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不说，就说开封府的侍卫巡逻的路线和频率，这几天也比往日要翻了几番。
“我知道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都是你的朋友，我也是西门吹雪的朋友。”李燕北又喝了一杯酒，“可这件事难道世上有人能够阻止吗？”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这世上决没有人能阻止两位已及巅峰的剑客追寻更高的境界。
但陆小凤在想的却不是这个。
“叶孤城前日进了城，那些袭击者——”
他看着李燕北。
李燕北摇摇头，简短的答道：“仍在继续。”
花满楼轻轻叹了口气。
这是近百年来最大的武林盛事，可除此之外，也有不少将两位绝世的剑客用来取乐、开盘聚赌的人。无论是压西门吹雪赢还是压叶孤城赢，激愤之下赌上全部身家的人自然不少，因此想在决斗之前稍微做些手脚的人，自然也不会少了。
甚至不需要哪位真的受伤，只需要稍微、稍微一点点的影响，就足以让这不容分毫出错的决斗稍稍偏移。
但出乎诸人意料的是，这些动手脚的人，行为竟然那么粗劣、又那么肆无忌惮，近日来针对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刺杀，层出不穷的出现——
但没有人承认这是自己做的。
是了。
谁又肯承认自己会做下这样卑鄙龌龊的行径。
但陆小凤总觉得，自己在其中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那充斥着血腥气的、使人看不清道路的浓郁雾气，又一次悄无声息的聚拢过来。
他和李燕北对饮了一杯酒，视线往外，叶孤城正好在这浓郁的血腥气中路过酒楼楼下。
白衣的剑客神色自若冷漠，陆小凤刚要开口喊，对面酒楼横空劈出来一声厉喝——
“叶孤城！受死！”
这是陆小凤首次撞上刺杀现场。
他看着一条寒光凛冽的铁索自窗口飞出，袭向剑客的胸口。叶孤城剑不出鞘就把这来势汹汹的铁索挡下，袭击者随即叫嚣着自窗口边一跃而下，勇猛的朝他冲了过去。
他似乎是只有一个人。
但很快的，又有两人叫着叶孤城的名字，从陆小凤所在的这家酒楼拔剑冲出去。
这三个人显然是不认识的，但同时冲向叶孤城的样子就像、就像……就像农人在地上洒了一把小米，然后鸡群一拥而上。
嗯。
叶孤城就是那把小米。
街道上顿时一片混乱，幸运的是冲出来的几个人似乎只针对叶孤城，对旁边普通百姓没有半点兴趣。
这实在是无法令人觉得高兴的即视感。
“这个人在干什么——？！”
“草！”
“你们是不是玩不起？！居然还下黑手！”
街道两边的酒楼里又陆续冲出来几个人，对着本来就一片混乱的现场添砖加瓦。
陆小凤眼睁睁的看着某个人把同伴往后一拉，然后抬手匕首送进离他最近的人后腰，转眼又被另一个人当头一刀狠狠劈下。
一无所知的李燕北看着楼下的乱象啧啧称奇：“这可都是一流的高手……怎么打起来还不如我手底下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小东西。”
陆小凤：“哈、哈哈。”
远处开封府的侍卫正在赶来，这些江湖人却仍在乱糟糟的打成一团，叫嚣声响成一片。
这时候叶孤城反而被无情的抛到脑后了。
在这纷乱的声音中，花满楼忽的神情一动，扭头转向窗外。他张张嘴，欲言又止：
“我似乎听见了……”
青年的话只说了一半，脸上的表情流露出几分不确定。
好友很少有怀疑自己听力的时候，陆小凤正想细问，却忽然紧紧地抿住了嘴唇。
他已然知道花满楼的不确定是为什么了。
因为他也听见了。
“先捞他先捞他——”
熟悉而又陌生的、清澈的溪水般的声音；拔高音调、正急促的在说什么的声音；已消失在世上、本该不复存在的声音。
并不算特别的声音融入熙熙攘攘的喧闹、却清晰的传入耳中，如惊雷一般炸开。
大脑嗡鸣。
陆小凤、陆小凤扶了扶桌子，豁然起身。
第76章 - 柒拾叁 -
云千君准备撤了。
她抱着扇子立于酒楼门外，正对着街上的混乱局面发愁。
移花宫的白裙看起来就像是洁白的流云，随着少女轻盈的步伐轻轻扬起又落下，继而淹没在长剑出鞘后绚丽的光芒中。
