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笙蹲下来,拔掉从缝隙处冒出来的杂草尖尖。
她把花束放在墓碑前。
外公外婆放下祭品,梁以植帮他们摆好。
一看到女儿,外婆就红了眼眶,“漾漾,爸妈来看你了。”
她叹了口气,“笙笙也来了,还带了男朋友过来。”
二十多年过去,他们始终无法释怀。
女儿考上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明城工作,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多么值得庆贺的事情。
老两口开始到处打听,看能不能把女儿调回来。
明城离温城实在不算近。
吴漾一个人待在明城,他们不怎么放心。
没想到事情还没有眉目,女儿先寄回家一封信,信中还夹了张照片。
来信说单位大姐给她介绍了个对象,就是照片上那位,名叫沈珂。
对方为人老实,对她也好,无论她说什么都听她的,她觉得不错,问问父母的意见。
老两口自然是想女儿离家近一些,但看沈珂长得不错,工作体面,女儿喜欢,他们自然也就同意了。
大不了以后他们多跑几趟,每年去看女儿两次。
后来沈珂陪女儿来温城,见他确实对女儿百依百顺,他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吴漾和沈珂顺理成章结婚,有了孩子。
女儿预产期的前两周,他们赶到明城。
沈珂在生活上十分照顾女儿,女儿脸色却不好,每逢沈珂出去,就要刨根问底,问他出去做什么。
他们责怪吴漾,说女婿那么好,她怎么还乱发脾气。
吴漾什么也不肯说,独自坐在那里流泪。
他们只当是女儿怀孕心思敏感。
某天沈珂临时去隔壁市出差,没成想晚上女儿忽然肚子疼,出现早产征兆。
最后是沈珂姐姐和双方父母送吴漾去的医院。
女儿进了产房,女婿却还没回来。
他们也生气,但女儿最重要,为了维持表面上的和平,也就没有问什么。
过了许久,沈珂才被他姐夫带回来,沈凡当即给了他一巴掌,“你老婆生孩子了知不知道,出什么差?那么重要?”
沈珂被打得偏过头,他什么也没说,着急地跑到老两口面前,“漾漾怎么样了?孩子生了吗?是儿子还是女儿啊?”
两位老人心里烦闷,女儿进去两个小时还没出来,理都没理沈珂。
又过了片刻,年轻小护士抱着小婴儿走出来,“孩子没事,产妇生产过程中出现大出血。”
她叹了一口气,“医生正在尽力抢救。”
老两口瞬间感觉像天塌了一样,外孙女也没看,只祈求女儿没事才好。
可惜天不遂人愿,医生出来冲他们摇了摇头,让家属去见最后一面。
喻笙看到外婆又留下眼泪,她站起身抱了抱她。
血缘关系就是这么神奇,她和温城的家人见面次数并不多,心理上却十分依赖他们。
外婆擦了擦眼泪,“笙笙,外婆要跟你说声对不起。”
喻笙知道外婆要说什么,拍了拍她的肩膀,强迫自己不要回忆过去,“外婆,您不用说,您没有什么对不起我。”
“有。”外婆摇了摇头,“当初我们带你妈妈回来,没有带你回来,这才让你后来受了委屈,是外公外婆对不起你。”
喻笙垂下头,“外婆,过去的事就不用再说了,您带妈妈回来是对的。”
她勉强笑了笑,“您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外婆长长叹了一口气。
喻笙看着妈妈的墓碑,她庆幸外公外婆把妈妈带回来。
妈妈离世前,愿望有二。
一是骨灰回到温城,等父母百年之后,长伴父母左右。
二是请求沈珂将女儿交给吴父吴母。
以后沈珂再婚也好,出去鬼混也罢,女儿都与他再无关系。
但沈家外公外婆,也就是喻笙的爷爷奶奶,封建传统,认为嫁进来的媳妇必须要葬到沈家祖坟。
外公外婆据理力争,一定要完成女儿的遗愿。
