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聿看着她，心口扑通扑通地跳，仿佛又回到了他第一次见她那天，他不自知地心动；从没想过情景再现，他会后知后觉明白自己当年的初心。
那根细烟在被送到嘴边的前一秒停住了，秦招招放下手，后知后觉又带点自嘲:“算了，医院不让抽烟。”
“……你愿意帮这个忙，我先替简微谢谢你，但这些话，你应该去和简微说，毕竟她才是当事人而我不是。”她复又开口，话题重新回到正轨。
宋聿没有立场平白无故帮她们，他越过真正需要沟通的患者跑来和她说，应该不止是一时兴起想做好人好事吧？
“或者我换种说法，你帮这个忙，有什么条件吗？”她问，直截了当。
可能没料到秦招招会问的这么不委婉，宋聿有一瞬间的慌神，但他很快重新镇定下来，好像自己握着什么必胜的砝码一样: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你冰释前嫌。”终于说出真正的目的，此时宋聿眼底满含希冀和憧憬:“……招招，等简微的伤好了，我们就重新开始，好吗？”
说来说去，还是这件事。
重新开始？说的简单。
秦招招往旁边走几步，那根烟随即被扔进了垃圾桶。
宋聿眼睁睁看着，双目发直，心动的余韵和惊颤还未完全消散，他却被一瞬间拉回了冰冷的现实。
他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好像被扔进垃圾桶的，不只是那根烟。
“我不愿意。宋聿，我比谁都希望简微能完全康复，但我不会、也没必要绑上自己的人生去承诺你一个我根本不可能做到的约定，我和你，除了仇人就是陌生人，没有别的选项；”秦招招漠然而冷静，仿佛完全看不到宋聿在她开口拒绝的一瞬间就立刻发白的脸色:
“天底下的康复治疗师不止科尔顿一个，我会尽我能力范围之内找最好的，也会再想办法去联系科尔顿医生。这个忙你愿意帮，我感谢你，你不愿意帮，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除此之外，那天在钟黎组局的席面上，你说的那种不清不楚的话，我不想再听到。还有你这么久以来，明里暗里时不时找人监视我、跟踪我的事，我也不希望再发生。”
“请你约束一下自己的言行，不要对我造成困扰了。否则的话，我不保证你在国内的前途和事业，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一帆风顺。”
第83章 心照不宣
宋聿会失魂落魄地出来，其实在余奕的意料之中。
对方如果能那么简单就回心转意，宋聿也不至于为这段感情痛苦多年了，可惜他太执迷不悟，又心存侥幸，总是抓住一点机会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谁劝都听不进去。
余奕没有主动问什么，只是拉开保姆车的门让宋聿上车。他们今天是来医院复诊的，而宋聿的诊疗结果并不乐观，可是他本人一点也不在意，出了心理咨询室就直奔目的地。
结果还不是碰了一鼻子灰。
“好了，别不高兴了。”余奕冲旁边的助理使了个眼色，那助理连忙从身旁拿上来一个果篮。余奕三两下拆开，从里面拿出两个橘子。
挺新鲜的青橘，四周很快弥漫起一股独属于它的青涩香味儿。
“我记得你说过，以前你上中学那会儿，特别喜欢吃学校门口水果店的青橘，我特意让小阳去买的，尝尝？”
宋聿神色恹恹的，但还是接过去剥开了。
印象中这个青橘是甜的。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宋聿眼神变得柔软了一点，甚至带着一些期待，把橘子瓣放进了嘴里。
可无边的酸涩立刻攥紧了他的味觉神经，同时击碎了他对这橘子所有的幻想和回忆。
其实他只买过一次学校门口水果店的青橘，买到的几个都是甜的，他就随口和篮球队的队友说，自己还挺喜欢那家店的青橘的。
后来秦招招就经常带着那家店的青橘出现在他面前了。
那些橘子大多数都是剥好的，每一瓣都很甜，他就一直以为，那家水果店的橘子都是甜的。
“好酸，”宋聿声音低低的，哽咽轻的几乎听不见，“……跟我以前吃的不一样。”
余奕笑了笑:“一样的，那家店这么多年来只卖这一个品种的青橘。再说酸不是很正常吗？老板说了，她家的青橘就是有酸有甜的，全靠运气，不可能每个都甜。”
宋聿一愣，忽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像是霎时卸掉了身上大半的力气，他颓然靠在椅背上，先是恍然大悟般失笑，然后眼里的亮光逐渐湮灭，最终归于一片黑沉沉的死寂。
回去的路上，宋聿没再开口。余奕知道他需要时间缓一缓，把人送到家就带着助理急匆匆走了，只是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宋聿的背影。
毫无生气，整个人像一具麻木的行尸走肉。
关门声在身后响起，偌大的房子随即变得空旷而安静。宋聿浑浑噩噩的，下台阶时一个踉跄，伴随重重的一声闷响，他整个人摔在地上。
