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清陆宴行说了什么,医生继续说道:“是的,陆先生。我们也无法确定应鸾小姐遗忘了什么,但我们可以确定的是她并没有完全失忆,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陆宴行又问了几句,医生继续回答:
“……没有这样的先例,失忆是一种人脑损伤,从医院目前的技术手段来讲,记忆一旦失去我们也无法帮助找回,一切只能靠患者自身的努力,这也是我们反对大脑运输的原因。”
她撑起上身,将耳朵贴在玻璃罩上,才终于听到陆宴行的声音:“她自己还可以想起来?”
“对,熟悉的环境,耐心的家属,以及一个漫长的康复期……最好配合上有关记忆的物品做刺激,她才有可能回忆起来。”
舱外沉默许久,应鸾在里面也度日如年。
最终是陆宴行弯下腰来敲了敲她的舱门,对她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出来吧,应鸾。”
机械床推着她缓缓出来,她摘掉了身上乱七八糟的检测设备,开口询问道:“你……”
她的询问还没有出口,就眼前的人一把抱住,即便是隔着病号服,应鸾都听见了他激烈的心跳声。
她感受到一丝冰冷的水液顺着她的领口滑下去,让她原本想要拍他的手尴尬地悬在了半空。
他哭了,这让应鸾无所适从。
陆宴行的嗓音沙哑,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没关系的,我会帮你想起来,我会帮你想起来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
过了一会儿,他仿佛感受到了她肢体的僵硬,松开了双臂,悄声对她说了声抱歉。
“医生说你完全把我从记忆力剔除了,现在对你来说,我们只是陌生人。”
应鸾摇了摇头,想说这也没什么。
她看着他的眼瞳,他垂下头来看着她的时候,银白色的头发有些凌乱,浅金色的瞳孔上覆盖着一层淡淡的水迹。
他强颜欢笑道:“没关系,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陆宴行,你是我的合法妻子,我们已经结婚五年了。”
他捏住她的手,在她的掌心轻轻滑动着,写出自己的名字。而后从脖颈上取下来一条银链,末端坠挂着一条素净的戒指。
“这是我们刚结婚的时候,你送给我的戒指,你还记得这个吗?”
应鸾接过来,对着灯光细细观察着,戒指是用银做的,却没有出现氧化的痕迹,被主人保存的很好。
她眯了眯眼,注意到内圈有着Y&L字样的字母,Y的尖角勾勒出一个细小的弧度,那是她个人的写字习惯。
这个戒指是她亲手做的。
但是如今她却没有什么印象。
如果更努力地去想的话,她整个大脑都在隐隐作痛,好像有尖针在刺她的脑仁一般,让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陆宴行连忙阻止她:“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他放平了床铺让她躺下去休息,她则示意他继续。
她尴尬地笑了笑:“你继续说吧。”
“我们是帝国第一学院的学生,你是我的学妹,你毕业一年以后我们就结婚了。婚后我们的感情一直很好,从来没有冲突,也一直很恩爱。”
应鸾点了点头,她确实是第一学院的学生,而且在帝国学院里发生的事情她都有印象。
她的记忆在毕业前一年中断,从此以后就一片空白。
而按照他的说法,他们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
陆宴行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苦笑一声,继续说道:“婚后顺应帝国的婚姻法要求,我在研究所任职,而你在信息局工作,两个工作都比较轻松,离家也非常近。”
“前些日子……我们吵架了,你很生我的气,住在信息局三天都没有回来,然后你便接了这个任务……”
之后她便遇到了陨石旋涡,飞船失事。
听到这里,她的手颤了颤,虽然大脑不记得,身体上却留下了伤痕反射。
应鸾突然坐直身子:“那我是怎么回医院的?”按照经验来说,那种情况她是必死无疑的。
陆宴行说:“在氧气耗尽之前,你被星际海盗发现了,而后他们用你来威胁我,我才能把你赎回来。”
听到这里,应鸾一阵头痛,星际海盗最擅长趁火打劫,向来狮子大开口,估计他交了不少的赎金。
她感觉自己身上背负了一个极重的人情债,而债主是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
陆宴行则一无所觉地拉住她的手:“要不是他们发现了你,应鸾,我都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他看着她,声音哽咽,眼中又浮上一层水雾,落下了无声且压抑的眼泪。他俯下身来,一下一下亲吻她的手背,仿佛每一声抽泣都是从心底深处发出来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痛苦地抽搐。
他任由眼泪落在她的手背上,像自己肆意蔓延的情绪。
“应鸾,我错了。我不该和你吵架,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阻止你……要不然你也不会变成这样,更不会失忆……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该有多疼……都怪我不好……”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你随便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只求你能原谅我……”
她感觉自己的手背已经濡湿了一片。
应鸾看着他,这种仓皇且痛苦的情绪让她感受到迷茫,身为孤儿的她向来不善于处理过分激烈的感情,更何况眼前是个认识不到半天的陌生人。
但是她却从他的表现中看出他的痛苦并非虚假,他真的因为险些失去她而感到悔恨,也真的因为自己的错误在自责。
他说他是她的丈夫,而此刻他在恳求她的谅解。
她看了看他胸前的勋章,一名授勋的、谈吐礼貌、外表出色的Alpha为什么要骗她?
