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柏川的房间很大,也很空旷,除了床就只有一套桌椅,他搬走后这里一直锁着,没人打扫,家具表面都蒙着一层灰尘,只有床上罩着布。
路柏川随手将那层罩布扯下来,“你坐床上吧。”
其他地方都不能坐人。
黎念乖乖在床边坐下,有些局促。
虽然路柏川现在不在这里住了,可这里到底曾经是他的卧室,她感到很不好意思,尤其是还坐着人家的床。
证书放在具体哪个地方已经不记得了,路柏川把几个柜子都打开挨个找,手上不可避免地粘上灰尘。
黎念看了一会儿,见他迟迟没找到,“我帮你一起找吧。”
“不用,”路柏川翻找东西的期间一直皱着眉,因为嫌脏,又不得不忍着,听到她的话后偏头看过来,唇角微勾,眉间也舒展开。
“叫你来陪我,你好好陪着就行了。”
这边处处都是灰,别再脏了她的手。
黎念只好继续坐着。
某个时刻,她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好像有人来了。”
路柏川也听到了声音,眉头蹙起,动作很快地将自己翻出来的东西再胡乱塞回去,阻止了黎念站起来要去看看情况的动作,拉开床上的罩布,“到这儿躲着。”
罩布本就是有宽松有弹性的,两人并肩躺在床上,被罩布盖住,从外面看几乎看不出什么。
黎念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不止是因为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更因为路柏川此时此刻就在她边上,两人离得很近,又因为有罩布遮着,热量散发不出去,她能清楚地闻到被体温烘散的淡淡薄荷味,是他须后水的味道。
她脑中突然蹦出几个大字:同床共枕。
她身体的紧绷太明显,路柏川低了低头,哪怕周围光线昏暗,也能看到她逐渐染红的脸颊,一点呼吸声都没有。
这么紧张吗?
指尖轻碰了下她的,待黎念抬头,路柏川无声地动了动唇,用口型示意。
“呼吸。”
黎念怔怔看着他的唇,注意力完全不集中,没领会到他的意思,直到自己憋得喘不过气了,才终于想到要呼吸。
脚步声已经停在门外,女人嘟囔了句声音,随后又扬高声音跟另一人说话,很快,她下了楼。
路柏川拍拍黎念的肩膀,将罩布从头顶扯开,明亮的光线重新涌进来的一瞬间,他完整地看到了女孩躺在他床上的画面,泛着粉晕的脸颊,微微起伏的胸口……
他别开头,“我去看看情况。”
不是害怕路远山才躲的,而是不想跟他直接面对面地撞上,尤其是他身边还带着黎念,想也知道他会说出什么恶心的话,更何况,路柏川猜他身边还有女人。
这也是正是他一想到要回来就心生烦躁的原因。
推开门,路柏川站在二楼往下望,还没看清下面两人在做什么,就已经听到那纠缠在一起的暧昧声响。
这种场景路柏川目睹过无数次,从他根本不明白含义,到厌恶反感,贯穿了他的童年和青春期。
他面无表情地回到房间,这次很顺利就将之前的证书都找了出来。
“客厅有人,”路柏川将通往阳台的门打开,“我们从这儿走。”
那种恶心的场面,他不想黎念看到。
二楼的高度不算很高,下面就是草坪,路柏川很轻松地就翻了下去,拍拍手上沾掉的土渣,“像我刚才一样跳下来。”
黎念站在阳台往下望了望,不懂路柏川怎么对她这么有信心,她踟蹰不前,“我怕高。”
这么跳下去真的不会摔到哪里吗?
路柏川站在楼下,要看她得仰着头,明亮的日光从他身后映射而来,为他的眉眼裹上一层淡淡的暖意,他张开双臂,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别怕,我接着你。”
可是黎念对自己没有信心,她担心自己如果跳偏了怎么办呢,一想到这些就不禁露出犹豫的表情。
看出她的担忧,路柏川勾了勾唇,扬眉一笑,眉眼间有种恣意的张狂,“怎么,怕我接不住你吗?”
他手握成拳,在自己胸口轻轻一碰,眉梢随之微挑,眸光灼灼。
“相信路哥。”
语调并不高,却透露出他特有的底气,仿佛他说的就一定可以做到,无论是什么事。
相信他,如果只要相信他就可以,那对黎念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她抿抿唇,面对着刺目的阳光闭上了眼,从阳台跳下,腾空的一瞬间本能地生出惧意,只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准确地扑进路柏川怀里。
路柏川收拢双臂,将人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他享受女孩在那刹那间表露出的对他的无条件信任,再开口时声音里也犹带笑意。
“接住你了。”
第59章 决心。(我能喜欢你吗?)
