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宫里位高一级压死人，可一朝天子一朝风气，如今的陛下为人肃直，后宫里嫔妃言语交锋已经是顶天了，谁敢动手？
柳听鹂不觉得苏嫔打自己，跟自己打姜筠柔有什么可比性。
姜筠柔是个打死不吭声的，她又不是！
“柳答应，谁给你的胆子动本宫身边的人。”苏月妩冷冷地看着她，从袖中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居高临下道：“这一巴掌给柳答应醒醒神，再敢张牙舞爪，还会有巴掌落到你脸上。”
柳听鹂快气疯了。
她自从降位后就没过过一天顺心日子，听雨阁住进去了个陈嫣巧，原本以为是个好拿捏的，结果软硬不吃，她去坤宁宫告状，才知那个贱人竟也攀附上了皇后……
程贵人见了面嘲笑她，甚至连那个脑子好像有点问题的蒋选侍，都不稀罕搭理她！
这一切都是拜苏嫔所赐，否则自己还是贵人，这些人通通都只有俯首帖耳的份儿！
如今苏嫔失宠了，竟然还敢这么嚣张？
柳听鹂差点就要破口大骂，可身边的玛瑙忽轻咳了声。
沁芳死后，分来的贴身宫女花絮让她很厌烦，皇后便做主从身边拨给了她一个二等宫女，便是玛瑙。
玛瑙这一咳嗽，柳听鹂就想起皇后这几日跟自己说的话，让她遇事不要太冲动，若受了委屈，尽管去坤宁宫做主。
她瞬间冷静了下来，把未出口的污言秽语咽了回去，故意高声道：“苏嫔！皇后娘娘可还在呢，别说妾身只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就算真的言语冲撞，也轮不到你动手惩戒！你这是目无中宫！可敢跟妾身去坤宁宫评理？”
钟粹宫外的宫道上偶尔有宫女太监来往，听了这话，有好奇的，就没忍住偷偷瞧过去一眼，见柳答应脸上赫然印着个巴掌印，都倒吸了口凉气低下头。
苏月妩把这一幕尽收眼底，眸光微沉。
这些宫人倒不一定非有什么坏心，但看到这样的事儿，回去就一定会当做新奇之谈说给亲近之人。
而他们不知前因后果，所汲取的信息，只有柳答应这一句话。
一传十十传百，便不知演变成什么样子。
若放在前几天，苏月妩根本懒得维护这点名声，以后做点小事也就捞回来了。
可现在不同，沈珩在生气，且不知道能不能哄好。
若她以后果真失了宠，能依靠的便只有太后姑母了。
那时若名声有损，旁人便会说她是倚仗太后族亲的身份横行霸道，不但自己遭殃，还会连累姑母。
想到这里，苏月妩抬眸，淡淡应了下来：“好啊。”
去坤宁宫没什么好怕的。
青天白日，陶皇后就算要对她不利，也不会这么明火执仗的来。
相反，她要贤后的名声，就得秉公处置，否则苏月妩可不是姜筠柔，她会闹。
顺便，她也想瞧瞧，在自己拒绝了投诚后，陶皇后如今对自己会变成个什么态度。
苏月妩看着柳听鹂，冷然勾唇：“柳答应对本宫出言不逊在先，无故殴打本宫的贴身宫女在后，本宫也正要去向皇后娘娘陈情，要个公道。”
第70章 苏嫔，本宫可有做过什么让你觉得不适的事情吗？
两人来到坤宁宫，通传之后，青黛很快便从殿内出来，恭敬朝二人施了一礼，而后笑着对柳听鹂道：“柳答应不是上午才走吗？怎的又来了，莫不是和娘娘心有灵犀？娘娘正念叨着有支金簪想送给您，刚才忘了呢。”
她这话说的，完全无视了眼前剑拔弩张的气氛，仿佛没看见苏月妩，也没看见柳贵人脸上的掌印似的。
柳听鹂听到金簪二字，眼睛瞬间亮了，但想到自己此番的来意，又生生把那份激动暂且压下去。
她更觉有皇后撑腰，得意地看了眼苏月妩，才理直气壮道：“妾被苏嫔欺辱，此番是来求皇后娘娘做主的！”
