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还要赶飞机,他们不再在这条街上逗留,等路况稍好些时从人群里挤出去,换了另一条僻静的路回到酒店。
陶茹之却完全不想歇下来,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后反劲突然涌上来,精神很亢奋,还是因为即将结束这一切让人觉得很不舍。
总之,她不希望这个夜晚就这么过早地结束。虽然实际上,这个夜晚已经很不算早了。
在房间里呆坐了一会儿后,陶茹之决定一个人再溜出去。
晚饭其实她没吃太多,主要在喝酒,肚子正好有些饿了。在谷歌地图上看了看,发现还有好多家饮食店在营业。陶茹之当机立断,拿上钱包和手机静悄悄地离开了酒店。
想象很美好,操作上完全靠自己一个人坐地铁比陶茹之想象中的困难,尤其是这些天一直依赖着林棠娟的带领。
东京太大了,地铁线路比家门口电线杆上贴的小广告都要密密麻麻。虽然它们标注了汉字,但要搞懂它依然令人头疼。
虽然她可以只在酒店附近走走就好,但她不愿意。
她更愿意选一家远一点的餐厅,靠自己一个人坐地铁到达那里,这个路途对她而言就是一场简单的小冒险。
毕竟以后她将一个人面对各种更大的冒险,这不过是个小小的预演。
诚然,冒险就会有失败——她毫不意外地换错了线,坐到了一个和她目的地南辕北辙的地方。
不过这也无关紧要。
陶茹之欣然地刷卡出站,决定就在这个完全没有了解过的街道随便走走,看中顺眼的餐厅就进去吃一顿。
最后她走进了一家叫「藤」的拉面店,仅是因为店门口挂着的风铃和家里挂着的阳台风铃似乎是一样的。
店内用餐的客人很多,飘满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陶茹之拿过菜单,看不懂,凭直觉瞎点了一个。面上得很快,绿油油的葱花飘在面汤上,她不厌其烦地将它们一一挑出来才下口。
这顿拉面她吃得很满足,不用维持和假装任何情绪,单纯地享受食物,然后打个饱嗝,世界圆满。
陶茹之摸着圆滚的肚皮,起身准备结账时,感觉到一股违和。
钱包呢……?
心猛地往下坠,陶茹之快速摸遍全身,没有。
——是换乘的时候落在上一班电车上了吗?
在脑海里快速过滤了一遍,意识到极有可能是丢在电车的座位上了。当时她正在看换乘的路线,看到播报就匆匆忙忙跑下了车。
……完蛋。
陶茹之顿时汗流浃背,紧张地和店里的服务员对上视线,试探地问:“这里可以用电子支付吗?”
对方半天才理解她的英语,言简意赅地回答:“no,only cash。”
最后一个手段被掐灭。
为了不被扭送去日本的警察局,陶茹之只能选择搬救兵。
不能告诉爸爸这件事,不然会被他担心,那么剩下的选择就只有林耀远了。
希望他还没睡着吧,就算睡着了,她也会坚持把他call醒。
抱着这个念头,她毅然地拨出了给林耀远的电话。
嘟嘟的提示音响了好一阵,一声疑惑的“怎么了”在她耳边响起。
“江湖救急!”陶茹之着急道,“我出来吃饭钱包丢了,你来帮我付一下现金行吗?之后我还你双倍!”
“……”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接着陶茹之听到棉被被掀开的悉簌声,林耀远无奈的声音传来。
“地址。”
*
陶茹之坐如针毡,不断地望向门口。
每当有风铃响起,她就会看过去,但都不是林耀远。
甚至她怀疑他不会来了的时候,风铃随着门拉开的动作轻轻碰撞,陶茹之像巴浦洛夫的狗反射又疲惫地望向门口,终于精神一振,大力冲着门口挥手。
林耀远走过来,将他的钱包拍到桌子上。
陶茹之自知理亏,态度前所未有得好,很狗腿地问他:“你要不要也来一碗拉面,我请。”虽然是用你的钱。
林耀远说不要,然后肚子配合地发出一声咕咕。
陶茹之笑了笑,直接扬手叫来了老板要了一碗跟自己一样的叉烧拉面。
面上来后,陶茹之看着林耀远也把那些葱一一挑出来,接着才挑起第一筷子面。不得不承认,他们在某些方面还挺相像的。
他一边吃一边含糊地问她:“怎么这么晚一个人跑出来?”
