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涵听完后只觉得荒唐可笑至极,情之爱若倾注一人之身,便是以死相报也值得。可这情爱若是见者有份,平分给所有人,那如脚下的泥、隔夜的饭又有何区别?简直廉价的根本不值一提。
心思细密的黛玉拿出手绢递给了晴雯,说道:“我明白你是替自己伤心,好歹如今你换了主子,只瞧着你平姐姐的日子,难道还不觉得有盼头吗?”
晴雯接过帕子抹了抹眼泪,说道:“今儿个我出门时还有个老妈妈凑上来与我说,当日我曾在宝二爷的房里,与花姨娘是何等的要好。如今她遭了难,我却成了奶奶身边得用的人,怎就不去瞧瞧她?我恨的朝那老婆子脸上便啐了一口,当年便是花姨娘挑唆的人去二太太跟前儿上眼药。我被赶出去的时候连件衣裳都不让带,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之时是我家奶奶来救了我的命。前儿个我出去办事,碰巧遇见了花姨娘的嫂子,她头上戴着的正是我原先的花钗,这叫我怎么去瞧她?”
林默涵说道:“所以做人做事还是不能丧了良心,虽然满府的人都说你性子厉害,但正是因为你心思纯净,从未有过龌龊的想法,分内的事情又都做的极好,才能得了你家奶奶的青眼,有了如今的日子。这是你的好处,昨日之事不可追,姑娘只管向前看吧。”
晴雯哭了一场,反倒觉得之前那些事情释怀了不少,留在这里与黛玉一起讨论了会子针法,又留用了午饭才回去。
探春叹了口气说道:“虽说有小姐和丫鬟这身份上的差别,但她们自小就来了贾家,大家都是一同长起来的情分,彼此之间的情谊都是做不得假的。谁知如今大了之后竟也能生出狠毒的心肠,袭人又怎会不知晴雯心高气傲,若被赶了出去只怕立时就会没命,却还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在二太太面前极尽挑拨,有如今的下场也是她活该。二嫂子肯发话叫人好好看着她已是十分仁慈了,若换了我定然不会留她的。”
迎春和惜春抬起头瞧了瞧她,探春说道:“怎么,你们可是觉得我心狠?”
二人摇了摇头,迎春小声说道:“我……我心里与妹妹的想法一样,只是不好说出来罢了。不管怎么样,不能存了害人的心思。”
惜春却说道:“说到底这些都是拖累,要我说应该全部赶出去才清净。”
林默涵和黛玉听到她们三春这样说后笑了起来,林默涵说道:“三位妹妹这般嫉恶如仇自是好的,这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呢?花姨娘这事儿到底也与我们无关,只不过是因为她上头没有主母,嫂子身为隔房的人也不好处理,待将来的宝二奶奶进了门自然又是另一番光景了。咱们今儿正经还是把这些账本子都看完吧,听说表哥今儿个就让人牙子进府了,等过了这几日我们就得回林府了。”
在荣国府逗留的这几日,老爹林如海和弟弟林赫瑾已经派人来送过好几回东西了,催促她们回去的意思很明显。
三春点了点头,一脑袋扎进这些厚厚的账本里面去了,这些都是她们日后真正安身立命所在,一点儿都不能怠慢。
外头很快就吵嚷了起来,林默涵知道这定是开始往外发卖人了。
府里奴才们的卖身契自然都在贾母的房里收着,但是前些日子鸳鸯一有空闲就被平儿叫了出去,几次三番下来,那些卖身契早已在圣旨到达贾府之前被送到王熙凤的手里了。
一开始鸳鸯自然是不肯的,但是平儿却与她说道:“我知道这样让你很难做,但你细想想看,大老爷如今是名义上的当家人,倘若他要说家里的身契被不小心弄丢了,难道官府的人不会重新与他办理吗?大老爷连爵位都肯让,难道还不会帮琏二爷做这样的小事吗?左不过多花上几两银子罢了。只是当真这样做才是真叫老太太下不来台呢!老太太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将来她若知道了虽会生气,但到最后只怕还要赏你才是。”