直到重新坐上机车,黎念的心跳都还快得惊人,仍旧能回想起被路柏川抱住时那一瞬间难以言喻的感觉,明明已经落地,却还好像身处高空时一样,四肢发软,大脑完全空白。
心跳得太剧烈,牵扯得整个胸腔隐隐作痛,这个不算拥抱的拥抱明明是她梦寐以求,却仍令她感到疼痛——因为路柏川并不属于她。
那么好、那么好的路柏川,并不属于黎念。
“面镜没戴好,”路柏川戴上头盔,见黎念似乎在发怔,屈指轻叩了下她头盔侧边,“想什么呢?”
黎念回神,摇摇头,“没有。”
她从在二楼阳台跳下来就不太对劲儿,路柏川以为她是被吓得心有余悸,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行为的莽撞。
她毕竟是女孩子,看起来还是一直循规蹈矩的乖乖妹,被吓到也是正常的。
他抬手帮她把面镜放下,“还害怕?”
路柏川低头凑近,有面镜遮掩,看不到她的表情,他微微歪头,勾唇淡笑的模样倒映在了镜面上,“就这么不相信路哥啊?”
“就算从三楼跳,”他轻描淡写,“路哥也接得住你。”
面镜并不影响视线,只是将他的面容映得昏暗,呈现一种琥珀般的色调,显得柔和许多,周遭的一切全都像车外街景般迅速褪去,只留下他含着笑意的眼睛。
黎念喉咙发干,借着面镜遮挡,第一次毫无顾忌地打量他,看他微挑的剑眉,弧形漂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和饱满的唇,她从来没有一次这么面对面地观察过他,也就不知道,原来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在他面前,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就好像他们离得很近很近。
“不怕,”黎念声音干涩,好在听在耳中不太明显,只是像在风中打磨过,“我相信你。”
最后几个字,她咬字很轻,几乎刚出口就消散在了空气中。
路柏川低眸,轻笑了声,“嗯,信路哥没错。”
低头的动作遮掩了眸中愉悦的神色。
坦白来讲,路柏川从小到大都算不上一个绝对的独行侠,因为无论他态度如何,总有许多人上赶着要跟他攀交情做朋友,那些人一样以他为首,一样信任他,恭维他,却都和黎念带给他的感觉不一样。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黎念是女生的缘故,女孩子的信任是这么一个会让人心软的存在吗?
机车疾驰在宽阔的街道,黎念攥着路柏川腰侧的衣服,看着他后背的衣服被鼓吹成风的形状,忍不住悄悄靠近一些,让柔软的布料从颊边蹭过,带来他身上清淡好闻的气味。
这些天以来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好像都是一场虚幻的梦境,因为太美好反而不真实,黎念有时候都会想,是不是因为她实在是太喜欢路柏川了,所以潜意识才会为她构建这么一个不现实的梦。
“路柏川,”她忍不住叫他的名字,像在确认面前的他究竟是自己幻想出来的,还是真实存在。
恰好红灯亮起,机车放缓速度停了下来,耳边不再是鼓噪的风声,她好似呢喃般的自语声清晰可闻,路柏川偏头,“嗯?”
是他一贯懒散,漫不经心的腔调。
没等到黎念的回答,绿灯已经亮了,路柏川微弓着腰,自如地操纵机车拐弯。
黎念心跳怦怦。
不是梦,是真的。
与他相遇是真的,被他当作朋友是真的,住进他家也是真的,还有刚刚那个“拥抱”。
机车驶进宽阔的梧桐大道,附中校门几年来毫无变化,始终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好像在等待着故人重逢,黎念看着这个熟悉的地方,高中时期的回忆一幕幕从脑海闪过,她想到那个时候内敛寡言的自己,想到一一封写好却被丢进垃圾桶的情书,想到看到的许多次的路柏川侧脸,几天以来逐渐积蓄的勇气到达了最高峰。
她整个中学时代都是作为透明人存在的,烦恼无人倾听,暗恋也悄无声息,有那么多人喜欢路柏川,可是没人知道黎念也是其中一员,她对路柏川的喜欢并不比任何人少,也并不低贱,她为什么不可以让路柏川知道?
他们如今离得这么近,她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谁要跟路柏川当“朋友”,她想要更多。
“路柏川!”
仿佛是风也在帮她鼓劲,女孩清脆的声音顺利传达到了路柏川耳中,他只稍稍偏了下头,“怎么了?”
附中的校门飞快倒退消失不见,一辆货运车按响喇叭,刺耳的鸣笛声久久不停。
在这嘈杂的、路柏川一定无法听清楚的环境中,署名为黎念的暗恋默片里终于出现第一道声音。
“我可以喜欢你吗?”
她可以吗?
鸣笛声将她的声音搅得破碎,传达到路柏川耳朵里便只剩下几个辨别不出意味的字眼,他无法回头,询问般发出一个音节。
“嗯?”
他的声音同样难以听清,疑问的语气刚出口就夭折在风中,在黎念听来,更像是一个肯定的回答。
她低下头,无声地笑了。
“我就当你答应了。”
路柏川太好,太难得,就像沙漠中一汪清澈的湖,而她是口渴难耐的旅人,离得越近,就越难以放弃。
她也想为自己的私心努力一次。
第60章 照做(怎么这么乖?)
