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茹之:“……没有。”
“哦,我还担心你是不是被蚊子咬了。”
他乐呵呵地扬长而去,陶茹之看着他的背影叹气,心想也好。比起临别时给自己一个拥抱的男人,似乎担心自己是不是被蚊子咬了的男人更好,不然她也不会考虑和他结婚。
陶茹之走近单元楼,灯坏掉的黑暗里有一点星火在闪烁。
是林耀远站在那里抽烟。
他一手夹着烟,带着无线耳机正在讲电话。
陶茹之默不作声地路过他时,听到他在跟电话那头的人笑意盎然地说:“好,记得帮我跟你爸妈说声新年快乐。”
陶茹之听着他的语气,在刹那间推断出对面的身份,应该是在饭桌上提到过的女朋友。
她的脚步不停顿地往前走去。
即将走进楼道的电光石火,讲电话的人说了声再见。
“陶茹之。”
他接着冷不丁地出声叫住她,已然切换了语气。是一种很生硬,有点不知从何谈起的语气。和刚才的轻松相比落差太大。
陶茹之停下来,回头看他:“怎么了?”
“老陶刚才叮嘱我了,你们要买房看合同的时候记得找我,我帮你把把关。”
“是吗,那太好了。”陶茹之不客气地点头,“听说你现在可是大律所的红人,不会到时候找你得排队到一个月后再给我看吧?”
他故意拿腔拿调地:“等一个月就能排上也是我给你开后门了。”
陶茹之又想翻白眼了。
“行,知道你牛了。”
“你也不赖,一回来就进了华阳。”他语气微顿,“我以为你会真的就这么留在英国不回来了。”
陶茹之耸肩:“怎么可能,我爸还在这里。远水救不了近火,在京崎总比在英国强。”
“你要是担心这一点,别忘记家里还有我。”他语调微扬,玩笑着说,“还是说太久没联系,真的快忘了我了?”
陶茹之只是笑笑:“你真是阿姨亲生的,说了一样的话。但我才是我爸的女儿,当然第一责任在我。”
“真意外。这么多年了,你原来还分这么清么?”
他手中的烟一直没有抽,燃烧的灰烬积了长长一截,被风吹飘在地。
“我以为我们早是不分彼此的家人了。”他说。
“……”
陶茹之提醒他:“不抽的话就灭掉吧。”
他低头看了眼,仿佛才意识到手边夹了只烟,随即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四方形的金属烟盒,将烟摁进盒中灭掉。一边很轻地嘀咕了一句,你顾左右而言他的本领还是没变。
陶茹之装作没听见。
他接着又掏出清新喷雾剂,对着身体连喷好几下,驱散了刚才的烟味,一套下来流程很熟练。
空气里浮动着人工清新的香氛味,陶茹之动了动嘴唇,压下心头想问他是否很经常抽烟的好奇,明明当年他说他并不喜欢烟味。
她事不关己地转身,转口道:“该上去了。”
“嗯。”
他将清新剂揣进口袋,跟在她身后慢悠悠地跟过来了。
这场私底下里的对话比陶茹之想象中的要更加无可挑剔——符合他们各自的身份,互相恭维,关心近况,又保有边界。
陶茹之听着距离自己不远不近的脚步声,楼道的灯跟着他们一明一灭,很像游戏会自动读档时闪烁的那根进度条,闪五下,啪,精准读档到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她偷偷跑来白菏见他,他们在昏暗的楼道里交换深吻的夜晚。
林耀远三两步跨上台阶,追上她。
她的手腕被他一把攥住了。
陶茹之的手心瞬间出了汗。
她不得不停下脚步,两人在楼道间对峙,她听见他梦游般的发问:“陶茹之,要不要再等一次楼道暗下灯?”