鸳鸯坐在满朝欢特地为平儿设立的厢房里,俯瞰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听着底下女子们发出的连连惊叹声,那位伶俐的女账房每每都把手中的算盘打的飞快,等候付银子的顾客排着队笑吟吟地聊着手里买到的心爱之物。
再想想被给予厚望的宝玉,整日家不是陪着屋里的姨娘丫头吃酒打闹,便是在老太太跟前儿撒娇卖痴,旁人哪怕劝上几句经济仕途之语都会给上一通没脸。
且隔壁宁府的贾家男人们更是提起来都嫌脏了自己的嘴,她终是明白了琏二爷夫妻是铁了心要闯出一条不一样的路,不可能再任由荣国府这般浑浑噩噩下去的。
“咱们小时候就来了贾家,跟在老太太身边这么多年,我怎会不知家里如今愈发不成个样子了。从前些年开始便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如今我倒是极佩服你家主子了,要力挽狂澜总是需要极大的决心的。这个坏人我愿意做,但只一点,荣庆堂里伺候老太太的人绝不能往外卖。”
平儿笑道:“你当我家奶奶是什么人!老太太身边的人不可能发卖的,就算他们想总揽大权也得留几个得用的人给老太太。便是府里那些老老实实的人也会留下来的,凡是卖出去的都是些奸猾难缠的。你只管放心就是,说到底是一家子骨肉,你冷眼瞧着难道我家奶奶是什么刻薄无情之人吗?”
鸳鸯说道:“我心里总觉得对不住老太太,只是倘若真叫他们从官府弄来身契,老太太的脸上更加不好看。瞧瞧你如今富贵的如同个主子奶奶似的,就连晴雯到了她身边后也与以前大不相同,到了现在谁敢说她心肠不好?”
平儿笑了笑没有说话,自家主子能有如今的变化全赖林家的帮扶,只是这些事情都没有必要与外人说。
好在鸳鸯的确一心为贾母着想,这件事情贾琏夫妻是铁了心要做的,任谁也拦不住。与其让老太太与子孙们起这般大的争执再伤了身体,不如叫她将来责怪自己这个奴才背主。
两相对比,倒还能叫她老人家少气些。
这个道理鸳鸯明白,平儿也是明白的,便握住她的手保证道:“好姐姐,这样做很是委屈你了。我家奶奶说了,若事情出了之后老太太不留你,你就出来在这铺子里头做个管事。便是要嫁人也肯为你张罗的,总不会叫你下半辈子没着落的!”
“唉,只要老太太肯留我,就算一辈子不嫁人我也是愿意的!叫你家主子放心就是,等这件事情出来还盼着他们二人能够到老太太面前请罪才是。”
如此这般,全府的身契很快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王熙凤的手里。
第67章 回府
既有奴才们的身契在手,贾琏和王熙凤自然不会拖泥带水,请了贾赦和邢夫人坐镇在堂上,手脚利落地叫了人牙子来府上提人。
虽则贾家素来只有买人的,从未往外卖过人,这样的动作少不得要被人议论纷纷。荣国府的门口站了不少人在谈论贾家发卖奴才的事情,但是贾琏和王熙凤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好叫别人都知道他们荣国府改头换面的决心。
满院子的刁奴,老的少的都被堵住嘴扔在地上,或是不敢置信或是十分愤怒地盯着贾琏夫妻,王熙凤丝毫不怀疑倘若他们此时可以说话,这会子早就骂到他们老王家十八辈儿祖宗头上去了。
人牙子王婆眯着眼睛一扫,就在这里头看见了好几个熟面孔。譬如如今的荣国府大管家吴新登夫妇,这是她的老相识了,此前常常光顾她的生意,就在上个月还采买了一批小丫头进府,摆足了大管家的派头,不但大肆收取回扣,甚至还强行拽走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姑娘给他自己使唤,听说前些日子刚抬了做三房姨娘,谁知一转眼威风八面的吴大管家就成了被绑住手脚等待发卖的人。
人牙子做久了,这种事情本是见惯了的,只是王婆知道此人是荣国府老太君新抬举上来的心腹,为了避免日后被找麻烦,她小心翼翼地凑到王熙凤的跟前儿确认到:“奶奶赎罪,干咱们这买卖的旁的不怕,就怕一不小心把主家的心腹人给带走了,到时候就是把老婆子的人头赔上都不够的。老婆子我多句嘴,这旁人也就罢了,只是听说这位吴大管家是贵府老太君亲自提拔的,不知这件事情老太君是否知晓?”
