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她……在袭击中……实在是……”
“没有尸首?总不至于一点都没有吧——如果真是这样,那说明经过了相当仔细的检查,但这就矛盾了,因为无论如何也可以找出一块骨头。”杀手依旧平淡地叙述,这份平淡让对方感到诡异。
“这……”
“最后一次,你们,把她藏在了哪里?”
枪声和血迹的飞溅同步进行。
2.
时间前移。
罗莎同杰伊一同秘密搬去威尼斯某个偏僻安静的小镇,他们在那里定居后又爱上了四处旅游。杰伊从原本的是个作家转变成旅游传记的作家还换了个笔名,罗莎寄来的明信片和信件先到了彭格列家族,再经由一世送到格洛莉亚的手上。
虽然依旧有些不太习惯妹妹不能陪在身边时常露面,但只要她开心没什么不好。
“罗莎过得很不错,首领,您应该更加放心。杰伊是个可靠的小伙子。”苏菲接过信件也看了看,心情感到不错。她背过身的时候格洛莉亚听到了她的咳嗽声。
“不要做出那样的表情,首领。说不定您去世的的时候,我依然精神焕发身体康健。”这两年首领也失去了很多得力的帮手啊……
“如果是那样当然最好,苏菲。我记得你信教的,多去和上帝祈祷吧,至少比我活的长许多才行。”
苏菲忍不住皱眉。她讨厌首领这样的口吻和态度,虽然一直都是如此无法改变。她看向格洛莉亚越来越疲惫和没有波动的脸,终于说出了多年以来的感慨和不平。
“大小姐,”
“嗯?真是令人怀念的称呼。”
“我每次看见您,我都……不能原谅已经去世的前首领和夫人。”
格洛莉亚抬起头对她眨巴眨巴眼,露出一个并不在意的微笑:“何必为自己找不快呢,我亲爱的管家女士。说起来,你在我们家待了快20年,苏菲,你不能一直待在我身边的。”
“我不认为哪有什么不能的,大小姐。您现在是要把您身边所有人都赶走吗?”
“冷静点,苏菲,我们前些日子还讨论过继承人的问题。我总有一天不再是首领,我会离开这里。”
“那我会跟着您离开。”
格洛莉亚笑而不语。
……
Reborn收到很多次格洛莉亚的信了。
但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她回信时的样子。
格洛莉亚坐在靠近街道的位置,手边是尚有热气的新式饮品和缺了一角的蛋糕。衣料缎子般的长发统一堆积在左肩,自然而然地垂下成帘。街边有还算茂盛的青木,枝叶没有修剪因此肆无忌惮的生长,几乎快要触到玻璃橱窗。阳光不可避免得穿过叶片,最后才能化作美丽的光斑落在她的发间,肩膀,侧脸和手上,就像安静栖息的金蝶或者鸟类。
格洛莉亚的眼睛在多数时候都是极富侵略性的。但此刻他们含着笑意和温和追随着钢笔笔尖的移动,目光中的话语比字迹更先映射在信纸上。
她现在和杀手刚认识她没多久时很像,抛去了首领的头衔,甚至抛弃了艾芙里特。
只是格洛莉亚而已。
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怎么还是那么高兴,跟总是不过新鲜劲儿的小孩一样。
写信的人终于感受到了隔着玻璃的目光,所以她抬起头略微侧身。
格洛莉亚的睫毛翻飞了两下,这对于表情波动不大的她而言已经是相当高兴的表现。
杀手也很高兴她能产生这样积极的情绪,这是很珍贵的。
“怎么突然跑到这边来了?”Reborn点了杯咖啡在她对面坐下,格洛莉亚收起信。
“有些发闷,所以为了我的身心健康就出来了。”格洛莉亚的面部表情彻底柔和下来。
“嗯,很明智的决定。”Reborn示意她伸出自己双手,毕竟她受伤最多的地方总是手。
格洛莉亚很自觉地撩起一点袖子,指尖搭在他两手的掌心上:“看起来如何,医生?”她的手指不安分地在Reborn手上跳动。
“嗯,现在的确正常,但我猜至少在一周前你的指关节受了点不轻的伤,不过已经痊愈就好。”Reborn握住她乱动的双手。
“身体上的伤势有时候无伤大雅的,Reborn。”
“发生什么事了吗,小玫瑰?”