她只是一个身无分文且失忆的Beta。
看在他将她赎回来,而且真心照顾她很久的份上,她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没事的,飞船失事也不是你造成的,你已经帮助我很多了,我原谅你了。”
听到她的话,陆宴行骤然抬起头,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浮木,眼底的惊喜令人无法忽视。
应鸾微笑着,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你说你是我的丈夫,我也相信了。”
他对她的了解也不像偶然,一定是跟她十分熟悉的人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她感受到她的手被他骤然捏紧。
他一字一顿:“是的,我是你唯一的丈夫。”
第3章 出院
应鸾清醒了没多久,药劲一过,就又昏过去了。
中途她醒过一次,看到陆宴行正坐在她的旁边,正在看她的各项体检报告资料。
感受到她的目光,他对她柔和一笑。
应鸾在心中将这个笑容默默琢磨了一会儿,还没琢磨出几分意思来,就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身上舒服了不少,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
看来她失去记忆的这几年,医疗技术进步得很快。
陆宴行不在旁边,她无人搭理,只好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
她的目光越过透明的玻璃窗,看到他正在和他人交谈。
陆宴行正皱着眉头,在嘱咐对方什么,对方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劝说了他几句,但是陆宴行的神色没有丝毫的松动,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对面只能叹息着答应了。
注意到她的目光,那个人透过窗户和她对视了一眼,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然后转身离开了。
应该又是一个认识自己的,应鸾拼命去回想自己在哪里见过他,结果依然是毫无印象。
陆宴行推门走进来,看到她醒了,问她感觉怎么样。
她简单回答了几句,而后问道:“刚才你在和谁说话?我认识他吗?”
陆宴行说:“是父亲那边的人,他知道你出事了,派人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应鸾哦了一声:“那我现在好多了,赶快告诉他一声,别让长辈过度担心。”
陆宴行听着她的话,突然笑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嗯,我已经说了。”
应鸾又疑惑了:“这有什么好笑的?”
“因为我和父亲的关系并不好,两个人闹得很僵。结婚之后,你和我同仇敌忾,也不愿意给父亲好脸色,结果现在你说出这种话来,让我有点意外。”
他看着应鸾依旧一头雾水的表情,柔和地笑了笑:“至于我和父亲的关系为什么不好,这就说来话长了……等以后有时间了,我慢慢讲给你听。”
应鸾点了点头,而后告诉陆宴行感觉自己可以出院了,但是他却没有答应,说她的身体还需要静养。于是又给她做了一套全身检查,确定她除了失忆没有其他的问题,他才松了一口气。
陆宴行对有关她的一切总是过度紧张,这是应鸾这几天意识到的一件事,
“摘除记忆导致记忆缺失这种事情很少见,但不是没有。”医生对他们说,“之前我就曾经治疗过一位Omega,是因为任务过程中操作不当导致的失忆,他完全忘记了他的家人,但是在伴侣Alpha的不懈帮助之下,他还是想起来了一切。”
“怎么做到的?”陆宴行问道。
医生却说:“具体来说的话……我也不知道。诚实点讲,在他回想起整个记忆的过程中,医学发挥的作用微乎其微。我只是看着他们每天都生活在一起,Alpha用尽身边的一切帮助他找回记忆。删除记忆的作用太干净了,整个过程困难的就像是培养一个无根之果。但好在最后万幸的是,那颗种子发芽了。”
“你们既然是夫妻,有良好的感情基础,如果可以的话,试一试吧。”
应鸾还没来及的继续询问,医生就用淡漠的机械音继续说道:“必要的话,规律的夫妻生活对找回记忆也有帮助。虽然目前没有研究表情夫妻生活的频率增加能否增加记忆找回的成功率,但既然没什么损失,总值得一试。”
应鸾的脸色突然涨红。
陆宴行却没有丝毫的尴尬,依旧是笑吟吟的样子,点了点头:“我们会的。”
