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知道应鸾看不到,还用手捂住脸:“我不敢见你,所以你也放过我吧。”
应鸾却上面一步拉住她:“绮真!你回头看我一眼!”
她扯住她的半个身体,生硬地将她向前一拉,绮真就硬生生地转过头来,她们差不过高,因此应鸾能看到她指缝中流下的眼泪,一滴一滴滴落到夜风之中。
“绮真……”
应鸾不敢相信当年那个最爱化妆出去约会,省吃俭用给自己买衣服的绮真,现在居然穿着朴实的衣服,有着这么一双粗糙的耍你手。
她的心也跟着颤抖起来,却还是出声安慰她:“没什么啊,这没什么,我过得也不好……我们是搭档,所以不管怎么样,都要一起面对,不是吗?”
绮真盖在脸上的手慢慢拿了下来。
应鸾接着说道:“我找了你好久,但是都没有找到你,后来我出了事……失忆了,甚至把你这件事忘了,现在才找到你,我……”
一定是她来晚了,才让绮真受了这么多苦。
绮真听到她这么说,连忙抬起头来:“应鸾!这与你无关!完全是我自己的事情……”
应鸾执拗地看着她。
她伸出手,擦掉绮真脸上的眼泪:“都多大的人,还这么爱哭……我们边走边说吧。”
绮真的脚受过伤,走得并不快,应鸾就扶着她慢慢走。
应鸾忍不住问:“你的脚怎么出的事?”
“从皇宫里逃出来的时候,我没有其他去处,只能在K-L903迫降。当时情况很紧急,横梁倾倒下来,砸坏了我的右腿。”绮真掀起自己的裤腿给她看,只见一道扭曲的疤痕盘旋在上面,露出凹凸不平、深浅不一的肉色。
应鸾最终还是没上去摸一摸,她只是问道:“疼不疼?”
“疼啊,当然疼,而且不仅是身体上疼,头也疼。”绮真说,“因为当时我刚被皇帝吞噬过精神体,整个大脑完全处在一种剧痛之中,但我完全没有其他机会,要么逃跑,要么死在那里……我没有选择,应鸾,即使我的腿断了,爬到双手血肉模糊,我也要爬出去。”
绮真拉着她的手,沉声说道:“我从哪里开始讲呢?就从幸福之家说起吧……当年我们的计划或许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义,但皇帝促成它的目的却显而易见。幸福之家的孩子,被看做是培育精神体的苗床,上面结出来的果实,只需要等待他蚕食,至于生命、痛苦,这些外在的东西完全不重要。”
应鸾看着她:“那你是怎么陷入皇宫的?”
“因为我丈夫。”绮真说,“我那个早死的亡夫,沾了一点皇宫的姻亲,所以经常带我去皇宫里走动。最开始我的确感觉到有荣与焉,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听起来多么威风,又能促成多少生意,帮我赚多少钱。只怪我当时被利益蒙蔽了双眼,危险近在眼前也不自知。
“我一直以为成功近在眼前,直到某一天,皇帝当着所有人的面,吞噬了我的精神体。
“我应该是他的第一个实验对象,也是他第一个动手的人。当时我并不明□□神体是什么,却还是直接被他挖开脑子,直接吃掉了。我的身体陷入剧痛,仿佛整个人都在流血,但在外人看来,只是皇帝突然和我握手,而我这个没什么见识的村姑突然展现出的亲和一面吓坏了……从那以后,皇帝经常叫我和我丈夫入宫,表面上是过问事情,实际上只是观察我的反应。
“直到某一天,我那迟钝的丈夫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他问我是不是皇帝对我做了什么,要是在这里住得不开心我们还可以回家。我高兴极了,刚想和他一起收拾行李,他却突然倒在了我的面前……”
应鸾屏住了呼吸。
“对,他死了,他就这样死了。医生说他似乎突发疾病,但一个身体一直很好,完全没有遗传疾病的人,怎么会这样死掉?”
应鸾说:“因为皇帝动手了。”
“嗯,就是他动手了。我知道是他,但是没有任何证据,而且我那时候也陷入了一种软禁状态,我被关到了皇宫内部的实验室中,每天都能看到来往的人群,其中许多都是我们认识的人。当年幸福之家的孩子,被通过各种手段诱骗到这里,然后被残忍地剥夺精神体。
“他们有的人算是幸运,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摘掉精神力之后就出去了,有的人也和我一样陷入了剧痛,却依然能活下来;而有的人则—— ”
她不继续往下说了,应鸾也沉默下去。
绮真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好在我找到了机会,我被关押的那个地方,每逢周五工作交接,就会有一个小时的空档期,那期间足够我逃出去……我观察了好久,确定这件事是真的之后,直接决定逃跑。”
应鸾却皱起眉来。
在那样一个看守森严的地方,怎么会有这样的疏漏?