第47章
顷刻间, 陶茹之怀疑自己还在回忆,误把回忆里的那句话放大了。
但回忆里,林耀远可不曾说过“再”。
她被这句话冲击得恍神, 林耀远的脸已经凑近。
他站在她台阶下方,因此几乎是刚好和她平视的距离——陶茹之又看见了最当初看见的那双眼睛。
紧接着, 他的目光不再与她对视, 而是慢慢下移, 停在她的唇边。
他开口道:“你大概完全忘记了我曾经说过的话。”
「不要把你想交往的任何男的带到我面前来。你带一次,我就会当着他的面亲
你一次。」
他压低着声音,怕惊动一门之隔的他们的爸妈, 又或者是天上正在注视他们的神明。
更怕惊动她。
因为他知晓自己的话多么无礼。
陶茹之已然冷静下来, 微微扬起头,视线掠过他的发梢,不慌不忙地发问:“那么……你怎么不履行呢?他都已经走了。”
她的声音没有收, 快暗下来的灯由此依然明亮。
他的视线随着她的话又往上游移, 和她在不会再暗下来的灯中对视着。
半晌, 他悻悻地松开她。
“看来已经吓不到你。”
陶茹之将手放进口袋, 嗤笑他:“都快三十岁的人还开十多岁时候的玩笑,我怎么会被你吓到?”
“别四舍五入,我今年的生日还没过,离三十还远着。”
“你是在跟我暗示别忘记生日礼物吗?”陶茹之笑道,“前面哪年我有忘掉啊,放心吧。”
“那我可以指定我今年的生日礼物吗?”
“……行啊, 你要什么?”
“我要你忘了我的生日。”
陶茹之下意识地反问一声:“你说什么?”
他语气决绝, 重复道:“不要再送礼物给我, 就是给我的礼物。”
过了好半天,陶茹之回了一句嗯。
“没问题, 那我倒是省事了。”陶茹之主动结束了对话,“进去吧。”
*
第二天早晨陶茹之醒来,她订了六点半的闹钟,一起来就听见门外的走动声。
陶康笙从厨房端了早饭出来,招呼洗漱完的陶茹之一起坐下来吃,一边问起郭文康要不要来。
她嗦着面含糊地摇头:“他不上来了,一会儿直接走。”
陶康笙带着点醋味说:“我说你好不容易回来,怎么只在家里呆一天,居然是要去见他父母。”
“反正之后我就在京崎工作了嘛,家里可以经常回来的。”陶茹之安抚道,“毕竟他都同意除夕先来我们这了。”
“那他当然得同意,哪有你委屈他的道理。”
林棠娟也附和说:“我这一点我同意你爸。茹之,你要记住你去拜访他父母的过程不是代表是你单方面征求他们认同你,其实也是你挑选对方父母的过程。”
陶康笙语重心长:“如果他们为难你,你不用委屈自己,大不了这个婚不结。”
陶茹之连连应声:“他们再好也没有你们俩好啦,要是以你们做标准可就太难了。”
陶康笙戳戳她脑袋:“年纪越大嘴巴越甜了。”
“我发自真心!”
“那你之后得找时间回趟家,收拾收拾你那屋。”陶康笙说,“不然我怕到时候你收拾不完。”
“收拾?你们打算搬家吗?”
“是这栋楼要拆了,加入新区规划,可能明年动工吧。”林棠娟解释道,“我之前去找物业反映楼前那灯坏了赶紧找人来修,他不小心说漏嘴的。说都这样了还修什么修呢。”
“天……那算是好事啊!”陶茹之高兴道,“这房子确实很老了,你们可以趁机买个喜欢的新房子,钱不够我这里有。”她又兴奋道,“说不定你们可以考虑搬来京崎啊!”
陶康笙立刻摆手:“你自己还要准备新房呢,哪儿多来的钱?京崎的房子又那么贵。”
“没事啊,我们新房就买小一点嘛。”
林棠娟插话道:“我是觉得你们新房可以买小点,多出来的钱你得留给自己买一套小房子自住。这样万一以后吵架了什么的你不用憋在房子里受气,想走就走!”
她意味深长地瞅了陶康笙一眼:“我这些年就是后悔把我原来那套房子给卖咯。”
陶康笙嗫嚅着不说话了。
陶茹之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我也是想,可是京崎的房子确实贵,我要再买一套肯定就不够用,但给你们补贴肯定是够的。”
闲聊间,林耀远的房门也开了。
他眼睛还没睁开,游魂似的飘向卫生间,回来坐已然改头换面。
林棠娟纳闷道:“你起来这么早做什么?”
“律所昨晚临时通知我回去,有个案子要急推。”他看向陶茹之,“我一会儿也要去机场,介不介意我搭你们一个顺风车?”