“肚子饿。”
“肚子饿为什么要跑那么远?”
“你问题好多。”陶茹之嘟囔,“坐错车了。”
“哦,巴嘎。”
陶茹之反问他:“谷歌显示坐车过来也就20分钟,那你为什么花了两倍时间?”
他正在喝面汤,闻言猛地咳了两声。
陶茹之冷哼:“你也坐错车了吧,你才巴嘎。”
他拉下脸:“反正回去肯定不会坐错了。”
“那可不好说……”
两人又开始争论些有的没的,某一瞬间,桌上的面汤开始晃动。
店里所有人的手机齐声开始发出警报:地震です、地震です。
桌角也在晃动,陶茹之发懵的意识还没回笼,身体下意识钻到了桌子底下。
她从没经历过地震,完全是凭着学习来的防灾知识做出反应。虽说日本地震频发,但在旅游的
最后一天遇上,运气实在是太……
好在震感并不算强烈,至少桌上晃动的东西只是晃动,并没有哪一个掉下来,不过店里所有人的手机此起彼伏的警报声实在太吓人,陶茹之哪见过这场面,缩进桌底下的时候腿都快软了。
正蹲在她对面的林耀远也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他蹲下来的动作太急,个子又高,扑通一下撞上了桌底板,此刻正一手捂着脑袋,无辜又无措地望着她。
陶茹之转眼望向左右的桌子,一双双腿,抖动的,交叠的,没有一个日本人蹲下来,仍在轻微的晃动中继续吃拉面喝啤酒,吵嚷的笑声混着警报声不绝于耳。
她意识到手机没带下来,仍放在桌上,混在一群里日文里叫着:地震啦,地震啦!
全店只有他们,就和播报中文的手机一样突兀,仓皇地蹲到桌子底下。
两个人对上视线,看着惊弓之鸟的对方,不知道什么情绪地莫名一起笑了出来。
晃动很快停止,手机的警报也平息了,拉面店的音乐、人声、再度清晰仍地传来。
他们甚至能听到隔壁的桌上啤酒碰杯的声音。
陶茹之和林耀远望着对方,笑着笑着,笑声中的呼吸缠得很近,然后慢慢无措,不约而同地从狭窄的桌子底下退出去。
弓腰的时候,两个人的脑袋像邻桌的啤酒杯,也轻轻地撞了一下。
*
地震的震源在神奈川,震级有5,但传到他们这里震感就剩2、3了。群里陶康笙在问他们怎么样,他被警报吓醒,却发现林棠娟睡得好香。
陶茹之心虚地回说没事,我继续睡了。
林耀远干脆就装睡没回。
最近的电车因为刚刚的地震电路出现问题,他们不得不换道去涩谷的大站回酒店。
然而,他们好不容易七拐八拐摸到涩谷,刚好错过末班车时间一分钟。
两人大眼瞪小眼,四周人来人往,这里热闹得如同白天,好像没有人在乎错过终电,又是只有他们突兀地发愁。
林耀远和她商量:“现在怎么办?”
“打租车?”
“我刚看了下谷歌给的预估价格,现金不够。”
“那我们打车到酒店再把他们从房间里叫下来付钱……?”