“苏菲从去年开始……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再变差。她该休息了。虽然,她本人坚持留在我身边。”
“你不能让自己身边一个人都不留下,莉亚。”
“别担心,亲爱的,我最近挑选了新的继承人,一个不错的孩子,我正在暗中训练他。不过有些该死的老东西似乎已经有所察觉。”格洛莉亚搅动着那杯快要冷掉的甜饮。
“你还是不太高兴。”
“我正在做和我父亲没什么差别的行为,即便我清楚每一次首领更迭都是如此。我已经尽力解决了能够被解决的遗留问题,但我知道付出的代价是我惹恼了很大一部分人。在他们因为我而发疯把家族拆掉之前,我必须要退下。”
“这很好,一切总会好起来。我前两天在米兰的村子里见到了小艾芙里特小姐和她的先生。他们的旅游看样子相当快乐,她在给村子里的孩子们弹琴,而杰伊负责讲故事。”
格洛莉亚笑了笑。她收到的妹妹的信里也提到了这事,看来她的确自由自在。
“有一天你也会的,莉亚。人总要想一些美好的事情。”
“……嗯,你说的对。”格洛莉亚叉起一块蛋糕递给他,妄图用食物阻止他继续说话。
“亲爱的,人和人对糖分的接受度是不一样的,不是谁都可以承受致死量。”
“虽然这样说很奇怪,但杀手先生,你有时候居然真的有点不解风情——我向你保证,这是清淡口味的新品。”格洛莉亚继续举着叉子。Reborn盯了她一会儿,还是决定向前倾身。
“好吧,在接受范围之内,我很高兴你终于放弃用糖分让自己死亡了。”
“不,因为尝试之后我绝不会再点。”
“……”
算了,能多点糖分,对她而言也是好事吧。
2.
杰伊夫妇共同写完传记后回到了威尼斯。
一切都很正常,直到半年后格洛莉亚收到了一封来自杰伊的信。
信上他向格洛莉亚表示了极大的歉意,为自己没能照顾好罗莎让她患上风寒。情况在控制之中,但病中迷迷糊糊的妻子曾数次念叨姐姐的名字,可见她始终万分挂念自己的姐姐。因此杰伊希望格洛莉亚能抽出时间和妹妹哪怕见上一面也好。
于是,格洛莉亚留下苏菲,自己立刻在夜间离开了庄园前往威尼斯。
……
“罗莎应该不要紧吧?格洛莉亚去了一周多。”G拿着文件若有所思。
“希尔达同我提过继承者的事,我觉得很好。说不定她在罗莎身边待久一点更好。”
“Primo是觉得格洛莉亚很快就要功成身退,移交家族?”
“……这倒是有些困难,并非我有意冒犯,但我实在是不觉得有什么人能够像她那么优秀,甚至于她选中的那个孩子还是差了点什么。”
“哼,继承者这种东西在艾芙里特家族恐怕没有,”斯佩多签署着需要他署名的文件,“她的大家族早就烂的差不多了,如果没有她那种天真又固执的人强行续命,本该死在好几年前。”
“……”
Giotto当然知道他说的完全正确。格洛莉亚很优秀,但她实在不该生在那种家族。太可惜了。
“我看,Primo,就像大家以前开的玩笑。你应该亲自去把人挖过来,”斯佩多半认真半开玩笑道,“你去拜托她说不定那位固执的小姐干脆就不当首领跑过来帮你的忙,我想彭格列全体成员几乎都会欢迎。”
“看来你还是希望她能来的啊,戴蒙。”
“……哼。”
“话说,会不会还是太久了?格洛莉亚是个有责任心的人,就算把家族交给苏菲他们打理,不至于一封信都不寄来。”
“今天接待我的不是熟人。”
刚回来的阿诺德把档案袋放在Giotto桌上,随后又匆匆离开。他一贯如此。
一世皱眉。
这件事一直是苏菲或是那些长辈。格洛莉亚应该不会随便换人的。出什么事了?
与此同时杀手正站在威尼斯的土地上。
格洛莉亚绝不会是那种没有计划与安排的人,她要是晚回的话总会写信或是别的方式来告知。
但是没有。
他知道杰伊家的住址,现在就是站在那栋郊外的小洋房前,感觉到哪里都很违和。
非常干净。
干净的根本不像有人长期待过,即便女仆们和管家在房子里忙前忙后。
所有的一切都如此崭新。
奇特的香味弥漫着整个建筑,但这并不妨碍杀手闻到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味道——这个房屋,根本就是最近才完工的。这不是杰伊家原本的房子。有人在更早之前着手建造,仿造着真正的家。
这恐怕不是什么一时兴起的房屋翻新。
地址是没有错的,也就是说,杰伊家的屋子出于某种原因不能被看见——不如说,遭受了严重的摧毁,一旦被发现就会暴露某些事实。
好比爆炸。
清理掉一片混乱的现场,让那栋房子彻底消失,再换上新的仆人。这里比较偏,只要及时处理不会被人发现有发生过这样可怕的事。
果然是出事了。
3.
