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简意赅地回了个嗯。
「那你在哪里?」
「怎么了?」
「他们在泰国买的芒果干寄到我这了,我闪送给你。」
「哦」
接着,陶茹之看见了他发来的定位,一间酒吧。
陶茹之看见地址的那一刻登时从桌子上蹿起身,在寝室里咬着手指来回踱步,惹得上床的蔺佳悦忍不住探下头说:“陶陶你多动症犯了啊,干嘛走来走去的?”
陶茹之停下脚步,抬起一张表情凝重的脸。
“男大学生这个点在酒吧会是什么情况?”
“能有什么情况,鬼混呗。”
陶茹之露出果然的神色。
“怎么了吗?”
不等蔺佳悦说完,陶茹之拎起芒果干塞进帆布包,从桌上胡乱拿起一顶鸭舌帽盖住头发飞奔出门。
林耀远发的酒吧地址离她学校并不算太远,过了半个小时,她打车到了定位的地方。
陶茹之抬头看着招牌,在地下一楼,听传出来的声音原来是间爵士乐酒吧。
她有些惴惴的心安稳了一半,看样子不算是太乱的地方。
没有通知林耀远自己已经到的事,陶茹之压了压帽子,推门走进。
店面很狭窄,因此显得很拥挤,唯一看上去宽敞的就是中央的舞台。此时正好有表演,场子很沸腾。室内没有正儿八经的座位,全是一张张及胸的小圆桌,大家互相站着喝酒,随着音乐摆动。
陶茹之偷偷站在门口张望,环顾了所有的桌子都没看到林耀远。
她刚想发微信质问他是不是在说谎,注意力蓦地被吧台吸引。
那里刚才围了好几个人,有男有女,现在拿着酒走开了,才露出被他们挡住的调酒师。
穿着黑色衬衫,没有领结,因为热而开了两个扣,锁骨若隐若现。
他正埋头倒弄着各种酒瓶,手上动作翻飞,脸上的表情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里显得过分冷淡。
陶茹之愣住了,没想到他居然是在这里打工。
刚扯开的空档很快又被两个漂亮女生围上,她们向林耀远点酒,同时再度挡住了陶茹之的视野。
陶茹之只好站在原地,想等他得空的时候插进去。
这么一等就是半小时,不断有人见缝插针地过来点酒,然后借机赖那儿不走。陶茹之不断看时间,确认再拖下去就要过门禁,在另一伙人要无缝上前时她强硬地插了个队,快一步挤到吧台前。
林耀远头也不抬地说:“请直接报酒,多的不答。谢谢。”
“可以不点酒吗,我没时间喝了。”
听到陶茹之的声音,林耀远手上动作一慢,抬起眼,面露惊讶。
陶茹之冲着他耸肩:“你可真是大忙人啊,都找不到机会给你芒果干。”
“你跑到这里来给我芒果干?”
陶茹之面不改色地撒谎:“闪送没人接单。”
“……你可以改天送的。”
“改天我就忘了。”
“那你拿来吧。”
陶茹之从包里翻出一大袋子芒果干,状似随口问:“你什么时候来这里打工的?”
“国庆之后就开始了。”
哦,所以那次提前三天走了。
陶茹之内心嘀咕,又问:“去别的店打工不好吗?来这里……”
“这里有什么不好吗?”他擦着杯子,又开始手不得闲地制作下一杯鸡尾酒,“时薪是我知道里面最高的。”
陶茹之微微皱眉:“你很缺钱?”
“是啊。”
“要是有什么困难的地方,你可以和我说。”
他垂下眼:“我能有什么困难的地方。”
“不是困难……那就是不方便和我讲的事了。”陶茹之笑起来,一种打趣的语气揶揄,“准备谈恋爱了吗?难道是上次联谊的女生?”
林耀远看她一眼,直言:“我很讨厌你现在的语气。”
没有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回答,陶茹之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这副明明想试探我却又事不关己的语气,真的很让人火大。”
陶茹之交叉着十指,摆出防备的姿势,拇指焦躁地互相摩挲着,神色却很不咸不淡:“我只是随口问的,你自己的事情你自便,本来就与我无关。”
“那你该走了。”
他垂下头,态度比刚才误以为她是别的客人时还要冷淡。
“不用你说!”
