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万年老二当够了,我也想考一次第一。”她这样说。
晏承知道她争强好胜,在排名上屡次被压一头心里难免不高兴,于是尽心尽力地给她补课,甚至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以至于到最后,他这个老师比她这个学生都还要清楚她做题时的长处和短板。
那次考试的卷子一拿到手,晏承几乎都能估算出秦招招可以得多少分了。
她已经很努力了,做第一无可厚非。他想。
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尽量给她。
那次考试,晏承史无前例地“发挥失常”了,于是万年老二的秦招招成了第一,晏承则屈居她后面。
但他却很高兴,仿佛自己帮她达成了心愿,就能在她心里拥有一席之地似的。
如果不是后来徐恕告诉他说,秦招招考第一是为了追宋聿,他想他会高兴更长一段时间的。
她就这么轻飘飘地骗了他,毫无愧疚。
晏承以为自己会恨秦招招的,至少也应该讨厌她,可是他心里丝毫没有这样的情绪。他依然不可控制地在暗处将视线移向秦招招,看到秦招招和宋聿亲密时依然不可控地对他涌出那种刻薄的厌恶。
看到月亮,他还是第一时间想起她。
是这时候,晏承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徐恕抄来的那句诗,醍醐灌顶般明白了当年的心境——月亮不是某个类型的人,月亮是我心中所爱。
他喜欢秦招招,原来这种心情叫做嫉妒。
只是整个学生时代,他再没有机会将自己不值一提的感情宣之于口。
第93章 番外·等等我(宋聿)
从记事起,宋聿就是外公外婆养大的。
父母离婚又再婚,他夹在中间成了累赘。虽然他们偶尔会回来和儿子联络感情,也会带他认识其他亲人,但几乎等于放养。
除了两位年事已高的老人,宋聿和其他所有人的感情都不深厚。
外婆常常说宋聿自由散漫,在某些方面却又有些异常的执拗,她说这样不好,太偏执了容易自讨苦吃。
那时的宋聿不以为然——性格执拗又不会死人,老人家总是担心太多。
再大一些,宋聿和父母吵架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于是回国念书,躲得远远地,图个清静。
就是这时候,他第一次遇到了秦招招。
只是萍水相逢,很快就被他抛之脑后了,对那时的宋聿来说,她也只是他人生万千过客的其中一个。
可是没想到他们很快就又见面了,还是一个班的同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秦招招喜欢上了宋聿,开始想尽办法追求。
过程轰轰烈烈,但俗套至极,宋聿没有半分感动,反而有些不悦——她密不透风的关注、以及完全不对他胃口的讨好,让宋聿想起了他那对不负责任但又自以为是的父母。
那么幼稚,自不量力,带着一点被宠坏了的、不懂事的气息。
一开始,宋聿总是烦躁,烦躁她的叽叽喳喳和怎么都用不完的精力。但他不想和她交流,只能沉默着忍受了这一切。
和宋聿做同桌以后,秦招招又有了一个新爱好——放学和宋聿一起走,到学校门口再分道扬镳。
宋聿不胜其烦,他不知道这种事到底有什么意义,但她总是乐此不疲。
他装作忘记她,她就提前两节课和他约定,“放学我们一起走啊,这次别忘了。”
宋聿当然不会听她的,放了学照样速度很快地离开,他知道她要收拾东西,收拾她那堆精致昂贵的文具。
摩肩接踵的人流中,宋聿听到身后传来秦招招慌乱急切的声音:
“宋聿,你等等我!”