王熙凤一听便笑了,老太太自然是不知道,不过这种事情她也没有必要与外人多说,只说道:“王妈妈这消息果然十分灵通,只是不知道你是否听说了我家二爷已经承袭了老爷身上的爵位?再说我家老太太十分疼爱二爷,他要做的事情自然无有不应的,一应身契都给了我们爷,难道还会唬你不成?我想妈妈这般聪明的人,自然该知道日后谁才是你老人家真正的主顾。”
王婆子一听这话立马不敢再问了,她能在京城做把这等缺德买卖做的风生水起是因背后是有些背景不假,但是平白无故地惹祸上身就不妙了。
而且贾家二奶奶这话说的也对,眼瞧着日后这荣国府真正当家做主的人是他们两口子,只怕那位老太君也不大能说的上话了。如此,便也不怕得罪了她。
王婆子连忙赔笑脸道:“瞧奶奶这话说的,都是我多嘴了。奶奶交给我尽管放心,定将这起子奴才卖的远远的,再不叫他们出现在奶奶眼前。”
王熙凤说道:“王妈妈果真是个爽快人!我也不扭捏着了,价钱上都好说,我只有一个要求,发卖的越远越好,再也不要让他们回京城了。”
倘若只是在宅院之内搬弄口舌是非,王熙凤和贾琏倒不至于做到如此狠绝,但是这些人嘴上每个把门,把主子们的私隐之事当做谈资随意往外说嘴就不可饶恕了。
自打先前林默涵处理了赖、周两家后,打着荣国府名头在外为非作歹的人少了许多,但是也并非绝迹,贾琏和王熙凤这次一个不留,全部都捆了。
让他们继续待在京城到底不好,还是远远地打发走吧。
王婆答应了下来,其实像这种从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奴才基本上都会被卖的远远的,毕竟谁家还没点糟心事呢。
若是留在京城,被有心之人搜罗起来终归是祸患。所以,这些奴才大部分都要被卖到那些穷山恶水之地,有些身娇肉贵的大多会死在途中,即使活了下来,等待他们的也没有好下场。
王婆子手脚十分地利索,很快就带着成群的奴才们离开了。
剩下的流程便是去这些奴才的家里抄没,贾赦自告奋勇地把这个活计接了下来,毕竟这种事情他很有经验。
等做完了这些,夫妻二人便来到了贾母处。他们到时,鸳鸯正直挺挺地跪在院子里,脸上还带着泪痕。
王熙凤上前想扶她起来,说道:“老太太已经知道了吗?”