“你别忘了你刚刚还在群里撒谎。”
陶茹之叹气:“那到底该怎么办。”
今天晚上的冒险实在刺激过头了,麻烦多得出乎意料。
林耀远沉默一会儿,下定决心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走回去。”
陶茹之以为他在开玩笑,但看他的表情却是认真的。
“你没疯吧?以为这里是白菏吗?光靠走的就能走回去。”
他不以为然:“当然能走回去,就是时间长点。当然,要是像上次那样背着你走回去肯定就歇菜了。”
东京很大,不可能背着一个人走半小时就到家。
但东京够大。别说背一个人,拥抱或亲吻,不过是雨水落在海面。
所以,他们也许可以在路过涩谷的十字街头时互相牵起对方的手,等红灯转绿的瞬间拉着彼此踩过人行横道,一头扎进东京这片大海。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不会有人。
第30章
次日, 飞机将准时从成田起飞。
林棠娟将他们三人送到机场,依依不舍地停在安检口同他们挥手道别。
陶茹之以为自己不会惆怅,但机场和拥抱总是配套, 当林棠娟过来抱住她的时候,她想起那个直岛那个光怪陆离的小澡堂, 林棠娟帮她抹完身体乳后, 从背后抱了下自己。
无论是当时的拥抱, 还是现在的,陶茹之都并不习惯。自己只是一滩平静的水,林棠娟伸过来的双手却会搅乱水面。
看, 她又拍她的背, 小声保证说:“等我回去,我带你去做背部的光子。”
陶茹之略显僵硬地说了声好。
她走神地想起林棠娟第一次送给她的礼物,她收起来了, 到现在都没有打开。
回去之后就拆开来吧, 如果方便携带的话, 她会带去大学。
值机时三个人的位置不在一起, 但靠得还比较近。一上飞机她戴上眼罩倒头就睡,朦胧中听见陶康笙嘀咕说,怎么你们俩一个赛一个地困?
那是当然的,如果告诉爸爸他们两个人昨晚半夜三点才走回酒店,他一定会吓个半死。
陶茹之在起飞后调整靠背,很快彻底进入昏睡, 连飞机餐什么时候发的都不知道。
云层颠簸中, 她却觉得自己还没有起飞, 还留在东京,留在昨晚, 留在那条和林耀远一起走回酒店的陌生又新鲜的路上。
*
回到白菏后他们三个人都像被吸干精气一样,头两天一起窝在家里躺尸。陶康笙连饭都没力气做了,连续叫了两天外卖,日子过得很悠闲。
直到第三天,他一早去市场提了只活鸡还有鲜鱼回来在厨房忙活。
因为这天是高考出分的日子。
陶茹之一早就醒了,听着厨房噼里啪啦的动静,原本七上八下的心反而平静下来。
她平静地下床,打开网站,然后毫不犹豫地输入自己的准考证号。
看着屏幕上跳出来的分数,陶茹之直愣愣地盯着好久。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在房间里毫无征兆地嚎啕大哭,房门被陶康笙慌张地打开,他一手还拿着锅铲,错愕地在房门前踌躇不前。
他身后就是探头探脑的林耀远。
两个人都站在门外,却都不敢进来。
陶茹之破涕为笑,大声说:“我应该可以去京大了。”
陶康笙这才急匆匆地念叨着“糟了!火!”跑回厨房,林耀远拿着纸巾盒走进她房间,抽了两张纸摁到她脸上。
“你下次可别在外面哭了。”他遮住她红彤彤的眼睛,“哭起来好丑。”
她报复地把鼻涕擤到他手上。
那是一个兵荒马乱的一天,各路人马纷纷打来电话问她的成绩,林棠娟和妈妈分别一前一后给她打了电话。
这感觉真是古怪。
应付完亲戚们,陶茹之才有时间上企鹅。群里和私聊消息早已塞满列表,陶茹之一眼看到夹在其中的梁明杰。
他的头像是一台照相机,呆呆地跳动着。
陶茹之点开来看,他发送了两个字:「恭喜!」
她奇怪道:「你已经听说啦?」
「没有,我只是笃定你不会失误的」
「……谢谢。」
「有空的话和社团的大家再一起出来吃顿饭吧」
「好。你考得怎么样?」
「我应该也能去海大!」
「恭喜^-^」
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俩一样幸运,陶茹之的好友列表里就有一些头像一直灰了下去,逃避地不再上线。她想,这昭示了对他们来说,这大概是个灰色的夏天。
各学校录取结果公布后同学们一起出来聚了一次餐。听说有人选择复读,有人选择将就,有人超常发挥。而陶茹之不意外地拿到了京大经济管理学院的offer,也成为了那一届唯一一个考入京大的学生。
理所当然的,席间大家猛灌她酒,明明几个月前还聚在食堂一起喝可乐,转眼间似乎就深谙大人们的觥筹交错,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长大了。
吃到最后,有人提议一起去毕业旅行,其实这件事在班级群里提了好久,线上聊总是不成气候,大家那时候还是担心录取,现在结果出来了,玩起来也就没什么顾忌。
同学们纷纷举手赞成,只有陶茹之伸手夹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