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耀远袖手旁观,她斜他一眼:“你就不帮一下忙?”
他理直气壮:“我现在是刚痊愈的病号。”
“你是病号又不是手残。”陶茹之嚷嚷,柚子的汁水从过程中迸出来,溅到她手臂上,“那你帮我拿一下纸巾总行吧?”
“OK。”
陶茹之伸手等着接,他掏出纸巾,一手握住她的关节,一手将溅到她小臂上的汁水擦干净了。
她眨了几下眼,继续若无其事地剥柚子皮,闷头说:“……没让你帮忙擦手。”
“刚才嫌我不帮忙,我主动帮又嫌我多管闲事吗?”林耀远将纸巾揉成一团,没看见四周有垃圾桶,直接揣进了口袋,“你还真难搞。”
“你还是闭嘴吧。”
她如法炮制,学他之前的举动,将剥出来的柚子肉递过去。
林耀远接过,但根本不会乖乖闭嘴,追着说:“我上次一整瓣给你,你怎么才给我一半。”
“因为柚子比较大,我给你的一半和你昨天给我的一整个体积一样。”
掰扯完陶茹之觉得好好笑,怎么连这个都可以这个争论半天。
陶茹之塞了一瓣柚子到嘴巴里,情不自禁地笑出声。
他端详她:“你笑什么?”
“就……笑我们好无聊。”
“坐交通工具的时间哪有不无聊的?”
“可是坐船还是蛮开心的,可以看海。”陶茹之盯着远处,拉了下他的袖子,“快看——那是什么?”
林耀远眺望着前方,沉吟道:“好像是鸟居。”
很远的海平线处,一座红色的鸟居正矗立在那里,衬在日落后的天幕下。
陶茹之惊奇道:“海上的神社吗?”
“日本有挺多海上的神社,比如很有名的严岛神社,就建在潮汐带上。涨潮的时候在海里,退潮的时候就又是陆地了。”林耀远皱起眉,“现在这个时间点不应该啊。”
“那就不是建在潮汐带上的呗。”
“但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林耀远比了下鸟居的大小,“比例。”
陶茹之经他这么一说,确实察觉到了一股违和感。
如果说在他们视线范围内的岛屿只是一罐五百毫升的汽水,那么神社就是一瓶两升装的大汽水。近大远小,而它在那么远那么远的海平线还能有这样庞大的视觉,那么它的真实体积该有多大?
如果真实存在,堪称世界第九大奇迹了吧。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脑
海里都冒出四个字:海市蜃楼。
虽然在此前从来没有看到过,它只是一个存在书本上的概念,陶茹之也一直以为那大概是漂浮在云端的一种幻想,而且应该都是高楼大厦。但此时此刻,她才知道书本仅仅是书本,真实的海市蜃楼映照出的不是高楼,而是一幢神秘的,不知道实际在哪里的鸟居。它也并不漂浮在空中,而是在很远的海平线,仿佛它一直就在那里。
虽然也无法确认到底是不是,他们只能一同趴在扶栏上,无言地凝视着远方。
如果那真的是蜃楼,出现的居然是一座神明居住的鸟居——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惊奇和肃穆将两人包围。
回过神时,船已经开出了很远,鸟居也看不见了。
她看向林耀远,结巴地和他确认:“……你刚才有看见,对吧?”
他开玩笑:“看见什么?”
听他的回答她反而放下心来:“看来不是我的幻觉。”
“你刚才为什么不拍下来?”
“手机在船舱里。”
“那惨了。”他很得意,“现在能证明你看过海市蜃楼的证据只有我了。”
陶茹之回他:“彼此彼此。”
*
第二天,飞机降落成田机场,虽然还没彻底回去,但陶茹之已经有了旅程到了尾声的实感。
总体非常顺利,唯一有波折的就属林耀远最后发了烧,但回到东京后,他的体温完全趋于正常了。
林棠娟还没有办法回去,她在休假期间堆积的工作需要再花费一点时间,因此还得在东京呆上一段时间。
为此,陶康笙当初在订机票时就又延迟了一天,在东京就可以多呆一天,多陪林棠娟一天。
酒店还是刚来东京时住的那一家,前台居然还认得他们,用英语和他们招呼玩得好吗?