除非有人在克制促成这件事……
绮真接着说:“我顺利地从关押我的地方跑了出去,但他们很快就发现了我的行踪,马上就派人来追我……我没有办法,只能躲进宫殿里,但是他们越追越近,如果我跑不掉,等待我的只有死路一条。所以看到了一旁的小孩子……直接将他抱了起来,拿起餐刀扎在他的脖颈上,告诉他们如果不放我走,我就杀了他。”
应鸾问:“就是我刚才见到的孩子?大公主的孩子?”
“对,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是大公主的孩子。有他在我的手里,他们也不敢造次,只好与我保持着安全的距离,我得到空挡,直接顺着之前我丈夫告诉我的密道跑了出去。”
绮真说:“但是那个孩子我却没有办法抛弃,所以直接将他带到了K-L903 。”
应鸾还在沉默,绮真已经抬起头来,看向眼前的屋子:“我们到了。”
借着月光,应鸾看到了眼前的房子。于是说是房子,不如说是临时搭建的茅草屋。屋顶的茅草稀疏而凌乱,部分已经破损,露出了斑驳的屋顶板。一旁的墙面上也覆盖着厚厚的青苔,一靠近就能够闻到一股潮湿的味道。
绮真推开木门,让应鸾走进去:“最近经常下雨,但我比较忙,坏了的地方没有时间补,所以只能先这样了。”
应鸾看到屋内放置着接水的木桶,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坐在床榻上,问道:“这里住了多少孩子?”
“十多个,不多。”绮真往盆里倒了些热水,对她说道,“你先洗漱吧。”
应鸾看着眼前的烛火,在绮真的脸庞上打上了一圈朦胧的光影,卸了那些伪装之后,她早年那种锐利的攻击性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事一种粗糙的柔和。
但是这种变化有需要经历多少痛苦呢?应鸾垂下眼睛:“你就一直在这里教书吗?”
“是啊,跑到这里之后,我也不敢做原来的工作,那样太张扬,反而会引起注视,干脆乔装一下,在这里当上了老师。”
她一边鞠热水擦着自己的脸,一边说:“之前的那么多年,总觉得自己被亲戚绑架,心里烦躁得很,现在过久了这种生活,那些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现在想来,那些也只是身外之物而已,我不在意,他们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她对着应鸾笑了笑:“以前的我,确实蛮幼稚的。”
应鸾反驳道:“不,才不幼稚,你只是环境变了,心态才变了……”
绮真却笑着说:“以前米莎说我比你幼稚,我特别生气,你看起来就像一个呆瓜一样,我怎么可能比你幼稚?现在想来,其实她说得对,你看事情比我明白多了,反而我一直陷在别人的闲言碎语里,直到现在才走出来。”
应鸾看着她:“那你一直打算在这里生活下去吗?”
“如果有可能的话……在这里生活也挺好的。”绮真说,“我不想回蓝星,但也不想以一个老太太的身份生活下去,我想堂堂正正地生活在这里,不用借助任何人的身份。”
她抬起燕来,与应鸾对视。
应鸾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如果她想过上那种生活,就必须摆脱皇帝的监视。
应鸾握紧了拳头:“这里的隐蔽程度怎么样?”
“很好,起码现在依旧没有人来打扰我们。”
“这样……”应鸾陷入沉思。
也就是如果说绮真想,其实她可以隐姓埋名的在这里伪装,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很晚了,我先去隔壁看看孩子们休息得怎么样了。”绮真用毛巾擦了擦手,向着门外走去。
应鸾却依旧坐在那里,垂眸盘算着什么事情。
她看向门后,一个幼小的身影一闪而过。
绮真查完房之后,就和应鸾一起钻到了被子里。
很久之前在学院中,绮真半夜睡不着,就很喜欢和她挤在一个小床塌上。应鸾被挤得没办法,连翻个身都费劲,只好把后背贴在墙上,一边听绮真讲自己的约会事迹,一边昏昏欲睡。
就当绮真讲到隔壁的Omega和楼上的Alpha的时候,应鸾被掐了一记,而后直接惊醒,配合地问道:“那他俩在一起没?”
“在一起什么?”绮真气得要吐血,“那个Omega跟我说想要你的联系方式!”
应鸾又困得直闭眼睛:“哦……那你给……”
“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绮真恨不得在她脑袋上来个暴扣,“但是那个Alpha明明是他的伴侣,谈恋爱谈得人尽皆知的,还来要你的联系方式,这是什么意思啊!根本就是想让你出丑!”
绮真还想再骂两句,耳畔应鸾的呼吸声却平稳了。
她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应鸾,最终却只能无奈地叹口气,帮她盖好被子。自己回到自己的床铺上休息了。
而如今的绮真也握住应鸾的手,感叹道:“那时候我们多年轻,多好啊。现在我变了,你也变了。”
应鸾则说:“但是我们又都没变。”
“对……我们都没变……”
绮真说着说着,声音却越来越低,最后她反而成了先睡着的那个。
应鸾看向她疲惫的面容,就连睡着的时候,绮真依旧是皱着眉头,仿佛永远有化不开的心事一样。
她伸出手去,在她的脑袋上摸了摸,而后也进入了梦想。
一夜无梦,直到应鸾被窗外的吵闹声惊醒。
“应鸾,醒醒!外面有搜查队!”
