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常青资本当时快要倒闭了,只差一点点;前辈打压,同行垄断,风投这口饭,单单靠能力可吃不到嘴里。但是他们孤注一掷投资的那个初创企业救了他们,并购结束以后,常青资本这才起死回生。”
“招招,我也曾白手起家,但至少那个时候我还有一笔横财作为启动资金,晏承他才真是一无所有,把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公司做成现在这样,还在这么短的时间里。”
“他是吃了很多苦,才走到今天这步的。”
第69章 一直都是他
看到秦招招微微愣住,钟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只是看到晏承,钟黎就好像想到了当初的自己,以至于情不自禁有感而发,才会心血来潮地和秦招招倾诉了这么多。
秦招招略有些恍惚地摇了摇头,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没关系,只是闲聊而已嘛,要是无话可说不是更尴尬。”
她理解钟黎的心境,也愿意倾听,她只是没想到晏承经历过这么高压艰难的处境——她以为以他的才智,今日的成功于他来说应该得来全不费工夫。
但原来不是。
——其实他本可以很轻松的,只是他选择了放弃华润,独自走上那条布满荆棘的路。
送别钟黎,夏琳一边帮老板开车,一边问:“很晚了,您要回檀宫还是公司附近的公寓?”
秦招招扫了一眼车窗外的夜色,眼皮微垂:“去墓园。”
过几天就是父亲的忌日了,正好抽空提前去看一下,安排好忌日当天的事宜。
目的地离市区有些远,开到地方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以后,夏琳一路陪着她,还遇到了一个眼熟的看守大爷。
对方也认出了秦招招,冲她和蔼的笑了笑:“秦小姐来看爸爸啊?”
“对,爷爷您最近身体怎么样?”秦招招随口和他打招呼,接着就看到爸爸墓前被放了一束白花。
“还就那样,”守墓人说着,顺着秦招招的目光也看到了那束白花,“……这花是前两天,一个跟你年纪差不多大的年轻小伙子带来的。他每年都来呢,在你爸爸墓前,一坐就是半天。”
“是你家的亲人吗,还是你的朋友啊?”
秦招招摇头,她脑子里一下子闪过好几个人的脸,但无法确定是谁:“我不知道。”
“您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
大爷思索着沉吟了一下,“挺帅气的,个子很高,穿着白衬衫。”
秦招招没再追问,她心里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忌日当天。
天气很好,秦招招起了个大早,穿上很早以前爸爸送她的裙子,由家里的司机开车,带妈妈一起去了墓园。
工作人员带她们过去,在路上提醒她道:“墓园刚洒扫过,阶梯上的水还没干,有些滑,您小心点。”
林茵舒连声应着,言语之间夹杂着对工作人员的感谢。最后一小段路只剩下她们母女走过去,林茵舒冷不丁地提起丈夫刚去世那会儿。
那时候整个秦家上下人心惶惶,害怕晏伯山还要用什么下作招数将她们母女赶尽杀绝,即使手里还握着部分股权,林茵舒也整日愁容满面,忐忑不安。
忙着处理丈夫的后事和兵荒马乱的恒远,她根本顾不上女儿。某天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外面回来,家里的保姆却慌里慌张地跑来,说招招不见了。
“全家火急火燎地找了你一整天,直到傍晚的时候才找到。”提起这件事,林茵舒仿佛还心有余悸。
秦招招没什么印象了,只隐约记得她跟檀宫那帮所谓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吵架,被对方群起而攻之的阴阳怪气,除了简微站在她这边,她几乎孤立无援,最后当然只有落荒而逃。
倒也不是离家出走,只是心理压力太大,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爸爸去世以后,她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那天倒是在秦家后山的某个山坡草丛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也可能是哭累了——反正再醒过来,她已经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中间发生了什么,她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您怎么找到我的,我记得我当时藏的可隐蔽了。”秦招招语气轻松,好似在开玩笑。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她已经可以很平和地提起当初的事。
“……是晏承找到你的,他找了一天,把你从后山背了回来。”林茵舒叹口气,眼里有种说不出的怅然。
秦招招微微一怔。
“你那段日子身体不好,回来的时候还发着烧,估计一点儿也不记得了吧?”看女儿明显对这事一无所知,林茵舒说着,把带来的饭菜和花一一放到丈夫墓前:
“晏承那孩子,和他爸爸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秦招招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身后却突然传来脚步声。母女二人同时转身看去,先看到守墓人口中的白衬衫,然后是对方怀里、和那晚秦招招看到的别无二致的白花。
来人是晏承。
秦招招脑海里突然闪过五年前,恒远还没回到她手里的那个冬天,她来看望爸爸,在墓碑前发现的那束没有署名的白菊。
所以,一直都是他。
…………
看着晏承放下花束后熟练的鞠躬祭拜,片刻的沉默过后,“谢谢。”秦招招面无表情地说。
谢谢你这么多年每年都来祭拜我爸爸。
“秦叔叔生前并没有苛待我,反而一直帮扶华润,我来看他是应该的,”晏承直起身子,“……是我应该跟你们说对不起。”
“………”
话题进入死胡同,两个人都沉默了,还是晏承故作轻松地笑笑:“对了,你待会儿有什么行程吗,我送你回去吧?”