陶茹之抽身离开吧台。爵士乐在她身后也告一段落,进入中场休息时间,但人群还很躁动,因为夜还很长。她身后的这个人会在这个漫长的夜里遇到什么人,和多少人聊,都与她无关。
他们只是一点都不亲密的,空有其表的姐弟罢了。
陶茹之走出酒吧,门口有人在阴影里抽烟,听见动静往她这边瞥来一眼,伴随着油腔滑调的招呼。
“美女一个人吗?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两声回应的“滚”重叠在一起。
一声来自于她,另一声——陶茹之回过头,林耀远气喘着推开门,从她身后追了上来。
他一把揽过她的肩头,将人带到自己身边,懊恼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叫的车快到了。”陶茹之回过神,把他的手从自己肩头打下去,“而且你不是在工作中吗,怎么可以这么跑出来?”
“不重要。”
“你的高薪打工可能就要被炒了,这不重要?”
他烦躁道:“再问我明知故问的问题我真的要亲你了。”
“……”
深夜的街道因为身后的酒吧而显得喧闹,轮胎压过马路的声音混合着地下传来的爵士鼓点,一下一下,敲击着深夜的空气。陶茹之不自在地摸了下耳垂,抚平同样被鼓点重锤的心脏。
车子很快到来,林耀远毫不迟疑地跟在她身后钻进后座。
陶茹之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抿了下唇,看着他将车门关上。
车子驶入深夜的车流,车内放着
电台广播,后座两人都没有说话。陶茹之微微侧头,用余光捕捉到林耀远阖着眼,头微微向后仰着,脸上是藏不住的倦态。
他哪是来送她的,分明是借机想要休息吧。
可明明都这么累了,何必逼自己到这份上?
陶茹之轻推了一把林耀远的肩头:“你几点下班?”
“三点。”
“明天不会还要上早课吧?”
“嗯。”
“……”陶茹之皱起眉,用命令的口吻说,“你别回去酒吧了,赶紧回宿舍睡觉。”
“不用,我眯一下就好。”他的声音都模模糊糊的,像在说梦话,“陶茹之,你的腿借我用一下。”
“……?”
她未能出声拒绝,林耀远的身体已经向她斜倒,脑袋结实地往她大腿上一枕。
他也完全预知到她必然会在下一秒弹腿,整个身体故意卸力,沉沉地盖住她。
陶茹之低头看着枕在她腿上的毛茸茸的脑袋,这颗脑袋还在调整着姿势轻轻蹭着,多么像雨滴,也像她养过的那只博美,又或许,像一座突如其来将她压住的五指山。
安静的车内流淌着电台的深夜金曲,林耀远闭着眼睛,随着旋律胡乱地哼了两声,接着开口说了没头没尾的三个字。
他说我没有。
陶茹之却瞬间明白他在说什么——他在回答她刚才在酒吧里的疑问,你是不是准备谈恋爱。
她嗯了一声:“我知道。”
他轻嗤:“你这么自信?”
“不是,我还没自恋到那份上。”陶茹之平静地说,“不过是看你这么拼命的样子,谈恋爱应该不至于让你拼成这样吧。”
“为什么不会。你没见过我谈恋爱的样子,我自己都没见过,说不定就是这么无可救药。”
“是吗。要真到了那时候,我一定会好好嘲笑你一番的。”
一阵长久的沉默后,他似笑非笑地问:“你真的期待有这么一天吗,看到我和别人谈恋爱的样子。”
陶茹之张开嘴巴,心脏感受到不可抗力的刺痛,这股力量压迫着她的气管,以至于无法发出声音。
最后她很理智地说:“这就是未来会发生的事,你也会看到我和别人谈恋爱的,这没什么。”
林耀远默不作声。
车子快到目的地时,他语气轻快地发誓。
“陶茹之,在你谈恋爱之前我不会谈恋爱的。”他另一只手来捉她的手心把玩,冷不丁用了点力道摁住她掌心中最柔软的那处,声音变冷,“我会证明,让你后悔你说的过家家这三个字。”
这威胁的话听着反倒令人高兴,也真是孩子气。
终于有一个时刻,她很明确地感受到他其实比自己小一岁的差距。
陶茹之笑着,嘴角却不住往下垂。
她轻碰膝上的脑袋,慢慢理顺他散开的微长的头发。
“头发该剪了哦。”她就这样回应他接近于气话的誓言。
第42章
时间转眼入冬, 一个学年的时间又这么匆匆过去。
陶茹之偶尔会想,这世界是不是一个巨大的三维游戏?不然为什么时间的流速和高中相比那么不一样,仿佛开了二倍, 快得令人不知所措。
