉亚缓缓下滑。
他的头落在格洛莉亚手里摊开的白布上,神色安宁温和没有一点痛苦。
“就是像这样天真才会一心求死,兄长。我这样的人哪需要什么祝福,明明最后的结局一定坏透是显而易见的事。……晚安,埃里克哥哥。”
3.
血迹在大片白雪上晕开。
艾芙里特家族那不可一世的首领瞪大着眼睛,额头中间的弹孔看起来惊悚又好笑。他什么也看不见,或者说已经没有的视线正对一颗星子也没有的黑夜上空。弯月的光辉不肯光顾他所在的这一小块雪地,在不远处同仍旧燃烧着的建筑冷漠地旁观。
被委托的杀手站在尸体附近淡漠地望着火焰。
所谓黑手党啊。
嗯?
黑色的瞳孔迅速调转方向投往正前方。
有人穿过月光向他靠近了。不,应该用牵引。她明明早已离开能被月色照亮的地方,但那银白的长发和礼裙却残留着银月的流光。焰色的影子从燃烧建筑里和纷扬的雪花一起迫不及待地飞出,铺天盖地吞没年轻女性的身影,而后她又从其中渐渐浮现,那些随风散开的就变成了雪夜里奇异的蝶,簌簌地滑下裙边在地下归于安眠。
她停下脚步。
杀手能看见那些斑驳的血迹,他们在翻动的裙摆上像火苗跳动。
“我的确知道我那愚蠢的姨妈找了个杀手刺杀我的父亲,”格洛莉亚举起剑同那黑洞的枪口练成一条直线,火焰只能照亮杀手的半边身体,她看见了对方一身漆黑,头发,眼睛,帽子和衣服都是如此,黑色凌厉且毫不在乎地把靠近的一切切碎吞噬,“我不抱任何希望,有杀手不是一次两次。但我实在没想到她居然找来了……那位传闻里的第一杀手。真是失礼了,晚上好啊,杀手先生。”
“晚上好,小姐。看来我应该更加注意挑选一个好点的委托人,那位女士很不谨慎。”
“顺带一提,她已经死了,好像不需要您出手。”
“那么我应该对你表示感谢,艾芙里特小姐。”
格洛莉亚微微一笑:“别那么叫我,先生,不如就叫我格洛莉亚——没关系,反正您马上就会死的。”
“这是复仇么,格洛莉亚小姐。”
“那听起来像个笑话。虽然我很想亲自杀死首领,但您已经下手那也没办法,我姑且感激您一下吧——我会尽量让您死的没有痛苦。”
金红色的火焰炸开,那片小天地立刻让人分辨不出是黄昏还是朝阳,焰色的河流向杀手涌来,而她从水面浮出带着致命的银剑。
他们的双眼终于褪去夜色被照亮。
完全不相融互为极端的黑与红。
那比子弹和刀剑要可怕锋利许多,相撞之下没有火星乱影,接近于沉默无声的钝响和回音在空气里荡开,穿透皮肉直抵身体内部,发起震耳欲聋的警铃大作。
剑身和枪筒猛烈地碰击。
子弹和剑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隔着衣物也无法消减的骨头磕碰的疼痛和麻痹。
风声没有停止,火苗蚕食建筑废墟的声音同样如此。
“应该不是我的错觉。”
“的确,有人来了,并且不少。”
两人停在离对方不远不近的地方保持下蹲的姿势。格洛莉亚几乎听不见的抽气声在黑夜里消失——她的手捂在腹部上,外溢的血从每个指缝里冒出,死亡的红花从腹部向下逐渐绽开。
……有两下子。算了,比刺中胸口好。反正,他刺中我的代价应该已经出现了。
格洛莉亚看了看自己半截都是新血的剑。
杀手平静冷淡的目光和她交汇。显而易见,他被这位不好惹的大小姐从腰部捅了差不多半个对穿。
“第一杀手的败北,真是抱歉。”
“我听说格洛莉亚小姐的剑术比赛可从没输过。看来传言也不全是真的。”
两人同时别过脸短暂地不说话。
“他们要来了。”
“嗯。我本以为姨妈他们准备的后手是跟随我而来,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为您而来,先生,看来她也没那么蠢,知道过河拆桥。”
两人重新站起来,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黑夜里连影子都看不清的树林。
枪口和剑尖这一次倒是指向了同样的敌人。
4.