搜查队?她还没有从那种朦胧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绮真就已经将她拉了起来。
“快点!快穿好衣服!赶快跑!”
应鸾反应过来,她看绮真依旧站在原地:“那你呢?你不逃跑吗?”
“我不跑了,这里还有其他孩子,我要是跑了的话他们绝对会有其他危险。”绮真连忙叮嘱道,“你出门之后,就直接向着北边跑,然后找到一条小溪,哪里有——”
她话音未落,门却已经被暴力地破开。
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们的面前,他抬起脚来,绮真只感觉到肩膀一痛,下一秒就被踹翻在了地上。
应鸾想要挣扎,却被反手束缚住,被其他人狠狠压在地上。
“好久不见,绮真,应鸾。”皇帝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愉悦,“怎么这么久不见,你们一点长进都没有?”
应鸾抬起头看他,只见他的面容逆着光,完全模糊不清。
“用这种眼神看我做什么?我不喜欢。”他弯下腰来,手握住应鸾的,仿佛要把她的骨头都捏碎一般,应鸾忍不住痛呼起来,双眼都失去了焦距。
感受到了精神体的波动,皇帝森森地笑了起来:“居然还培育出的新的精神体……不错。”
应鸾看着他,仿若又看到了那坨粘稠的淤泥,胶质一样瘫软在地上,裹挟着黑暗向她袭来。
她阖上眼睛之前,只听到了绮真撕心裂肺的尖叫:“应鸾——”
——
帝国境内,陆宴行感觉心脏猛得一跳。
失去应鸾消息的半个月以来,他一直寻找可能去K-L903的机会,却总是因为各种因素推迟,直到现在才找到机会。
他握紧了自己的手,那个地方刺穿的伤口已经结痂,留下了一道弯曲丑陋的疤痕他看着它,却涌现了一股幸福的感觉。
这是应鸾给他留下的痕迹,是她在他身上的烙印,是他的勋章。
陆宴行从不认为应鸾做错了什么,即使她当场杀死了自己,他也不会认为她做错了什么。
只要她对他有感情,不论这种感情是爱还是恨,他觉得自己在她的心里仍然有价值,就依旧可以挽回。
他每天都会这样劝慰自己,现在也不例外。等劝服够了,他才拿出通行ID ,打算出门登船,去寻找应鸾。
无论他解释什么,怎么解释……他现在需要做的,依旧是要找到她。
陆宴行这样想着,却听到了窗外传来了一阵玻璃的敲击声。
“嗨。”一道声音如暗影般传来。
陆宴行闻声回头,却看到一个绝对不可能的出现在这里的人。
楚维礼一只脚踩在窗沿上,身体微微向前倾。夜风之中,他的金色头发随风飘荡着,他微微仰起头来,露出锐利的蓝色眼睛。
陆宴行立刻谨慎地后退一步。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应该还在联邦医院休息吗?
陆宴行的内心已经翻涌起惊涛骇浪,面色却不显露,只是眯了眯眼睛:“楚维礼?”
“是我。”楚维礼微微点了下头,一个纵身,就从窗户上跳下来,“这是我们两个第一次正式见面吧?”
正式见面?陆宴行看着他,脸上露出了讽刺的表情。
虽然他们暗地里已经进行过无数次争斗,但这样面对面的交谈,两个人却是第一次。
“是又怎么了?”
“不怎么。”楚维礼轻笑着,他看着他,如同在看一个马上会死去的人,脸上的轻蔑和杀意都一览无遗,“我来通知你一声,我今天是来杀你的。”
陆宴行惊疑地抬起头,却只能看到一阵身影一闪而过,而后又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他的身后。
“你知道吗?你太慢了。”楚维礼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转眼之间,刀刃已经抵在了他心口处。
楚维礼继续问道:“是因为你是个Beta 。才这么弱的吗?”
第93章
陆宴行在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与他拉开了距离, 但是楚维礼的刀还是刺破了他的皮肉,在他的背后留下了一刀长长的血痕。
这一丝蔓延开的血迹告诉他, 楚维礼今天真的是来杀他的。
他自认为速度已经很快,但是楚维礼的速度却比他更快。楚维礼如同鬼影一般袭上前来,甚至没有给他半点反应的机会,直到刀刃近在咫尺的那一刻,他才蓦地扭过头去,避开了楚维礼的攻击。
尖刀直接戳在了墙上,一缕银白色的头发被削下来。陆宴行抬起眼来,冷冷地看着他。
“哎呀,没打中。”楚维礼发出了有些遗憾地声音,然后将那还入木三分的刀刃轻松拔了下来,吹了吹表面的浮灰,在手中轻盈地转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