她辞掉了咖啡店的打工,为了递交给系里关于某个项目的资格申请。
自从下定决心之后, 她就以必须成功为目标一直在准备着, 保证申请时能递交足够高的绩点。
除此之外就是和依旧没能脱单的蔺佳悦一块儿行动, 吃饭上课逛街唱K,除了社团活动。
陶茹之在那次接机后就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去参加,和宋原明的联系也断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亲眼见到的那件事, 索性选择不解释, 随便宋原明去想,只微信他别告诉任何人。
宋原明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有些事不要过问, 对大家都好。
*
还剩最后一门期末考的前一天, 陶茹之主动联系林耀远, 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要不要一起回家。
不过林耀远一天都没回她消息。
陶茹之又给他发了一条,到了晚上依旧没回,终于感觉到奇怪,曲线救国给林耀远的室友李臣发了条消息问他在干什么。
中间有几次爸爸又陆续寄家里的吃的过来给她,让她也给林耀远送,他不是每次都在学校, 她就直接在那个联谊群里加了他室友的联系方式方便送到宿舍。
李臣收到消息居然也没回, 陶茹之纳闷, 给两个人都拨了电话,林耀远忙音, 最后接通的是李臣。
对面吞吞吐吐:“茹之姐……那个……”
陶茹之心头一沉,预感到不妙。
“发生什么事了?林耀远他不在宿舍吗?”
“他……”
电话那头叹气说,林耀远人在医院躺着呢现在。
陶茹之正准备走出图书馆,听到电话里的回答,抱在怀里来不及整理的书撒了一地。
*
陶茹之打车到医院时,慌张的意识逐渐回笼。
听到电话的瞬间,她的脑海中产生过无数个戏剧的坏想象,比如说车祸。
但还好,还好结果只是因为过劳晕过去了。
室友已经和她说清楚了情况——林耀远是在上午大课时突然昏倒,被室友们叫了个救护车送去医院。现在正在医院里大睡特睡,应该观察一天就可以出院。
陶茹之打来电话的时候,他们正在商量晚上谁留下来照顾一下,索性就把这个难题丢给了她。
李臣走前塞了个粥给陶茹之:“姐,他还在睡觉。我买了一点夜宵,如果等会儿他醒了可以拿给他吃。”
“太麻烦你了,谢谢。”陶茹之微信给人转了红包,一边打探问,“他最近又打了别的工吗?”
“应该没有吧?都打了三份工了,再多就不是过劳是猝死了。”
“三份?!”
陶茹之的声音猛地拔高。
李臣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尴尬道:“姐……你、你不知道啊?”
陶茹之脸色难看:“我只知道他在酒吧上夜班。”
“那个……具体的你自己问他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李臣指着手机说车到了,赶紧溜之大吉。
病房是四人一间,算林耀远运气好,今天没有病友,他独享最里侧的床位。
陶茹之拉开帘子,林耀远在病床上睡得很沉,胳膊吊着针,她凑过去看了看输液的情况,随后把粥搁在床头,拉开椅子在病床边坐下,沉沉地呼了一口气。
她抬起眼,认真地凝视这张脸。
病房的灯调得很暗,窗外照进来的月光反而更亮,窗棱的阴影切割着林耀远的脸庞,落在他脸上,变成一个狭长的十字。
陶茹之伸手,虚空地在他脸上比划这个十字,碎碎念地小声说:“赶快好起来,要身体健康,拜托拜托。”
安静的病房响起一声轻笑,虚弱的声音从病床上传来。
“有你祈祷这么随便的吗?”
陶茹之愣了愣,收回手:“ 不是见效挺快的?你这不就醒过来了?”
“是被你吵醒的。”
“你以为我想吵你?我明天还有一门期末考,还准备再复习一下子的……”
很奇怪,陶茹之心里的担忧变成字句从嘴里跑出来时,全都变了样。
可她控制不住自己无端的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