又询问了一些医嘱后,两个人休整了一番,一致决定回到家中养伤。
在帝国,婚姻法规定已婚夫妻必须住在一起,如果两个人是异地办公,帝国还会主动帮助其中一方进行工作调任。这样有利于夫妻之间培养感情,更加符合帝国一直所倡导的“家”的概念。
在驱车前往那里之前,应鸾对陆宴行口中的“家”很紧张,据她所知,陆宴行是帝国第一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父亲是帝国开国的世袭贵族,虽然他只是第二爵位继承人,但是还是在帝国内享有很高的声誉。
应鸾住院的时候在光脑上搜索他的名字,跳出来的第一个词汇是:“帝国的卡达普尔”。
她在查阅了一下这个词,一种非常名贵且古老的花朵,传闻中生长在高山之上,只在午夜绽放并且会在日出之前凋零,花开时香气清淡优雅,但是却让人不敢接近触碰。
应鸾想起自己在车间里钻来钻去满身机油的样子,觉得自己能和他成为夫妻,一定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等到他们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
“欢迎回来。”陆宴行推开门,示意她走进来。
出乎应鸾的预料,家中的装潢并不昂贵,反而透露出几分朴素的单调,蓬松柔软的沙发搭配棕色的窗帘,即便是一段时间没人居住,这里依旧窗明几净,一丝灰尘也没有。窗台上摆放着各种植物盆栽,还有她从各个小行星搜集过来的怪异石头,杂乱无章地堆在一起,在屋外路灯的照映下,凌乱但是十分温馨。
陆宴行看着她有些惊讶的样子,笑了笑:“觉得很眼熟吗?这些家具饰品都是我们刚结婚的时候你亲手准备的,你曾经说过自己的家里还是要配上自己买的东西,这样才有家的感觉。”
应鸾在屋内转了一圈,这完全符合她理想中家的样子,甚至她可以清晰地回忆起自己童年时在图画册中画的那样,餐桌上铺着太阳花图案的棉布,坐垫是她最爱的卡通小熊,卧室中间最好摆着一个硕大的结婚照,两个人在相框中亲密的拥吻。
她嘴里忍不住小声喃喃道:“天呐,我一定很爱你。”才会将插画中的样子一比一复刻。
陆宴行听到了她的话,垂下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应鸾推开卧室,里面是一样土气风格的布置,床头还放着几个玩偶,是她喜爱的“前蓝星时代”风格。她的工具箱被大摇大摆地扔在书柜旁,十分不客气地占据了一大个角落,整个卧室都透露出她的归属,有关陆宴行的痕迹却少得可怜。
看来过去的她很是霸道,应鸾在心里这样默默吐槽。
唯一令她失望的就是没有看到梦想中的婚纱照。
等到她将整个屋子都查看了一遍,陆宴行已经坐在客厅里等着她,室内开着一盏昏暗的灯,将他大半个人都隐匿在了阴影中,露出的那半张脸依旧非常令人惊艳,不论第几眼看他,应鸾都必须承认陆宴行有一张非常出色的面容,浅银色的短发,微笑时轻轻弯起的浅色眼瞳,当他坐在那里垂头不语的时候,宛如一座雕塑。
他看起来十个很完美的人,甚至和这里有点格格不入。
应鸾伸手打开了灯,走上前去。
“为了庆祝你出院给你准备的礼物。”他掏出来一个精致的绸缎盒子,示意应鸾拆开,“要不要拆开看看?”
蓝色的宝石波光流转,这依旧是那条她粗制滥造的项链,只不过被他修复好了,经过重新打磨,嵌入了一颗纯度很高的宝石。即便是在帝国,这样透净的宝石也并不多见,通常出现在拍卖会上或者地下黑市中。
好昂贵的东西,应鸾皱眉,下意识地就想拒绝。
陆宴行却一无所知地对她微笑:“我可以帮你戴上吗?”
在这么近的距离,即便他真的是雪做的人,她依旧可以听到他的呼吸,仔细去看他的时候,能够看到他浅金色瞳孔中,流淌出诸多的感情。
他于她是陌生人,但是她与他却是结婚了五年的妻子。
自己实在找不回来的记忆,却也能在他的眼眸中体会到一样沉甸甸的情绪。
并不擅长拒绝的应鸾将话语憋在了嘴里。
他得到了她沉默地应允,于是走到她的身后,轻轻拨开她的衣领,而后又用手撩起了她的头发,她感觉到如水一般的凉意划过她的肌肤,而后又慢慢环住了她的脖颈,银饰贴着她的皮肤,蓝色的宝石缀在她的胸口,犹如情人旖旎的一滴泪水。
她的颈后并没有腺体,却还是敏感地感受到了他的手拂过的动作,他缓缓地替她系好了扣子,却没有立刻离开。
而后应鸾感受到,傅行的吻落在她的脖颈上,仿若在亲吻一件珍而重之的珍宝。
“你……”她张了张嘴,想要制止他。
但转念一想,如果是夫妻的话,结婚这么多年,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吧?仅仅只是这种程度,何况他们是结婚多年的夫妻。
于是任由他轻轻地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