林茵舒腿脚不好不能久站,秦招招就让妈妈先回家了,打算等一切结束以后打电话让夏琳来接。她原本有话想单独对晏承说,比如感谢他当年费了那么大力气找到她把她背回家,还是在葬礼她众目睽睽之下打他一巴掌和他彻底决裂以后。
可是现在,她忽然又不想说了。
很早之前,他就已经把一切都向她说的很明白了,年少时期没有宣之于口的感情,可以解释一切她曾经想不通的问题,但是她无法回应,那么再提起这件事也毫无意义。
“不用了,”秦招招拒绝的从善如流,“……我待会儿让秘书来接就好了。”
晏承点点头,也不强求,两个人并肩一起往回走,谁都没有再开口。
秦招招略有些心不在焉的,下石阶时脚下不察一个趔趄,人已经控制不住地往一边歪过去;好在晏承眼疾手快,在秦招招崴脚的一瞬间就抓住了她的小臂,让她不至于摔倒。
人是稳住了,可脚踝立刻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秦招招强忍着,但微表情还是变了,她咬着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推开晏承的手:“没事,地有点滑,你也小心点。”
晏承眼里闪过担忧,“真的没事吗?”
秦招招摇头,“真的没事。”
——可她穿的高跟鞋,崴的那一下肉眼可见的表情痛苦,怎么可能没事。
秦招招说完就抬起脚步继续往前走了,虽然她很努力地正常走路,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深一脚浅一脚的。
打量晏承在后面看不见,秦招招这头儿疼得呲牙咧嘴的,完全不是刚才在他面前一脸平静的样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等夏琳来了带她去医院看看就好了,她不想再因为任何意外和晏承有牵扯。
这么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秦招招连忙调整自己略微扭曲的表情,下一秒整个人忽然腾空而起,她下意识地低呼一声,随后打横落入一个宽阔熟悉的怀抱。
“别动,”男人低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似是安抚关切,又似是久违的叹息,“……我送你去医院。”
第70章 朋友之间
秦招招的脚没什么大碍。
晏承忙前忙后地挂号拿药,被医生告知只是轻微软组织损伤,休养两天就好了时,秦招招似乎听到他松了一口气。
出来时他好像还想抱着她,像来时那样,被秦招招红着脸严词拒绝了:“那么多人看着呢,我是扭到脚又不是瘫痪了!”她低低地告诫对方,同时察觉到四周因为晏承出色的外貌而投来的各种各样的陌生目光。
晏承似乎有点失望,但也没再强人所难。他驱车送秦招招回公寓,一路扶着她上楼,小心翼翼地,好像对方是什么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
秦招招有些哭笑不得,坐到沙发上以后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她张嘴就想赶人,还没开口却看到晏承在她脚边半跪下去,吓得一下子失了声。
男人抬起她受伤的那只脚,脱了鞋以后大手自然而然地覆盖在脚踝上,手心的温热从接触的皮肤传过来,秦招招不自觉地汗毛直竖,不自觉地就想把脚抽出来,想往后躲。
可晏承并不给她这个机会,他轻柔而有力地握着她的足,指腹轮番在踝骨四周打转、摁压,手法说不上专业,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疼痛好像真的缓解了很多。
他低着头,秦招招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忽然想起不久前和钟黎的闲聊。
她记得的,钟黎口中、晏承和他的公司最艰难的那段时间,他曾在某个深夜打来一通电话。
好像喝了酒还是生了病,她也不清楚,只是隐约察觉对方状态不太好,是从未有过的脆弱,意识也不大清醒,以至于连时差都忘了,声音带着微弱的哽咽:
“招招,我想你了,我好想你……我想办法回去,我们见一面好不好?”