双方差点对簿公堂。
最后爷爷奶奶松口,告诉外公外婆,带吴漾的骨灰回家可以,孙女是他们家的,必须留下。
外公外婆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带女儿回家,沈家二老再如何,都不会亏待亲生孙女,可女儿留在明城,就真的成了孤身一人。
喻笙理解他们,外公外婆爱自己的女儿,他们没有错。
墓碑前气氛凝重,众人都沉默不语,梁以植不忍喻笙伤心。
他走到喻笙身边,找机会转移她的注意力,“笙笙,还没有介绍我给妈妈认识。”
喻笙陷在回忆里,眼泪都快掉下来,听到梁以植的话,忍不住哭着笑了出来,“梁以植,你好无耻,那是我妈妈。”
“迟早的事。”梁以植揽住喻笙的肩,擦掉她脸上的泪珠,和她并肩站在吴漾女士的墓碑前,“以后,也是我妈妈。”
喻笙抹掉眼泪,低头“嗯”了一声。
梁以植站在墓碑前,他在心里默默地向吴漾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喻笙受委屈。”
他们会结婚,会组成自己的小家庭,会有以后,会长长久久。
扫过墓,在温城待了一个周末,喻笙和梁以植便要回去了。
临走前,外婆和舅妈一人塞给梁以植一个红包。
梁以植推脱着不要,喻笙也直说不要。
外婆不依,“拿着拿着,和外婆客气什么。”
经过一个周末的相处,他们能看出来,梁以植这孩子比沈珂靠谱多了。
事业有成,对事情有见地,最重要的是,他们能看出来两人真心相爱。
沈珂对吴漾的百依百顺,更像是无所谓的态度,吴漾说什么他都说好。
梁以植不一样,他是发自内心的关心。
她知道梁以植有钱,但小辈有钱是他们的事,给红包是老人家的心意。
见实在推脱不过,喻笙这才让梁以植接下。
回到明城,再过几天便是元旦,梁以植订了家法式餐厅,元旦前他要去北城参加一场学术会议。
他已经计划好,回来便向喻笙求婚。
求婚成功,他就向朋友们公布。
喻笙的工作室逐渐步入正轨,每个月都能接到几个订单,偶尔还能接到附近中学古琴社团参观的活动。
冬日暖阳可遇而不可求,上午十一点钟,喻笙接待完前来参观的学生社团,搬了把椅子,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开始剪辑视频。
做得好是一回事,宣传是好另一回事。
这次活动她准备向本地的几家媒体投稿。
喻笙正在剪辑,叮咚感应器响起,自动播报“欢迎光临”。
她应声抬起头。
就看到魏若苏和一位穿着华丽的贵妇走进来。
魏若苏友善地朝她笑笑。
喻笙看到她身旁的贵妇,控制不住地想要呕吐。
第44章 暗示
当讨厌一个人到了极致,再次见到她,只会出现生理性的排斥,反胃是下意识的生理反应,喻笙根本控制不住。
她摁住合谷穴,平复了很久,等不适感缓解,才站起身来,面色冰冷,“这里不欢迎你,请你出去。”
“你赶我走?”魏若苏皱眉,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我今天又没有为难你。”
在孟西睿和程羡的教育下,她已经改过自新了,魏若苏知道她该怪的是孟西洲。
她小声嘀咕:“我是来和你道歉的。”
前两次是她不对,她想来找喻笙道歉,但她还没说话,喻笙怎么就要赶她走。
来之前遇到了宋姨,宋姨说对她那把古琴感兴趣,她这才带人过来的。
她还想着给喻笙介绍生意呢。
魏若苏不高兴地撅起嘴。
喻笙没有回答魏若苏的问题,她的注意力全被魏若苏身旁的贵妇吸引。
喻笙认识她。
她叫宋文清,是孟西洲的母亲。
宋文清保养得宜,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她笑容优雅,“喻笙,好久不见,还记得阿姨吗?”