办理好入住手续后,前台一拍脑袋,从柜子里拿出了几张明信片,说这是寄到酒店的他们的信件。
陶茹之差点忘了还有这回事。
三张明信片分到她手中,大家都暂时搁置上楼,坐到大堂的桌子边迫不及待地查看明信片上的文字。
不得不承认爸爸这回的点子出得不错,这些明信片作为旅行结束的彩蛋最合适不过。
她第一张翻开的是林棠娟的明信片,写着:【下次我们俩单独去逛街吧!】
接着她翻开爸爸的明信片,几乎能猜到写了什么。
【玩得开心吗?】
果然是这样。
最后,她翻开来自林耀远的明信片。
令她意外的是,背面什么都没有,只写了她的名字。
陶茹之翻过来又翻过去,确认他的确什么都没有写。
她不禁抬头去看林耀远,他正低头查看明信片,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
陶茹之闷闷不乐地低下头,心想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赖皮?!明明说了要写,他却无视规则……亏自己苦心冥想了一句挺走心的话,虽然那句话最后被她擦掉了,改成了一句不痛不痒的“你要是写了让我不爽的话你便秘一个暑假”。
现在看来,便秘一个暑假都不够,干脆便秘下一个学期吧!
她内心嘟囔着收起三张明信片,再抬头时看到对面的林棠娟捂住了嘴巴,眼睛里不知何时已经涌出泪水。
陶康笙局促地拿出纸巾,倾身帮她擦掉眼泪。
“怎么了……?”
林耀远茫然地抬起头,没有人来回答他。林棠娟还在努力控制情绪,陶康笙忙着拂去她眼泪,而陶茹之——陶茹之正出神地盯着桌上林棠娟刚放下的明信片。
背面朝上,爸爸的字迹写着:
【经过这次旅途,我已经确信了。
你愿意嫁给我吗?】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她以为的旅途彩蛋,原来是爸爸藏到最后的,笨拙的浪漫。
大概是那晚梅津寺车站的谈话之后,让陶康笙最终做出了这个决定。
一个很对的决定。
陶茹之的眼前又出现了一晃而过的海市蜃楼。
她想自己再也不会忘记这一个离开濑户内海的傍晚,在苍茫的海上窥见的缥缈而庞大的鸟居。只是,它为什么会在那一刻出现呢?
或许只有神知道这个答案。
第29章
飞回国内的航班是明早八点, 他们在东京的时间剩下正好十二个小时。
晚饭找了一家居酒屋,陶茹之驾轻就熟地点了一杯蜜柑酒,只是酒一上来, 味道酸涩,远不如在尾道的那一家。
只是可惜不知道猴年马月还能再喝到那个味道了。
然而这么难喝的酒, 陶茹之还是一滴不剩地喝完了, 还要了第二杯。
这也是第一次她开始意识到大人为什么那么爱喝酒, 原来,酒的好喝根本不在它的味道上。而只是在于一种感觉,可以当下忘却一些东西的感觉。
酒喝多的下场就就是频繁跑厕所, 陶茹之于是在厕所背面又发现了一张熟悉的海报, 是第一天来东京时看到过的关于环球船旅的海报。
“怎么这里也有,还都是在厕所?”
回来时,陶茹之忍不住奇怪地嘀咕。
林棠娟听到了, 问她:“什么东西?”
陶茹之大着舌头说:“海报, 环球旅行的, 99万日元!”
林棠娟了然地点了点头:“那个呀, 很多广告的,发这个传单有钱拿。很多人就喜欢把它张贴在厕所门后,很一目了然。”
陶康笙听到价格换算了下人民币说:“这个价格如果真的是环球旅行的话不算贵啊,我们下次可以考虑这个!”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计划起下次四个人的家族旅行了。
林棠娟笑着摇头:“残念,这个价格只针对30岁以下的人群,我们都老咯。”
“那也没事, 让茹之和耀远两个人去。”
陶茹之口干舌燥地猛灌下一口乌龙茶。
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开着玩笑回答:“这笔钱不如留给你们俩去蜜月旅行。”
陶康笙和林棠娟两个人同时卡壳, 想起了下午那难为情的一幕。
陶茹之摆出老成的口气继续开两人玩笑。
“爸爸,你这样子求婚太随便了吧。林阿姨, 你可别这么快答应我爸,多为难为难他。”
林棠娟笑得很不好意思,陶康笙佯装生气地叫陶茹之的名字:“好啊,现在就站到你林阿姨的阵营里去了。”
林耀远将他的可乐喝完,放下杯子说:“这么值得庆祝的日子,不如让我喝杯酒?”