可他没有站起来，只是慢慢地，慢慢地蜷缩起了身体，像一滩烂泥一样躺在地上。
耳边响起一阵强烈的耳鸣，宋聿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恍惚。他眼前闪回很多东西，一会儿是秦招招和他分手那天的决绝，一会儿又是重逢以后她形同陌路的眼神，还有不久之前，她那样毫不犹豫地拒绝他的靠近和帮助，警告他离她远点。
他曾以为失去她，就是上天对他当年所作所为的最大惩罚了。
但原来不是。
他珍之重之、拼命刻在脑海里，那些可以用来证明秦招招爱过他的美好回忆，会一遍又一遍地在某个时刻提醒他:他曾得到过那样热烈真诚的偏爱，他本可以和她永远相爱，而今永失。
悔恨如同凌迟，他记得越清楚，就越诛心剜骨。
这样的折磨，永远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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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多日，秦招招又做了那个梦。
朦胧中泛着露水凉意的清晨，像是她伴侣身份的男人风尘仆仆地推开门，轻柔地吻她紧闭的眉眼，羽毛一般撩拨心弦，来去无踪。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怀着期待睁开眼，猜想她下一秒会看到谁。
沉重疲惫的身体像被注入了一丝朝气——她这样隐隐喜悦着从梦里醒过来，然后看见一道熟悉的背影。那人身形由模糊变得清晰，或许他也察觉到了动静，就走近了几步，手里还端着一杯水。
是晏承啊。
秦招招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又安心地、疲惫困顿地闭上了眼。
等等——
刚刚合上还不足一秒的眼皮又猛地睁开，秦招招半个身子弹簧一样猛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下一刻猝不及防地撞入一双沉静如水的黑眸中。
想来看看秦招招到底醒了没有的晏承，刚刚半弯下腰，他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坐起来，如今正屏住呼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不到一拳之隔，两个人面面相觑。
气氛这般凝滞了两秒，秦招招率先回过神来，眼神闪躲着往后靠，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晏承也回过神来重新站直身体，手里端的那杯水倒是稳稳的一滴都没洒——看着还算气定神闲，如果忽略掉他那已经红了一圈的耳廓的话。
“昨晚怎么睡在这儿，太累了吗？”晏承边问边把水杯递过来，自然而然地好像他一大早突然出现在一个异性家里是件天经地义的事。
秦招招手比脑子快，她还没想好要不要接这杯水，手已经不争气地握住了杯壁。
是热的，除了水本身，似乎还残留着晏承手上的余温。
“本来想着躺一会儿休息休息，没想到睡着了，”秦招招喝了两口水，微微干涩的喉咙缓解了很多，“……你什么时候来的？”
这话问出来，带点不欢迎的意味。
事实上，秦招招的确是这么想的。她还没考虑好要怎么面对晏承，他就一声不吭地闪现到了眼前，对他要说什么，该做什么，她脑子里一团乱，根本没有头绪。
晏承又把秦招招喝过的水杯接过去，垂眼专注地看她整理衣服、穿拖鞋，“刚下飞机不久，我来的时候你应该还在睡，我按了一下门铃没人应，就自己进来了。”
“案子忙的差不多了，正好有空，回来看看你。”
刚下飞机，那就是时差都还没来得及倒就跑过来了。
秦招招讪笑，“我有什么好看的。有空去看看徐恕和文珂他们吧，蜜月旅行回来了，每天都闲的很。”
晏承微笑，声音有点勾魂夺魄的意味:“比起徐恕，我还是更想见你。”
秦招招闷不做声地站起来，木着脸从晏承身边过去了，好像没听到他这句话。
晏承莞尔，随即好脾气地跟上去，长身玉立的人，没走两步就追上了。
“我开玩笑的。吃早餐吗？之前在电话里跟你提过的柠檬挞，我来的时候买了需要的食材。”晏承语气恢复正经，好像刚才两人之间昙花一现的旖旎只是幻觉。
察觉到对方的抵触和抗拒，他又立刻退回到“朋友”这个安全范围内，小心翼翼不越雷池半步。
好在他这次没有忐忑太久——
“嗯，谢了。”秦招招说。
她还是心照不宣地给了他一个台阶。
第84章 等你回来
早饭是中餐为主，饭桌上唯一格格不入的，就是那盘西式风味过浓的柠檬挞。
从小一起长大，晏承知道秦招招的饮食习惯，她消化不太好，早饭最好是白粥之类干净温热的食物。
“吃完饭有安排吗？”晏承盛了粥递过去，秦招招也顺手接过去了，好像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存在和照顾。