叶星来拔剑属于意料之内，她叫嚣着捞人的时候就已经冲过去了。局面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基本上也还算符合逻辑。
但不合理的事很快就来了。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从二楼纵身跳了下来。
云千君目瞪口呆地前面那个穿黄衫的将白裙少女带出来，而披大红色披风的那个、直入场中央，在抬手夺下几把剑以后，便自然而然地拨开了混乱一片的情况。
所有玩家的视线都集中在了穿着大红披风的男人身上。
“……？！”
云千君当然认识他们。
叶星来玩游戏从来万事不过脑更不放在心上，到现在都记不住剑客职业的技能名字。
而云千君在高强度冲浪的同时还会上论坛寻找攻略贴，早在公测初期就把热门地图里八成重要NPC的脸和名字给记了下来。
八月十五的决斗是武林盛事，所以她能理解这两个人会出现在这里，但实在弄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出现以后的第一件事，是把自家室友从团战中心强行带出来。
于是云千君的视线微妙的转向了叶星来，这个人被半揽着，但是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比她还要迷茫。
那双正注视着花满楼的眼睛里，写满了匪夷所思。
“呃。”
叶星来不太确定的眨了下眼睛，想了想。
她犹豫道：
“花满楼……？”
样貌温雅的青年眼睛灰蒙空茫，脸上带着如梦初醒的恍然。
他慢慢地转向少女的方向，手指微松、又握紧了，仿佛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是真切的抓住了什么。
于是花满楼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叶姑娘。”
他放轻了声音，说道。
“好久不见。”
花满楼听见少女长长地舒了口气，迟疑的语调上扬变得雀跃，继而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你认得我？”
这个问题实在古怪。
因为她的重点并不是【我】，而是【认得】。
叶星来并不否认自己的身份，她只是为花满楼认识自己而感到奇怪。而面对疑问的青年停了停，微微一笑。
“叶姑娘没有掩饰嗓音。”他这么说道，“我听得出来。”
叶星来：“……噢。”
好像懂了，但完全没理解。
那边陆小凤三言两语的劝退了玩家们——开封府的守卫正在赶来的路上——又和叶孤城交谈了几句，最后回身走到叶星来旁边，看了看她，很难说脸上复杂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这是易容？”他问道。
“当然不是。”叶星来立刻否认了，“我又没点这个技能。”
那么。
也就是说她又死了一次。
陆小凤平静的想。
他发现自己已经非常顺利的接受了手札上记录的事迹。
长生不老药。
死而复生。
截然不同的两张脸。
叶星来没有注意到陆小凤的眼神，她在看团队频道里的消息。
【团队】安玉树：999
【团队】安玉树：红药用完了，给点给点
【团队】叶星来：111
说话的是他们这边最先冲出去的那个玩家，被叶孤城打的满地乱爬，血条直接了当的空了大概有五分之四。要是再打打，说不定就得爬着回来了。
不过他现在看起来也实在好不到哪里去，一边吐血一边走过来，朝叶星来伸手。
花满楼神态自然地往少女身前挡了一下。
陆小凤没有动。
因为他能看见对方伸出来的掌心朝上，那是在索要什么的姿态。
叶星来从花满楼身后探出头来，在对方手里放下一只小小的白色瓷瓶。木头塞子堵着瓶口，缠着一截红色的细绸缎，是江湖上最最常见不过的金疮药模样。
“我就知道。”
男人脸上露出微妙的笑意，他幽幽的道。
“大宫主是最疼你的。”
他不再吐血了，但衣襟袖口大片大片染着深深浅浅的、刺眼的红色，模样看起来仍然很狼狈。
叶星来也幽幽的道：“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免了。”