陶康笙说着没问题,要把面前的啤酒推给他,被林棠娟板着脸拦下。
有人拉开竹门进来,老板的迎客声穿透整间居酒屋。隔壁桌穿着白衬衫的男人们互相碰杯,后面一桌似乎在开联谊会,男男女女同时起身交换位置。头顶的电视正在播放着当地的综艺,夸张的笑声此起彼伏。
这是一个对食客们来说很普通的热闹的夜晚,这些陌生人不会记得在角落一桌的四个人长什么样。
也不会知道,这四个人即将真的成为一家人。
*
居酒屋离酒店很近,吃完饭他们徒步走回酒店,经过一条小街,入口处挂着一个夏日祭的牌子。
这个夏日祭和直岛上的夏日祭不太相同,规模很小,两边的摊位倒是很丰富,苹果糖,烤鱿鱼,捞金鱼,打枪,吃的玩的应有尽有。
不算宽敞的街头挤满了人,前进的速度很缓慢,导致他们四个人被堵在一家金鱼摊附近迟迟动不了。
林棠娟干脆就和摊主要了两个网来进到了金鱼摊里玩。
为了增加趣味性,他们商量着决定用黑白配分成两组,比哪一组捞上来的金鱼消耗的网少,输的一组就要表演才艺。
在陶茹之的记忆里,几乎没有过这种热热闹闹的对抗游戏,她和爸爸总是平和的,就算想要对抗,爸爸也会毫无悬念地给她放水。
单薄的两个人还能玩出什么花来呢?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和爸爸都可以真正地玩一场公平的游戏。
如果说两个人是一条直线,四个人则可以搭成一个房间了,一个可以玩闹的房间。
黑白配的结果很巧
,她和林耀远一组,林棠娟和陶康笙一组。
陶康笙斗志昂扬,说绝不输给孩子们。
林耀远小声吐槽:“到底孩子气的是谁啊,你爸吧?”
陶茹之不以为意:“以后你会看到更多他这样的一面。”
林耀远蹲下身开始拿网捞鱼。
网太薄了,鱼又在水里各处摇晃,他一直找不准时机下手。
陶茹之蹲在他身边,催他:“赶紧捞!他们快捞上来了!”
他比了个嘘声的手势:“要谨慎。”说着瞄准了一只角落里的金鱼,它是这一池金鱼里最懒的一只,好一会儿没有动弹了。
旁边林棠娟和陶康笙发出惊呼,陶茹之连忙扭头看去,还以为是捞上了,结果是网破了。
他们唉声叹气,又很快换了只新的网,林耀远看着他们的动作,冷不丁问陶茹之:“你说他们什么时候去领证?”
“不知道。”陶茹之点了下那条鱼,“你刚才该下手的,它游了。”
林耀远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陶茹之伸出手:“把网给我吧。”
他便将把网递到她手中,指尖难免轻碰到她手心。
短暂的交换中,陶茹之轻微蜷缩了下手,捏紧鱼网,没有太迟疑,快狠准地往一尾金鱼盖去。
理所当然的,网破了。
破掉的网兜往下漏着水,两人面面相觑。林耀远不意外道:“我去拿第二只。”
陶茹之撇嘴道:“这次换你来吧。”
他换了第二只网回来,又开始按兵不动,眼睛盯着池里的金鱼,嘴上漫不经心地和她闲聊。
“他们真的领证的话,你会改口称呼吗?”
“没有必要吧。”陶茹之反问,“难道你要换?”
“我也不会。”
“可惜……”陶茹之盯着金鱼摊中的涟漪,“我还挺想听你叫我姐姐的。”
林耀远轻嗤,神情蓦然变得集中,猛地朝角落里捞去。动作很快,幅度却很克制,即便如此,网还是破了。
他反应平平地把破掉的网塞到陶茹之手中。
她一头雾水:“……干嘛给我?”
“这样,你要是能用它把金鱼捞上来,我以后就叫你姐。”
“你逗我吗?这个网已经破了。”
他转过脸,盯着她的眼睛。
“所以我也不可能叫你姐。”
*
最后的结果是平局——他们两组都花费了不少鱼网,却都捞不上一只金鱼。
理所当然的,惩罚的才艺表演就被一起耍赖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