鸳鸯点了点头,说道:“外头的动静那般大,她老人家问起来我便全说了。老太太发了好大的脾气,姑太太一直在里头劝着。奶奶也不用扶我,老太太并没有罚我,是我自己要跪在这里的。您若是过意不去,还请往后对老太太多加孝敬便是。”
王熙凤叹了口气,鸳鸯做了老太太一辈子的忠仆,这次难免心里过意不去。她也不再相劝,只要让贾母消气,鸳鸯自然也不用如此愧疚了。
二人进去时,贾母自然没什么好脸色,若非贾敏在旁边劝着,只怕早就要拿茶杯砸人了。
她冷哼道:“如今你们的翅膀硬了,不但把老子的爵位哄了去,竟还把手都伸到我这屋里来了。奴才们不好,你只管打骂教训就是,非要卖了出去也该来与我要身契。我竟没瞧出来,你们夫妻真是好大的本事啊!在家里伺候了几辈子的老人说卖就卖,哪天我这个不中用的老东西碍了你们的眼,也一并叫人牙子来领走便是。”
这般诛心之言,贾琏二人连道“不敢”。
除了认错,其余也没什么好说的,这件事情归根到底无非就是贾琏和王熙凤想要从贾母的手里夺走荣国府的话语权,无论王熙凤的一张嘴多么地巧,她也不能否认这个事实。
所以干脆什么也不说,只把真实的公中账册往贾母的面前一摆就是。
这些年都是王夫人管家,为了不落个无能的名声,即使入不敷出她也不会到处宣扬。积年攒下来的老本儿倒还可以勉强维持风光体面的用度,但衰败之相已经显露出来了。
贾母虽然心里有数,但是从来不知道荣国府真实的财务状况,直到这本账册看完,她仍然不敢相信,曾经煊赫辉煌的荣国府竟然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了。
看着贾琏和王熙凤低垂的头,贾母想想这些时日的经历,以及贾敏的劝解,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实在不好过于责怪他们了。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默默沉思半响后,问道:“琏儿,你真的有把握带着咱们贾家重现往日的辉煌吗?我能相信你可以做得到吗?”
听到贾母问起这个,贾琏的双眼突然亮了起来,郑重其事地磕了个头,坚定地说道:“还请老太太相信孙儿!孙儿一定担起重任,绝不让祖宗蒙羞。”
短短两句话,贾琏却说的斩钉截铁。
尽管努力地维持着体面的生活,但贾母如何不知已然家道中落的事实,这些日子她也想了许多。
以前四大家族除了王家外,都在走下坡路,贾母活在自我麻醉之中并不觉得哪里不好。
可是自从林家回到京城后,贾母才切实感受到自己的危机。
林家自然是底蕴深厚的,但是由于子嗣单薄,其实力量根本不足以与当年的荣国府相提并论。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
林如海现今不但有了爵位,甚至官至吏部尚书,乃是皇上当之无愧的心腹大臣。就连他的女儿也接连被宫里召见,甚至得了太皇太后的青眼,不日便要入主东宫,将来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反观他们荣国府的姑娘,元春在宫里熬了那么多年,也不过是德嫔娘娘宫里的奴才罢了。剩下的三春虽然长的如花似玉,然而在身份上到底与林家姑娘相差甚远,别说被宫里瞧上了,就连普通的公侯之家都无人问津。
若非这层姻亲关系,如今的林家只怕早不是他们贾家能攀上的了。
贾母不得不承认,或许正是因为林家的缘故,贾琏才能顺利地承袭了爵位,甚至有魄力违逆她这老太太,雷厉风行地解决掉了那些霸王似的奴才们,直到此刻她才惊觉这个长孙或许在她完全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已经做出了许多努力。
既然如此,她便是放手又有何不可呢?
琏儿再如何也是贾家的人,他与荣国府之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的关系。
何况前几日敏儿说的也对,终归只有荣国府好了,她才会好。否则再是说一不二,只守着一个日渐没落的家也没甚意思。
只是,贾母仍旧叮嘱道:“日后不管是外头的事情还是家里的事情你们都可以放手去做,我统统不会过问。但我要你们答应我,日后定会厚待你们的二叔和宝玉!”
贾琏说道:“老太太放心,都是一家子骨肉至亲,孙儿定会厚待他们的。”
其实贾琏和王熙凤根本没有想过为难二房的人,好吃好喝地养着他们根本不在话下。当然,王夫人除外,但她是被贾母关起来的,与他们夫妻二人无关。
只要贾政老老实实地地做好工部员外郎的位置,不惹祸端便是。
至于宝玉,贾琏巴不得他能把心思用在读书和仕途之上,将来在官场之上也是助力。
不过他也明白,以宝玉的性子,除非自己想通,旁人劝是劝不了的。左不过在内宅里当个娇小姐般供养着就是了,没有人会克扣他们的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