“等等我,等等我啊……”
不用回头,他都可以想象得到她的表情,惊诧过后的愤怒或失落,也可能二者都有——众目睽睽之下丢了面子,这苦头也不知道能不能让她长记性。
可宋聿的脚步却不受控制地逐渐慢了下来,他想象着她脸上露出那样的表情,忽然觉得她有些可怜。
他最终还是停了下来,回头看她。
秦招招变脸变得真快,上一秒还在伤心生气,下一秒发现宋聿在等她立刻就喜笑颜开,背着书包一路小跑过来。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宋聿心想。
那天天气很好,漫长雨季结束后的第一个晴天,傍晚的夕光亮到晃眼;秦招招顺光向宋聿跑来的样子,梦幻地像是假的。
那个时候,宋聿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喜欢上她,没想过他们会在一起。
人生三万多天,人心瞬息万变,谁能想得到后来。
和秦招招在一起那两年,是宋聿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偶尔也会做噩梦,梦到她因为当初的事要和他分手,梦醒时万分庆幸那是虚惊一场,然后对自己做过的混账事更加愧疚后悔。
可老天爷并没有因为宋聿的懊悔对他心软,这段建构在虚伪和谎言之上、如履薄冰的感情,最终还是以一种最不体面的方式崩塌在所有人面前。
宋聿小心翼翼、珍重维护的一切,在这一刻全部失去。
看着秦招招落泪,他的灵魂仿佛被剥离身体,浑身剧痛到失声的这刻,宋聿终于明白,他错的有多彻底。他不停地道歉,愿意做任何事来弥补错误,可是秦招招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段日子,宋聿用尽了一切办法联系秦招招。他拼了命地忏悔,只求心爱的女孩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可惜,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那天以后,他再没机会见到她。
相识在夏天,也分手在夏天。
——可是他绝对不能失去她,死也不能。
在他们之间的感情支离破碎,惨淡结尾的时候,宋聿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要是哪天我们分手了,你也去做大明星,我天天看着你的广告和你这张脸,说不定哪天就心软了,和你复合了。”
在一起时秦招招说过的这句玩笑话,成了宋聿唯一的希望。
他讨厌好聚好散这个词,也决意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和秦招招纠缠,宋聿相信只要时间够久,她总有原谅他,和他破镜重圆的那天。
不记得过了多久,宋聿没等来秦招招愿意复合的回复,却等来了她和别人在一起的消息。
他曾经躲在不远处偷偷看过他们一眼,那个人和宋聿是不同的类型,有些轻浮,第一次出门约会,就自作主张地牵了秦招招的手。
看着他们亲密,宋聿几乎快要窒息,几次想冲上去把他们分开,好在最后忍住了。秦招招回去以后,宋聿找了个机会把那男的打了一顿,警告他离她远一点。
第二天他们就分手了,很快宋聿在秦招招眼里看到了厌烦。
他如坠冰窟——他们分手那天,她就是这么看他的。
他宁愿她打他骂他,或者干脆捅他一刀泄愤,都不愿意她这样看着他。
但当宋聿得知她又有了新男友的时候,他又浑然忘了上次的事,再次故技重施。虽然手法没那么直接,但也在间接逼迫对方主动离开。
他很快就成功了,这次秦招招没有用那种眼神看他了,那双从前总是含笑的眼睛平静无波,看宋聿就像看路边的一块石头。
她拒绝再见宋聿。
从这时起,宋聿开始频繁地做噩梦,梦到分手那天;醒来时一身冷汗,脸上身上都是湿的。
他变得害怕夜晚,神经衰弱失眠多梦。他知道自己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只好申请短期休学去治病。
医生给宋聿开的药应该是个好东西,接受治疗后,他不再只做噩梦了,有时也会梦到以前情真意切的时候,秦招招躺在他怀里,小声地说她会爱他一辈子。
真好啊,那个时候。
梦里梦外的宋聿为此痛哭流涕,越怀念,就越恨以前那个可笑愚蠢的自己。
在宋聿仍沉湎于过去无法自拔时,秦招招的生活和恋爱还在继续,而她的近况他还需要从别人嘴里知道。
痛到极致,宋聿反而麻木了,他听话地不再出现在她面前,但背地里破坏她新恋情的手段依然层出不穷,也越来越高明——他还做着那个虚无缥缈的、和她重归于好的美梦,始终觉得只要她身边没有其他人,自己就还有回去的机会。
直到她和路存在一起。
他和她所有的前任都不一样,她对他一丝丝感情都没有,在一起像是为了完成某种任务。宋聿松了口气,正好有机会接触演艺圈,他就去碰了碰运气。
小有名气后,宋聿的病情稍微好了一些,他觉得上天开始原谅他了,还让他抓到了路存精神出轨的证据。
宋聿当然不会让他们结婚的,并且作为圈子里各方面和秦招招最匹配的人,他们联姻的最后一丝可能他也要完全切断。
一切都在按照宋聿计划好的那样发展——如果晏承没有出现的话。
同样是秦招招的青梅竹马,但宋聿知道他们之间关系并不算好,他也不知道晏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又是怎么突然和秦招招关系那么亲近——他的直觉告诉他对方绝不像以前那些人那么好对付,更何况他各方面都优于宋聿。
宋聿从来没有这么嫉妒一个人。
不是因为他拥有的一切,而是秦招招对他明目张胆的纵容和偏爱,她允许他站在她身边,允许他宣誓主权,并为了晏承厉声警告他。
宋聿处境越来越艰难,可是他没有任何办法对付晏承,那些小儿科的手段,也只对以前那些废物有用而已。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秦招招越来越远,对方甚至不愿意再来梦里见他了。失眠到崩溃以后,宋聿只好吃药,吃很多的药,然后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很快,余奕察觉到了宋聿在过量服用药物。他和宋聿推心置腹地谈过两次,而宋聿撒了谎,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过量用药,他其实已经开始产生轻微的幻觉。不过没关系,他能分得清虚幻和现实,他只是想暂时忘记痛苦,仅此而已。
走投无路,对着穗昌港口的野玫瑰,秦招招说出要宋聿去死那句话时,他竟然前所未有的高兴起来——是不是只要如她所说死去了,她就会原谅他了?
