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茹之被分到的活最轻松,去遛了一趟雨滴回来后把桌上的碗筷摆好。
摆第三副碗筷的感觉很微妙。那么多年都是她和爸爸两个人,如今只是多添了一副碗筷而已,这张桌子就变得热闹而拥挤,好像回到了很多很多年以前。
爸爸做的菜色比往年还要多几道,一切就绪后他连线了林棠娟,东京时间快一小时,她那边早已下班,买了一堆食材在公司替她租的公寓里做了一顿相对丰盛的晚餐。
四个人隔着屏幕遥遥碰杯,庆祝不能团聚,但依然热气腾腾的一起度过的除夕夜。
吃完年夜饭,陶茹之和林耀远不用多说地包揽了饭后洗碗的大工程。只是今晚用到的碗碟太多,陶康笙也想来帮忙,被两个人一齐轰去了沙发上看春晚。
陶康笙也就乐呵呵地坐下,继续拿起手机和林棠娟视频。
陶茹之端着一堆碗进了厨房,暖气把这里烤得很热,她伸手开了条窗户缝,冬夜的冷风送进凉意,她轻吸了口气,觉得舒爽多了。
林耀远扭开水龙头,抢先一步洗了起来。
陶茹之卷好袖子,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的,示意他站过去一点。水槽只有一个,他还当仁不让地占据了中心位置,她都没地方站了。
林耀远手上动作不停,往旁边稍让了让。
陶茹之站到他身边,和他抢着水龙头洗碗。
她毫无征兆地开口问:“你当时拍了我吗?”
他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那个台风天的晚上。”她说,“我们都看菊次郎睡着了,后来你先醒过来,你拍了我,对吗?”
林耀远微愣,手中的抹布在同一处碗壁上打转。
他诧异道:“难道你当时在装睡?”
“是彭莹看到了你当时剪掉的那一帧胶卷,她说很像我。”
“……”他哦了一声,垂下眼,沥干碗中的水分,解释说,“是拍了啊。因为你当时在流口水,特别好笑。”
“……我有流吗?我没有流吧!”
听着陶茹之费劲回忆的语气,林耀远忍不住轻笑出声。
厨房的门没有完全关上,客厅里电视中观众大笑的音效夹杂着陶康笙的笑声隐隐约约传过来,立刻就把他的笑声盖过了。
他将洗完的碗放到一边,擦着手抬头看向窗外,说了句,下雨了。
从窗户缝隙送进来的风夹杂着湿漉漉的水渍,阵雨确实落下来了。
陶茹之拽回话题:“我根本没流口水。”
他点点头:“你是没有流。”
陶茹之被他突然的承认杀个回马枪,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冷哼一声,继续低下头洗碗,动作间别在耳后的头发滑下来,于是抽出湿着的手费力地将头发再别回去,不多时,又有两缕散落。
一只干燥的手干脆地伸过来,替她将头发再一次拨到耳后。
陶茹之若无其事地继续低
头洗碗,捏着碟子的指节蓦然抓得很紧。灯光下,手背上紧绷的青筋像一根根延伸向心脏,正绞着它的丝线。
林耀远的手没有撤开,微微移到她的鬓角侧。
一边说:“你当时没有流口水,也没有半张嘴,睡颜很安静。我回过神来已经拍下了。你还问我……我倒要问你,是不是那时候你对我施了魔法呢,陶茹之?”