开学的高铁票特别难抢,好在黎念属于运气很好的类型,不仅抢到了坐票,还把路柏川的票也一并订好了。
这个时候需要坐高铁的基本都是大学生,高铁站满满当当都是人,等终于上了列车才是灾难,狭窄的过道光通过都是个问题,等找到位置时,路柏川的裤腿已经被谁的行李箱轮子蹭出好几个泥印,他低头瞥见,皱皱眉,最后一点好心情也消失不见。
买到的是两人连座,黎念把包放下,看到路柏川已经举起她的行李箱要放到上面,因为用力,小臂绷出明显的肌肉轮廓。
她忍不住问,“是不是很重?”
自己的行李箱自己清楚,虽然尺寸不大,但重量十分可观,路柏川拎得轻轻松松,好像里面什么也没装一样,都让她有点怀疑了。
路柏川把自己的箱子也放上去,随口道,“还行。”
两人并排坐着,走廊上除了实在没地放的箱子,还有很多无座的人,不得不挤作一团,让黎念无比庆幸自己不是其中一员。
列车驶过几站,黎念看了眼时间,差不多该吃午饭了,便把提前准备好的简餐拿上来,想喊路柏川一起,发现他偏着头已经睡着了。
昨天他在体育馆训练到很晚才回来,还补做了几组力量训练,应该睡得挺晚,黎念想让他多睡一会儿,就没立刻叫他,打算再等一等。
这时新一站的人上车了,挤在走廊上的人换了一波,有两个刚上车的人倚靠在了黎念对面的座位,双方抬头对视上,都认出了对方。
好巧不巧,这居然是放假回来的列车上,想让黎念跟他们换座的那对大学生情侣。
这两人明显也还记得黎念,眼神在她和路柏川身上打量了几遍,表情略有些尴尬。
当时误以为黎念和路柏川不认识闹出乌龙,现在看他们还是坐在一起,对他们的情侣关系就更是深信不疑。
黎念倒没觉得有什么,也没想到这一茬,她的注意力在路柏川身上。
之前坏掉的耳机换成了有线的,因为侧着头的姿势,有一边的耳机掉下来,被线坠着悬挂在胸前,这会儿车上还在陆续往里进人,声音嘈杂,吵得路柏川微微蹙起了眉,好像随时都要醒来。
黎念小心翼翼地捏起那枚耳机,想重新给他戴上,因为过于小心,她连呼吸都放缓了。
因为这个动作,两人的距离逐渐拉近,黎念看到了他耳垂上的一颗浅痣,微微失神。
也就是这一个短暂的停顿,本就对别人靠近自己十分敏感的路柏川醒了,睁开了眼睛。
他并没有动,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很缓慢地眨了眨眼,让自己清醒过来,随后眸光聚焦,落在了黎念靠过来的脸上。
刚睡醒,无论是神态还是声音都和平常不太一样,嗓音有些沙哑,直到说到最后一个字才恢复正常的音色,“趁我睡着要做什么?”
尾音拖着懒洋洋的腔调,不像是兴师问罪,更像逗人玩儿。
黎念被他突然睁眼吓得愣住,听到声音才回神,离得太近,他低哑的声音仿佛是溜进耳朵里,浑身都泛起细密的痒意。
她下意识拉开两人的距离,动作有些大,“你、你有一只耳机掉了……”
她只是想帮他重新戴上。
她忘了自己手里还拿着他掉下来的那只耳机,这么一往后躲,连带着将路柏川耳朵上的另一只也扯了下来。
耳机掉在膝盖上,路柏川低头瞥了眼,点点头,语调平平,“这下两只都掉了。”
黎念表情呆呆的:“……对不起。”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路柏川被这一出弄得完全清醒,将耳机线随便缠了缠放起来,“嗯,我接受你的道歉。”
他撑着脸,懒洋洋地说,“黎念同学,我饿了。”
简餐被摆放在小桌板上,黎念把包装打开,递给他筷子,“要喝热水吗?我去接。”
她坐在外侧,靠过道的位置,按理说是她去接水没错。
路柏川抬头扫了眼,过道边几乎都站着人,要去接水都得一路挤着去。
他收了自己面前的桌板,“我去接。”
地方实在是挤,黎念甚至都没法站到过道方便他进出,只能也收了桌板,竭力往后靠,让他能更顺利地出去。
路柏川一站起来,跟其他男生的身高差距便很明显,他从黎念腿前的空处挤出去,双手撑在她头边的椅背边,衣摆从她眼前掠过,几乎摩挲到她的脸颊。
“黎念,”
他忽然出声,把本就紧张的黎念吓了一跳,“啊?怎么了?”
“杯子给我,”路柏川无奈,要去接水怎么忘了给他杯子。
黎念赶紧将杯子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