为这微乎其微的希望,宋聿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可是却没死成。
“所以招招才不愿意原谅我吧,因为我又骗了她,要是那天我死了就好了。”他想,并在不知不觉中将这些话对余奕说了出来。
他似乎失去了一些意识,说这些话的时候,整个人变得语无伦次,脑子里一团乱——
他看到余奕的眼神开始变得古怪,然后逐渐溢满惊恐。
回望京后,宋聿知道了秦招招和晏承还在纠缠——虽然不常见面但心里仍惦记着对方,像一对苦命鸳鸯一样。而宋聿,只是一个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横插一脚的第三者。
这年冬天,宋聿等来了一个好消息。恒远和华润经历变故以后,晏承出国了,宋聿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可宋聿没想到的是,她还是不要他。
没了一个晏承,她宁愿和其他人在一起,都不愿意接受宋聿。
她还是没有原谅他。
宋聿开始频繁地眩晕,耳鸣。
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但拍戏时他还是会尽最大努力调整好状态——不然就太难看了,万一被她看到这副丑态就不好了。
晏承离开的第三年,余奕推掉了宋聿一年内大部分拍摄计划,让宋聿暂时休息一段时间。宋聿于是辞退了私下请的代拍,有空了就会去秦招招可能出现的地方等她。
再回公司见到余奕已经是来年春天了。他陪宋聿去医院复查,发现他精神状态平稳了很多,其实宋聿自己比谁都清楚,因为这一年里能时常见到秦招招。
他猜她早就发现了他,但她并没有叫人把他赶走。这让宋聿不由得重新升腾起希望,期盼她放下芥蒂,给他从头来过的机会。
宋聿等啊等,却等来了晏承回国的消息。
余奕告诉宋聿的时候,他很平静地就接受了,甚至还笑了笑。
余奕眼神复杂地让宋聿别笑了,说他笑的比哭还难看。
哭?他哪里还哭的出来呢。
钟黎为投资新戏拉赞助那晚,宋聿在家里试了一下午的衣服。他知道秦招招也会赴宴,当着众人的面,她应该不会对他太冷淡的——就算是虚假的客套也好,宋聿只想再看她对他笑一笑。
如此简单的一个愿望,最终也没能实现。她会看着手机上晏承发过来的消息笑,会对着席面上其他人笑,唯独面对宋聿时,那些笑意轻轻浅浅地消失了。
再见到她,是在简微出事后。宋聿用科尔顿当筹码,希望秦招招给他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可她还是拒绝了,还警告他约束一下自己的的言行,用他最不在乎的前途来威胁。
但这次,她不是吓唬他。
很快,宋聿发现他没办法再随心所欲地偷偷去见秦招招了。她住处和公司的安保把整栋楼守的密不透风,被宋聿收买、告诉宋聿她的行程的那个助理也被开除了。
她从未如此决绝,切断了所有他能见到她的机会。
没关系,没关系,他还有药。
费了不少力气,宋聿如愿在梦里见到了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可她离他那样遥远,无论他怎么拼了命想靠近,都无法触碰到她分毫。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从梦里惊醒的瞬间,宋聿还能听到自己呓语的回声。他麻木地重复着这个问题,眼前发黑。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除了夜风,四周死一般的寂静;不知何时他耳边又响起尖锐的鸣乱,伴随颅内波涛汹涌、像是要炸开一样的剧烈阵痛。
疼,太疼了。
宋聿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是飞奔下床的,又是怎么凭直觉冲进厨房的。
他只知道,这是他最后赎罪的机会。
犯了错的人就必须受惩罚,只有这样才能取得原谅,对吗?
依然没有人回答他,传进耳中的只有刀刃破开皮肉的声音。
温热的血渗出来的一瞬间,宋聿只觉得解脱。
…………
他以为他会死的。
但他只是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醒来的时候,只有余奕在旁边。
宋聿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疼痛,从四面八方将他整个包裹住。
心理医生没想到他会再次发病,和余奕商议后开始强制干预了,但好像没什么效果,他问宋聿还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至少有个盼头也好。
宋聿就跟余奕说,他想再见秦招招一面。
余奕承诺会帮他,条件是他不再自残好好接受治疗,但其实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余奕能成功的概率并不大。
他不停地劝宋聿:“不要一直沉溺于过去了,人都会犯错的。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宋聿不反驳,也不解释,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什么了。
秦招招推开宋聿的病房门那天,天气很好,他正坐着出神,思绪混沌地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