刚才她湿手别发时留下了水珠,他用指腹擦去湿痕,一下,两下,已经干燥的脸庞上,他的指尖还在摸索。
她深深呼吸着,闭上眼。
第37章
过完正月, 陶茹之就借口要去咖啡厅打工提前回到了京崎。
然后就是顺利地开学,天气转暖,很快又到了新一年的春天。蔺佳悦在宿舍的某个夜晚兴致勃勃地提议集体去春游, 剩下的三个人都很期待,于是挑了一个大家都有空的周末坐上大巴去郊外野餐赏花。
车子驶出城区, 沿路桃花盛开, 在车窗的流动上, 陶茹之很清晰地看见了春天。
她拍下景色,把照片发到了家族群里。
陶康笙和林棠娟过不了一会儿都很捧场地发来赞美,只有林耀远隔了很久敷衍地发了一个企鹅跳跳的自带表情。
陶茹之也不奇怪他的敷衍, 毕竟自从过完年后, 他们就不怎么聊天了。
不是谁先起的头,而是他们两个人一致的心照不宣。就像是站在快断裂的悬崖上,两个人都知道不能先动一步, 那会让彼此全完蛋。
但林耀远开始经常更新他的朋友圈, 把单发给她的雨滴的照片更新在朋友圈里, 陶茹之会定点去翻看, 留下一个“已阅”的赞。
他们再次私聊是3月5日,惊蛰,也是陶茹之的十九岁生日。
她对待自己生日这一天非常潦草,不是休日,上午下午都有课,晚上还排了班, 舍友们也都有自己的事, 陶茹之就完全没和她们提自己生日。
她以为这一天就这么平淡地过去, 不过意外的是店主居然记得今天是她生日,快下班时从柜台里多挪出一块蛋糕给陶茹之, 祝她生日快乐。
陶茹之萌生了发朋友圈的欲望,拍下蛋糕。
她是很少发朋友圈的类型,难得发一条,炸出不少朋友在底下留言,尤其是室友们,兴师问罪为什么不和她们说,让她在咖啡店等着,一会儿她们仨集体过来抓人去吃夜宵。
陶茹之表面上回得云淡风轻,但内心还是在偷偷雀跃,被人惦记的感觉还是挺好的。
下班后的打扫工作本不需要她完成,但是为了等室友们过来,她主动包揽了。打工的妹子又连声和她道谢,祝她生日快乐。
这一天陶茹之收获到了很多意料之外的满载的祝福,可唯独她很在意的那个聊天框依然平静。
陶茹之把手机塞回裤兜,躬身继续拖地。
贴着裤兜的手机忽然在她放弃时又震动。
她慌忙抽出来,看见那个在她微信里拉到很下面才能看到的头像重新回到前列,跃动着一句「生日快乐」。
……这就完了?
陶茹之心生不满,立刻回复:「就这样?」
林耀远又过了一会儿才回:「生日礼物之后补给你」
陶茹之轻嗤一声,空头支票谁稀罕?
她怎么也没想到林耀远给的回复这么敷衍,手机丢回柜台直接不看了,拖地的力道足以把瓷砖都磨出一个洞。
一边又理智地想,和一个快高考的人计较什么呢,眼下他最重要的是高考,他分得清主次是好事,不然她都要骂他糊涂。
陶茹之正背对着店门拖地,忽然听到身后的开门声。
“不好意思我们已经……”陶茹之看着来人一愣,“社长?”
宋原明扬起手招呼:“晚上好啊。”
陶茹之有点意外他的突然现身,点头问:“你来买咖啡吗?不过现在已经关门了。”
“我知道。”他点点头,“刚好在这附近,所以就过来了。”
陶茹之的表情写满了疑惑,他扬了扬手里提的东西,她才发现那是一只小蛋糕。
“刷朋友圈看到今天居然是你生日,所以送这个来给你。生日快乐。”
陶茹之诧异地擦了擦手,迟疑地接过对方已经伸到空中的蛋糕。
“谢谢……”
内心隐约察觉到不对劲,陶茹之在当下只能装傻。
“社长你人真的很好啊。”
然而,宋原明直接道:“其实我也不是对谁都很好。”
陶茹之略无所适从地应了一声。
见她并不热络的态度,宋原明的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
他试探道:“我可以问问上次便利店的那个男生是谁吗?”
陶茹之稍作犹豫,回答:“他是我弟。”
宋原明立即松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我以为他是你男朋友。”他坦白心路历程,“所以我也就没有什么表示,怕打扰到你。不过看了你今天的朋友圈,我想也许是我误会了。”
如果有男朋友,怎么会放任自己的女朋友在生日这天沦落到需要咖啡厅老板送小蛋糕呢?
“不过也有怀疑他是不是你喜欢的人。”宋原明眉眼已经轻松很多,“但原来只是你弟弟,那真的太好……”
陶茹之却淡淡打断他:“我的确有喜欢的人了。”
宋原明噎住。
半晌,他又说:“那样也无所谓,现在你还是单身,至少我还有可以竞争的可能吧?”