喻笙当然记得。
她对她印象深刻,这辈子怕是都忘不了。
喻笙深呼吸,时隔多年,再见到宋文清,她还是气愤难忍,“我说了,这里不欢迎你,请你出去。”
一旁的魏若苏怔住,她惊讶于宋姨竟然认识喻笙。
过了片刻,她才想起来,据说当年喻笙和孟西洲就是被宋姨拆散的,怪不得他们认识。
魏若苏尴尬地抿唇,她好像又做错事了。
她小声对宋姨说道:“宋姨,要不我们换个地方看看?”
宋文清拍了拍魏若苏的手,“没事,我来和她说。”
宋文清往前走了两步,露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喻笙,我知道你还在怪阿姨,当年是阿姨不好。”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阿姨放下了,你也该放下了,阿姨今天来,就是想参观一下你的工作室,看到你的兴趣变成了事业,阿姨也为你开心。”
从宋文清进来,喻笙就开始生理不适,她一开口,喻笙更是恶心到话都说不出来。
喻笙冷笑,“用不着你替我开心。”
宋文清依然貌美,只是笑起来眼角多了两道皱纹,
只有喻笙知道,这么一个美丽的一张面孔之下,曾经对她做过什么恶心的事。
“喻笙,阿姨不是不同意你和西洲,但你怎么能瞒着阿姨呢。”
“阿姨自己也是普通家庭出身,阿姨不在意门第,可是你也不能撒谎,你这样的身世,阿姨真的要好好考虑考虑。”
那是一个周末,喻笙当时在外公外婆家,她觉得莫名其妙,宋文清突然找到她说这些话,她根本不知道宋文清什么意思。
她还没来得及问,宋文清就站到外公外婆面前。
“喻笙这孩子,我本来是非常喜欢的,但是伯父伯母,我们孟家不会同意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进门。”
外公语气激动:“谁告诉你我们笙笙来历不明?她是我们的亲生孙女!”
“谁让你在喻笙面前说这些的?”
宋文清笑了笑,“喻笙是谁的孩子我管不着,但是还请你们明白,攀龙附凤这种事,还是不要做的好。”
“我们家西洲单纯,我和他说过,他还在犹豫,我也是无奈才来找二老的。”
外公指着宋文清,“我孙女不是攀龙附凤的人,你说话太难听!”
“你——”
外公指着宋文清,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宋文清看都没看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想到往事,喻笙闭了闭眼,觉得浑身力气都好像被抽空。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冷冷地看了宋文清一眼,“出去吧,再不走我报警了。”
“你这孩子。”宋文清皱眉,“我今天来,是想来买古琴。”
喻笙轻嗤,“我不做你的生意。”
宋文清自觉没趣,转头笑着和魏若苏说话,“苏苏,今天来的不巧,让你也跟着受委屈了,我们先走吧。”
魏若苏尴尬一笑,跟着宋文清往外走。
见喻笙脸色苍白,嘴唇更是没一点血色,她往回走了两步,关心道:“你……你没事吧?”
喻笙不会牵连无辜的人,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看到喻笙这么讨厌宋文清,魏若苏有一些话想问。
但她知道再待在这里不合适,抿了抿唇,跟着宋文清走了。
回到车上,宋文清拢了拢身上的大衣,开始和魏若苏说话。
“苏苏,你也看到了,这就是西洲大学时的女朋友。”
魏若苏介意喻笙的存在,迟迟不肯松口举办订婚仪式,她索性带她来看看。
魏若苏皱眉,“您和她有什么恩怨吗?”
宋文清摇头,“能有什么恩怨,她无非就是认为我拆散了她和西洲。”
“但你看她的样子,没有礼貌没有教养,拿什么和你比。”
想了想,宋文清笑道:“再说,西洲已经和她没什么关系了,阿姨还是觉得你和西洲最般配,等你们俩定下来,阿姨就放心了。”
宋文清心里清楚,儿子并没有放下喻笙。
回国后他还找了喻笙几次,甚至还让小孙去调查喻笙的相亲对象。
今天带魏若苏来见喻笙,也是无奈之举。
她了解魏若苏,一个被家里宠的无法无天的小公主,想要什么必须要得到。
魏家和孟家家世差不多,西洲在集团已经矮了孟西睿一头,联姻的事必须听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