那时候晏承出国不久,不仅没有彻底告别过去,还要逼自己习惯异国他乡的生活以及骤然高压的工作。他的生活一团糟,倾尽所有的事业跌入最低谷,未来一片渺茫;他唯一继续下去的希望和期盼,是回国见自己心爱的人一面。
就一面。
他这样在电话里哀求。
可是当时的她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没空,而且我也不想见你,以后别再打来了。”
她只想和过去、和他一刀两断,任何藕断丝连都不要有。
那个时候,她不知道他正处于“新人生”最难熬的阶段,她的事业蒸蒸日上、如鱼得水,她就以为他也是一样的。
被那样对待,再深厚的爱都会被消耗殆尽的吧?她想。至少她会,甚至可能还会因此恨上对方,别说爱了,日后只会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晏承没有。
他好像永远学不会恨她、讨厌她,不管她如何狠心决绝。这世上果真有这样深沉的感情吗?居然比当初她对宋聿的更甚。
她以为十几岁时的她已经够傻了,原来还有人比她更傻。
“还疼吗?”晏承垂着眼问,眉眼间溢出一丝心疼。
秦招招回过神来,腿上用力挣了挣,没挣脱,她放弃了,有些有气无力:“已经好多了,谢谢你。”
“那就好。”晏承意味不明地说出这几个字后,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慢慢地抬起眼帘看她。
他已经和她稍稍拉开些距离,却又仰头摆出那张过于好看的脸,眸色晦暗不明,瞳孔里深深地倒映出她的身影——他那样专注地看着她,像依偎在主人脚边、用耳鬓厮磨主人的裙摆后,抬着头无言索求亲吻或抚慰的宠物。
漂亮的、让人心软的宠物。
秦招招本想赶他走的。
她在心里打了无数的腹稿,想了很多挑不出错处的客套说辞,可多年前那个深夜晏承哽咽的哀求和如今的他重叠,她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冷漠难听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他又有什么错呢,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她伤害。
“……辛苦你送我回来,”秦招招躲开晏承的视线,“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会儿……”你自便吧,或者也可以离开。
后面的话她没说,但晏承应该能明白她这句话暗含的逐客令。她想着,终于找准机会把脚从晏承怀里抽出来,她躺到沙发上,背对着晏承。
少顷,身后传来窸窣的衣物摩擦声,似乎是晏承站起来了,“……好,那你休息吧。”他说。
然后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不多时玄关传来轻轻的关门声。
走了。
秦招招微微绷紧的身体一下子松懈下来,她没起来——早上起得太早,正好趁此机会补个觉。
这一觉睡了很久。
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疼,秦招招伸着懒腰打哈欠,忽然发现客厅的落地窗帘是拉上的,原本刺目的正午阳光透过窗帘,被遮了个七七八八,光线都变得柔和起来。
她今天早上没有把窗帘拉开吗?秦招招正疑惑着,不知道从哪儿飘来一阵香味儿,像是焖煮了很久的汤。
应该是钟点工阿姨。
算算时间,这个点也该吃午饭了。她趿拉着拖鞋,一瘸一拐地走到厨房,想和阿姨打个招呼,让对方这两天给她炖点骨头汤补补。
厨房门拉开,预料中的阿姨没看到,倒看到料理台前站着个男人低头切菜。听见声音对方回过头来,身上系着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围裙:
“醒了?洗洗手吧,准备吃饭,”晏承说着,又回过头去继续切案板上的小葱,“……我炖了排骨汤,不是都说吃哪儿补哪儿,我照着食谱……”
“你怎么在这儿?”秦招招语气平静地打断他,面部表情看不出太大的情绪,“阿姨呢?”
而且,他不是走了吗,为什么又去而复返?
“阿姨来过,我在门口碰到她了,不过我说这几天我来照顾你,把她打发走了。”晏承头也不回,语气熟稔地好像他们是共同生活多年的伴侣或朋友一样,“她一开始不认识我,也不相信,我给她看了身份证护照,还有你落在我那儿的挂号单、诊断书,以及我们学生时期的合照,她就信了。而且我还知道你家门的密码,我说我们是好朋友,只是前几年在国外,现在刚回来。”
一边灶台的汤锅开始咕嘟咕嘟地往外冒泡,整个厨房洋溢着一股温暖的油烟香味儿,秦招招半倚着门框,想象中的不悦或愤怒的情绪丝毫没有升腾起来,虽然她很努力地想调动那些情绪:
“……所以你还回来干什么?”她只是这么淡淡问道。
“刚刚不是说了,回来照顾你啊。你伤了脚,这几天行动不便,总要有个人照顾吧。”晏承回答的从善如流。
“放心,我不会给你造成麻烦的,除了你需要的时候之外,我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秦招招暗暗舒口气:“我只是扭到脚,不是断了脚,你根本没必要这样。况且就算我需要照顾,我也会自己去雇护工。”
“招招,没必要这样的是你。”晏承转身,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五年前你说让我忘掉不好的一切,开启我的新人生。既然一切都重新开始了,我们就只是朋友关系而已。”
“朋友之间,相互照顾是很正常的事。所以你不必有心理负担,也不用怕我会纠缠。”
秦招招不着痕迹地握紧了双手,疏忽又松开,她忽然对晏承无可奈何起来,就好像他们双方都知道这套说辞不过是一个借口,可她竟然找不到合适的、反驳他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