她的副手苏菲面色慌张地看着她腹部的伤口,从大厅里急匆匆跑来。
“小姐?枪伤?我们家族还有人能用手枪伤到您……什么人?”
“谁知道,暗箭难防。”
“嗯,那样不要紧吗?那个人已经死了吧?”
“让我休息会,还有事没做完呢,苏菲,今天晚上是不可能睡觉的。”
“……是。啊,还有,您父亲的尸体和一伙看不出身份的家伙们一起躺在后院。非常抱歉,我们还在调查。”
“不用查,凶手有两个人。”
“……原来您已经处理了。”
“是啊,处理的很好。”
那两个凶手一个就在你面前,另一个不知道去哪儿了。
但是恐怕……会再见的。
——下次见面就是来杀我了吗?
——世事难料,格洛莉亚小姐。
(虽然先前有伏笔,但以防误解——不是转世,不是替身,不是后代,没有那种荒谬的事)
第四十一章 黑童话(2)
——什么叫过命交情双重版
1.
“你能看懂这串暗号的含义吗?”
格洛莉亚接过那份资料快速扫了一眼:“局长先生使唤人越来越灵活随意了。”
“你可以拒绝充当线人。”
“我不会的。要是你把矛头调转我的家族将会非常棘手。而且我也不介意同你合作扳倒共同的敌人——有场交易,在今晚12点左右,地点是码头的204号船。记得给我也留点东西。”格洛莉亚侧过身忍不住皱眉。刚刚的行动显然不利于伤口恢复,更何况是才过了一周的枪伤。
第一杀手的子弹果然威力非凡。真希望他也正因为剑伤作痛难耐。
“你的腹部有伤——那天晚上?”阿诺德的目光终于从文件袋上移动到格洛莉亚稍显出点苍白的脸上。他向医护人员打了手势,但很快被格洛莉亚婉拒。
“一道枪伤,来自那位传闻里的杀手。这可是被最大活化增强的晴属性子弹——他送的见面礼。”
“你的器官还没碎掉倒也是个奇迹——听你的语气他好像还活着。”
阿诺德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他并不像斯佩多那样喜欢嘲讽她,但格洛莉亚依然为此不爽。
“我一向是个有礼貌的人,所以作为回礼差不多把他捅了个对穿。我的火焰比较特殊,哪怕有晴属性加身,治疗效果也不大。”
“你有在调查他吗?按照你的个性应该会尽快报复才对。这类情报我多少有点,看你拿什么来交换。”他很快地在下属递来的文件上签字,并不认为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格洛莉亚毫不掩饰地白了他一眼:“阿诺德先生,我以为你至少会免费提供帮助?我给你当了快两年的线人,我还和你所在的彭格列家族是同盟关系。”
“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格洛莉亚,你不该是需要被提出忠告的那类人。”局长先生完全不为所动。
“……无所谓了,我也没打算调查。我有一种预感,他会很快再出现的。”
“那应该是他接了杀你的委托。”
“……盼我点好的吧。走了,我还有事。”
阿诺德回头去看她。
他看见那位黑手党首领把围巾和帽子放在流浪小孩的面前。
阿诺德时常觉得,格洛莉亚同彭格列结交出了为自己谋取利益还有某个奇妙的原因——她能在彭格列众人面前做些大多数时候不被允许或是她快要忘记的事。
……
塞西莉亚的病加重不少。格洛莉亚并不太能理解她为父亲的死感到神伤这件事,虽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她的母亲大概认为杀死父亲的人是格洛莉亚本人。格洛莉亚感觉到她很可能撑不过这个冬天。
“妈妈最近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就算我给她弹琴和念诗也不会有反应。……她要离开我们了吗?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父亲在缓慢地杀死她。我也是,我夺走了她剩下的时间。”
罗莎怔怔地看着一脸平静说着奇怪话语的姐姐。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姐姐和父亲是不一样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