“怎么可能没有，不年不节的，”她喝口粥，被熬的稀碎的米粒顺着喉咙流进胃里，浑身暖融融的舒服，“……白天去公司，晚上去医院陪简微吃饭。”
“简微的伤怎么样了？”
“暂时没什么大碍。”
晏承没再细问，他心知肚明，骨折患者，尤其是靠双腿吃饭的这类骨折患者，后续的康复训练才是至关重要的。现阶段的手术成功，只是漫漫康复路的第一步。
“我听徐恕说你在联系复健医生，有结果了吗？”为了能多多交流，晏承适时衍伸了这个话题。
秦招招有点懊恼:“别提了，最合适的那位不太愿意，只能再找其他人。”
是叫科尔顿吧，晏承想。他听徐恕提起过那位医生的名字。
他把那盘柠檬挞放在秦招招面前，示意她尝尝，“别太着急了，或许马上就会有好消息了。”他安慰道。
对话平静地有些生硬，但毫不逾矩。
秦招招拿起一块柠檬挞咬了一口，酥脆挞皮和柔软内馅一起在嘴里迸裂的一瞬间，她本来漫不经心的眼神明显亮了亮。
比她想象的好吃很多，罗勒的香味和柠檬的酸甜平衡的也很好，比起一些声名远扬的餐厅主厨的手艺稍微差了一点，不过也差不了多少——对于初学者来说，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好吃吗？”晏承眼睛也亮亮的，明知故问。
看见秦招招点头，他眼里柔软更甚，“那你多吃点儿，下次我再试试苹果派。”
答应她的，他会一个一个地做到，他们还有那么长的时间，他会一步步走到她身边去。
——他又说下次。
秦招招不是没发现晏承四周无形胜有形的粉红泡泡，还有他自顾自给两人设定的“以后”，像一个跌入美好梦境不愿清醒的迷途者，还忘了这个梦境也是他自己编造的。
她心里有关刻薄尖锐的部分酝酿许久，如膨胀到极致的肥皂泡一般即将喷涌而出，临了了，那肥皂泡“啪”的一声轻轻破裂，她却忽然不忍心再说那些难听的话。
……算了。
她心里那个小人退缩半步，说那就下次吧，等吃了他心心念念要做给她的苹果派，再将他隔绝出她的世界。
一顿饭很快就吃完了，秦招招去衣帽间换了衣服，出来时晏承也换好了家居服。
“中午回家吃饭吗？”晏承把包递过来，穿正装时那种上位者的沉重感奇异地转变成了温和的人夫感，鸦黑短发都乖顺了几分。
秦招招犹豫了一秒，“……回吧。”
男人勾了勾唇角，周身抑制不住的愉悦:“那晚上我们一起去医院看简微，约上徐恕？”
这个要求，秦招招也点头同意了，然后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有点太纵容对方了。
她这么想着，抬眼就看到晏承微微低头在看她，定定地看着，还笑。
其实他很少笑，且笑容弧度也不明显，但他那么看着秦招招时，她忽然就好像心有灵犀一样能感受到他的好心情了。
晏承没有给她后悔改口的机会，完全一副被溺爱的幸福模样:
“我等你回来。”他沉声说。
——谁要你等了。
秦招招心里腹诽，可转身以后，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她嘴角几不可闻地弯了一下。
………
秦招招的好心情终结在她到公司见了安文以后。
对方只和她并肩走了几步路，在关上办公室门、整个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个的时候，忽然语出惊人:
“您今天心情好像很好，是那位晏先生回来了吗？”
秦招招:“………”
上下级共事多年，这两个人彼此都很了解对方的性格脾气了，秦招招知道安文说话直，安文也知道她这么问秦招招并不会感到冒犯生气——除了在生意场和谈判桌上时，她实在是个随和过头的上司。
安文只觉得自己好像被触发了某种特殊剧情以后才会出现的npc，包括上次老板脚扭伤她撞见那位晏先生在家，她就很有说出这种烂俗台词的剧烈冲动了:
“这还是秦总第一次带男人回家。”
还有这次——“秦总，很久没有见您笑的这么开心过了。”
沉默几秒后，秦招招眨了眨眼故作镇定:“……有那么明显吗？”
看来就是了。
安文微笑点头:“有。”
其实秦招招并没有笑的很夸张，她只是气色很好，眼神重新焕发生机，走起路来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而已。
只是那种安心的喜悦骗不了人——自从简微小姐受伤入院，她这位上司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安文不是八卦的人，所以这事也只是个小插曲，很快就翻篇没人再提了，毕竟秦招招还有数不清的文件要审，晏承的存在，对她来说只是改善生活的一剂良药。
大约是心情还不错，这个上午秦招招工作效率挺高的，还没到下班时间，她计划要处理的事务已经基本处理完了。
以至于中午到家时，比预计的还早了二十分钟。
摁指纹，开锁，推门而入时，她已经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和想象中的一样，对方走得很快，甚至是小跑，像一个终于等到妻子归家的丈夫，晏承那样出现在她面前，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