陶茹之在二老的目光中点头。
走之前,四个人一起拍了张久违的合照。林耀远执镜,把手机横过来,为了让他们都能入镜,他挨在最边上,一张变形了的半边脸。
陶茹之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把中间让给两位父母,他们倒是笑得很灿烂,她离镜头最远,表情模糊。
咔嚓了几张,陶康笙定睛一看,不满意了。
“这我要拿来当朋友圈背景的,你们俩脸都看不清。”
说着就把陶茹之和林耀远往中间推,换他站到了最旁边执镜。林棠娟换到了陶茹之刚才的位置,挽住她的胳膊。
位置换完,陶康笙说着一二三,一手拍着林耀远的背一手按下屏幕。
最后一秒,林耀远抬手揽住陶茹之的肩头。如此,照片里所有人都是亲昵的。
一张完全像家人的全家福成型了,前提是忽略照片里陶茹之忽然局促的脸。
*
八点整,郭文康准时出现在陶茹之家的小区门口。
他从车上下来,让司机靠边稍等一下,一边给陶茹之打电话。
电话没接,但门口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个人。
郭文康看见跟在陶茹之身后的林耀远,略意外道:“弟弟也和我们一起?”
“嗯,他去机场。”
林耀远主动拉开副驾门坐进,识趣地戴上耳机:“我眯一会儿,你们可以当我不存在。”
陶茹之和郭文康坐进后排,果真就按照林耀远说的,旁若无人地审视着郭文康的脸色:“没睡好?”
“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紧张。”郭文康挠挠额头,“担心你们见面会不会顺利之类的……想了很多。”
陶茹之板上钉钉道:“肯定会顺利的。”
“那如果不顺利呢?”
郭文康微愣——因为这个提问来自前排那个刚才说着要无视自己的某人。
“如果你父母对她有意见,你怎么处理?”
林耀远问得轻飘飘,内容却很尖锐。
郭文康陷入沉默,明显开始思考该怎么回答这个送命题。
陶茹之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出面打圆场,因为她也有些好奇郭文康的答案。
很快,郭文康出声说:“其实这个可能性不大,以我对我父母的了解,他们不会对茹之不满意。毕竟她那么优秀。”
林耀远又追问:“哦,是吗?他们的标准是什么?”
“身材和相貌都过关,工作也好,除了家庭可能稍微……如果要有不满,那唯一能诟病的地方就是这里。但我完全可以和他们沟通,毕竟我已经先去过你们家了,家庭氛围很好,我完全可以和他们证实这一点不是问题。”
郭文康回答得很诚恳,诚恳到有些不好听的程度。
“这确定是你父母的标准,还是你在心里对她的评判?”
林耀远猛地话锋一转,将矛头指向他。
郭文康忙语无伦次道:“当然不是,那些都是外在的东西,我喜欢你姐姐是因为她这个人。”
林耀远更加咄咄逼人问:“那你父母也有可能不在乎那些外在的东西而单纯不喜欢她本人。到了不得不对立的立场,你站在哪一边?”
点到即止,陶茹之立刻打断他们道:“再聊下去先别说我和他家的关系,得是他和我家的关系先崩,你就别说话了。”她拍了下副驾的后背示意林耀远,又看向郭文康,“他大概职业病,喜欢刨根问底,你不用管他。”
郭文康松口气,摇头说:“怎么会,他是你家人,我完全理解。”他义正辞严,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姐姐受委屈的。”
前排静默片刻,传来一声潦草的“那就好”。
路况四通八达,几乎没有人在大年初一的早晨赶去机场,很快三人就抵达了目的地。
郭文康主动拿上自己和陶茹之的证件,还有各自的箱子去了自助机器处排队办理打印机票和托运,让陶茹之去休息区坐着等他。
林耀远的飞机比他们晚半个小时,还没有到开放值机的时间,于是他跟着她一起坐过来,陶茹之把随身的背包放在旁边的空位上,林耀远隔着她的包坐下。
她低下头玩手机,开了一局消消乐。林耀远转头瞥了一眼她的手机,随口搭话说:“你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爱玩消消乐?”
陶茹之嗯了一声:“解压。”
他继续说:“你看上一个人的眼光那么多年过去了也还是一样。”
陶茹之按键的手指被迫停下,抬头道:“彼此彼此,你爱随意给人下判断的样子那么多年过去了也没变。”
“可是我没说错。”他的视线捕捉着正在排队的郭文康,“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这种人你还不判死刑?这不是谈恋爱,这是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