头痛欲裂。
但疼痛有时反而令人无比清醒。
视力并不清晰,但不是因为遮挡,格洛莉亚感觉到眼球的疼痛渗透神经此刻已经快要麻木。
所幸听力无损——她听得见皮鞋来回在铁皮地面上踱步回荡在封闭空间的回声,甚至有塑料长管随着她的移动碰撞栏杆的声音,还有……锁链。
地下室。
她被关在了特质的铁笼里,身上插着输送不明液体的管子——那恐怕不是什么治疗药物。
无法起身,移动程度居然仅限抬头或者活动僵硬的手指。
“居然这么快就醒了,毒药和大火都没能要你的命,甚至只是损伤视力而已,你真是个可怕的怪物啊,尊敬的首领。”高大的青年在她面前蹲下,用一副高高在上且洋洋得意的嘴脸观察格洛莉亚的表情。
格洛莉亚看着双手和裙摆上已然干涸很久的血块,逐渐唤醒记忆。
一个圈套。
罗莎的确染了风寒,她赶到了他们的住处陪伴妹妹。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三天后的夜里,她在饭桌前突然头晕,杰伊也有奇妙的感受。那天晚上,罗莎的病情也加重不少。
格洛莉亚感觉到不对。房子里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她还没来得及查探,轰鸣和火焰就开始吞噬屋子。
杰伊烧焦的脑袋躺在他同样惨不忍睹的尸体旁。飞进火里的子弹落进他根本不会再有反应的身体里。
格洛莉亚没来得及抓住妹妹的手,她在意识崩溃的边缘挥刀,仿佛坏掉的机器,敌人——或者说家族成员的鲜血从眼前飞溅,形成一片久久不散,前仆后继的红帘。但是她无法突出重围,昏迷的罗莎被人从她眼前拽离。
“你真的是人类吗?那是种无法查出无法闻到的慢性毒药,不可能有人抗得过。这还不够夸张,我们派去的人几乎无人生还——当然,拜你所赐。”
……他们到底怎么知道了那个位置?
格洛莉亚没办法说话,疼痛和极度的愤怒让她的嗓子沙哑到无法发声。她攥紧拳头,努力感受身体里的火焰,对着自己的堂哥那张可恨的脸冲出一击。
体面的青年重心不稳向后连滚了几圈,吐出两口血沫,狼狈地走回原地,一把拽出笼中的格洛莉亚,脖颈上的锁链压迫着血管,青年一脚踹向她的脑袋,格洛莉亚忍着不要发出呻吟。
“你应该提醒你的小妹妹找个可靠点的送信人!多么奇妙的巧合,那天送信的年轻人喝醉了酒,和家族的另一个酒鬼互相冲突,他自然落入下风。我们的酒鬼从散落的信里发现了给彭格列一世的。本意是想抓点把柄,谁曾想是那样的好东西。伟大的首领,您的精密盘算毁于一个小小的意外,哈,多可笑——唔!”
同伙赶来的时候,只看到倒在地上,脖颈的动脉被咬开血口,瞪大双眼尚有余温的青年的尸体,和瘫坐在地嘴角和衣领沾上血的女性。她已经精疲力尽,但目光仍旧阴冷犀利。
长者揪住她的头发上提:“不愧是那种父亲训练出的小崽子,多么可怕啊。从你小时候起我就知道,你是个不断生长的小恶魔,终有一天会把我们全部吞噬杀掉。”
“……”
“怪物生下的小孩果然依旧是怪物,呵。”
“……”
“但你应该为此庆幸,你这样的体质很适合为家族的新产业服务。那么,就以新的身份继续为家族鞠躬尽瘁吧,亲爱的首领。”
4.
格洛莉亚失去了时间的观念。
她总是在疼痛,但是却无法入睡。久而久之,除了不曾消失的恨意,脑子里已经不再剩下任何东西,连仇恨最后都成了精神恍惚的一部分。
手上总是出现不知何时沾上的根本不属于自己的血迹。
之前那名长者拿着手写的名单,在她面前愉快地划掉那些站在格洛莉亚这方的成员的名字。
“不愧是首领,仅仅只凭你一个人就能无声无息地清理掉这些碍事的家伙,药物在你身上也适配良好,你真是太有用了——啊,说起来,你对昨天倒在铁笼前的人没有印象吗?”
的确适配良好——她的右眼已经彻底坏掉,行动力丧失大半,注意力无法集中,精神混沌,完全依靠那些药物才能完成那些杀人任务。
药物当然在蚕食她的生命,但是似乎在她死前就能完成反叛者们想要做好的一切,人尽其用,用后即扔,简直完美。
格洛莉亚毫无反应,她无限空洞的目光只是没有任何意义地落在每天都会更换不同药水的管子上。针头扎过的皮肤都已经呈现出乌青或是发肿的情况,特质的锁链磨损掉皮肉,虽然为了大人物们与她见面时能够保护眼睛稍微处理了那些在溃烂边缘的伤口,但他们总是在持续发炎。
昨天她短暂昏睡的期间做了一个梦。
苏菲还活着。她悄悄来到这里,抓住特质的栏杆,安慰格洛莉亚。
罗莎还没有死。
她还等着你去救她。
我来带你走了,大小姐。
然后……没有然后。
这当然只是个梦而已。因为那里两个人肯定早就被杀掉了,在她还未变成一个每天承载不同药物的药瓶之前。
“你的手上没有残留那样的感觉吗,”长者蹲下来同她对视,居然不可思议地露出了悲哀的眼神,“好比捏断某个人的脖子的奇妙触感。毕竟,女性的脖颈很脆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