安玉树立刻拒绝。
“祝您跟大宫主成双、呃，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了。”
叶星来：“去死！”
那边云千君先给其他受伤的队友喂了红药，又在团队频道和不在现场的队友解释了情况，回头就看见叶星来和别人吵架吵得张牙舞爪，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剑了。
她叹口气，波澜不惊地走过来，以一种娴熟的姿态从后面伸出手，想要捂住叶星来的嘴——
然而伸到一半，就被截住。
云千君抬起头，便见青年脸上惯常存在的温和笑意收敛了些许，显出几分罕见的凛冽气势来。
又看看叶星来，再看看两眼放光的队友。
更想叹气了。
【团队】云千君：散了吧散了吧
【团队】云千君：没什么好看的东西
【团队】云千君：不知道有没有人报警，等会儿全进去了
【团队】叶星来：啊？衙役应该没这么快来吧？
【团队】丘丘人：不是哦，他们过来的速度好像变快了。
【团队】丘丘人：恶人谷的已经被抓走几个了
【团队】叶星来：？真的假的
【团队】安玉树：报告！我还不想走~还想再看看！
【团队】邱十二：看什么看什么？
【团队】安玉树：古装武侠爱情偶像剧
【团队】景新：芜湖~这么刺激？
【团队】邱十二：谢谢谢谢，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团队】叶星来：？？死不死啊你们？？
团队频道里吵的热火朝天，回到游戏里也不过一息，仿佛玩家们同时敛息一瞬，又在同一时刻回过神来。
“花七公子。”
仿佛不知道花满楼看不见似的，云千君露出一个仙风道骨、高深莫测、或者说装神弄鬼，总之和她这张仙人捏脸完美匹配的笑。
外表看来颇有仙人之姿的青年，幽幽的问道：
“您这是做什么？”
“背后出手，实非君子所为。”花满楼这么回答。
云千君的笑容凝固了。
她将死亡凝视落在叶星来脸上，逼迫自家室友把笑藏在突兀的咳嗽下、又伸手拉了拉花满楼的袖子，非常快速地说道：
“没事没事，这个人是、呃，我的朋友。”
花满楼停顿两秒，松开了手。
【团队】云千君：你跟着他们，我么先撤了
【团队】叶星来：？？？
【团队】云千君：陆小凤哪里都有朋友，明天点刷新以后你借用一下他的资源
【团队】安玉树：？
【团队】叶星来：？我们不是来看比赛的吗？
【团队】云千君：两件事可以一起做
【团队】云千君：撤退！
【团队】丘丘人：了解！
【团队】安玉树：等等——我还想看——
不愿离开的安玉树最后是被一身血的丘丘人拖走的。
倒在路边奄奄一息的重伤者强行拖着大喊大叫的青年离开，实在吸引了周围不少路人惊恐的视线，但他们并显然不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云千君最后看了叶星来一眼，拂袖转身，加快脚步，撸袖子协助丘丘人拖着安玉树撤退了。
陆小凤看了看这兵荒马乱的一行三人，又看了看叶星来。
叶星来背着手，若无其事的眨了下眼睛，露出一个笑：“看来我的朋友丢下我先走了。”
花满楼唇边露起一丝笑。
“所以？”
陆小凤挑起眉，冷冷的反问道。
叶星来义正严辞：“我觉得你们需要一个同伴。”
陆小凤正要说话，上方的窗户忽然探出一个脑袋。李燕北往下看看，街道上除了亿点血迹残留，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不过就算在汴京，持械斗殴也是常有的事情，所以李燕北并没有对血迹多加关注，只是喊道：“陆小凤，事情解决了吗？”
事情当然解决了。
面对陆小凤和花满楼突然从窗户边跳下，再上来的时候身边却忽然多了个女孩子的行为，李燕北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颇为热情的让跑堂添了一副碗筷。
“在下李燕北。”
京城扛把子之一兴致勃勃的抱拳询问道。
“不知姑娘名讳？”
玩家看他一眼，兴致缺缺地侧了侧脸：“叶星来。”
李燕北自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