陶茹之不解地看着他。
“你喜欢我吗?”
对另外一个人也许永远无法说出口的话,就可以那么轻易地对别人脱口而出。
宋原明脸色猛地一红。
“这……很明显了吧。”
“为什么?”
“为什么……”宋原明似乎怕自己的答案太容易被宣判死刑,反过来问她,“那么,你为什么会喜欢那个人呢?”
陶茹之脸上也写满了不解,像是在自己跟着自己开一场讨论会,并不指望他听懂。
“我其实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他一开始是我很讨厌的人,就像刚刚吃饱饭后鼓起的肚子。可是人就算什么都不做,肚子也还是会瘪下去,然后感觉到饥饿吧。”
宋原明平生第一次听到这么奇怪的比喻,愣愣地听着她继续说。
“我的心脏和我的肚子一样,就算什么都没做,就那样感觉到了喜欢。”
*
春天不紧不慢地过去,但一些春天的思绪却残留下来。
寝室里有人谈起了恋爱,也有人正陷入一场单方面的暗恋中,说的正是蔺佳悦。
她去华大听演讲时喜欢上了一个华大的男生,但对方好像对她没那个意思,搞得她一直很沮丧,每天寝室里的夜间闲聊一定会提到对方。
已经谈起恋爱的室友给她支招,提起她们当时去远郊春游时那附近的山头,有座寺庙许愿很灵验。
她怂恿说:“我就是那次上去庙里拜过,回来不久男朋友就跟我告白了!”
蔺佳悦尖叫一声:“那我也要去!”她转头来拉陶茹之的胳膊,“茹之,我们一起去吧!”
“不要,好远。”陶茹之敬谢不敏,言辞冷酷,“我又没有想要谁跟我告白。”
室友哎哟一声:“那个庙又不是月老庙,你有什么心愿都可以去的。”
“就是就是。”蔺佳悦死缠烂打,“去吧去吧,求个考试满过!”
另一个室友吐槽:“茹之不用许愿也能满过吧。”
蔺佳悦被会心一击。
陶茹之看了眼日历,马上进入六月。
她稍作思考,说:“那好吧,我正好去求个考试。”
“真的假的,你还要求……”
陶茹之淡淡解释:“不是给我的,家里有人马上高考了。”
蔺佳悦回忆起来:“啊,你弟弟!”她啧啧称奇,“没看出来我们茹之还是那么好的姐姐呢。”
陶茹之飞过去一个眼刀:“你再说就自己一个人去。”
蔺佳悦乖乖闭嘴了。
两人赶早不赶晚,周末又坐上大巴到郊外,一路徒步上山来到寺庙。
陶茹之给大家都求了一个健康的护身符,额外给林耀远多求了一个学业的护身符。
蔺佳悦也给家人求了健康的护身符,心满意足地又拿着给自己的恋爱护身符下山。
两人坐车回校,陶茹之握着护身符,看着窗外即将流逝的春天,萌生出一股不可遏制的冲动。
仿佛神力即刻见效,驱使的却是她。
回到学校,她停步在校门口,很干脆地对着蔺佳悦说:“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
蔺佳悦疑惑地看着陶茹之拦下出租车,神色飞扬地告诉她:“我回趟家!”
“哈?哪个家?”
在蔺佳悦目瞪口呆的视线里,陶茹之两手空空地扬长而去。
*
陶茹之没有惊动任何人,搭乘最近的一班飞机在下午飞到了白菏。这个时候她就无比感谢自己打工了,想见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去见他。
她突击回家,这个点家里一个人都没有。陶康笙还没下班,林耀远还在学校。
看着空荡荡的客厅,高温的大脑慢慢冷却。
她惊觉自己干了什么。
不管不顾地打了一个飞的来到这里,就像林耀远在十八岁生日那天来京崎为了“考察学校”一样,她也为了“送出一个护身符”。
但是她没有林耀远的勇气,给他发消息说她来了。
一鼓作气,二而衰。
至少,此刻的家让她的理智回归。
林耀远的房门没有关,她已经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关门的了。
也许是从那次他去扫墓回来后,也许是他们从东京回来后,又或许是她离开家去上大学,他再不需要防备她之后。
总之,她该感谢他此刻开着门,让她无需头疼该怎么放置这个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