青黛吃了一惊的样子，看向面色淡淡的苏月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对方不紧不慢道：“被欺辱的是嫔妾，嫔妾现在都难受的不想活了，还请皇后娘娘做主。”
青黛噎了噎。
这是不想活的神情？看起来比柳答应情绪稳定多了。
不论心中如何想，她此刻该做的事做完了，便赶紧让开进殿的路：“那两位主子快进去吧，皇后娘娘在里头等着呢。”
柳听鹂也被苏月妩的话气够呛，抢先就快步往殿内走去。
苏月妩落后两步，望了望天，眨了眨眼，从怀里取出一块干净的手绢捏在手里，然后才缓缓地跟了进去。
外殿。
陶皇后像是午睡刚醒，还没有梳发，只戴着条镶嵌珠翠的抹额，扶着额头倚坐在凤椅上。
见二人进来，她虚弱地轻咳两声，强撑着直起身子来。
不等她开口，柳听鹂快步走上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张口就嚷道：“皇后娘娘，苏嫔打了妾身！您快处置了她！”
陶皇后皱眉，看向苏月妩，温柔的声线带上了几分严肃：“苏嫔，这是怎么回事？”
苏月妩也跪了下去，深吸一口气，哽咽道：“还请皇后娘娘明鉴，是柳答应妄议陛下，欺辱嫔妾在先，嫔妾打她也是无奈之举，这会儿心里还突突的呢。”
柳听鹂瞪大眼：“你胡扯！我何时妄议陛下了！”
苏月妩那帕子抿了抿发红的眼角，叹息道：“本宫知道，柳答应只是想欺辱本宫，毕竟今日都堵着门儿骂到本宫脸上了，本宫的宫女不过提醒两句，便也挨了一巴掌，这都不要紧，可你不该议论陛下宠爱谁不宠爱谁，咱们都是陛下的后妃，只有听从的份儿，哪能对此多嘴多舌呢，实在是，哎，不成规矩。”
柳听鹂使劲儿想了想，确定自己除了讥讽一句她失宠外，再没议论其它的，事实上她连话都没说几句就被打了一巴掌，顿时愤慨激扬：“你少上纲上线，你得宠的时候后宫整日都在议论，有本事你把六宫之人全拉过来，一人打一巴掌，连皇后娘娘都得挨！”
陶皇后眉心跳了跳，沉声：“柳答应，你胡说什么。”
柳听鹂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过了，但她知道皇后和自己是一边儿的，所以只心虚一瞬，便也没多少忌惮了。
苏月妩故作讶然：“这，是可以说的吗？嫔妾初入宫闱，并不知晓，当时只想着柳答应又是欺辱嫔妾，又是议论陛下，若不制止，还不知要说出什么大逆之言……”
陶皇后看着苏月妩，默了须臾，缓声开口：“宫中不设文字狱，苏嫔，你未免也太小心了些。”
不等苏月妩开口，她忽然话锋一转：“不过今日之事，本宫也听明白了，柳答应对你有所冒犯，又打了你身边的宫女，有这两件事在先，你才打的她，是不是？”
苏月妩不知陶皇后是何意，但分析这话并没有什么不利于自己的地方，便道：“是！皇后娘娘明鉴！”
陶皇后轻轻颔首：“下次再遇到这种事，苏嫔可以来禀告本宫，而不是私自惩处，这回便罢了，你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形，有些冲动也能理解。”
柳听鹂本来还在满怀期待地等着皇后处置苏嫔，可听见罢了二字，顿时一阵不可置信，仰起头指着自己的脸道：“皇后娘娘！妾便让她白打了吗？”
陶皇后皱眉轻斥：“柳答应，本宫告诉过你多少次要谨言慎行，你今日实在是咎由自取，回去后把宫规好好抄一遍，至于你的脸，本宫也会让太医去瞧的，退下吧。”
柳听鹂彻底懵了，她差点脱口而出：咱们不是一伙的吗？
就算她今日做的过分了些，可又没旁人知道，还不是皇后想怎么判就怎么判。
然而青黛已经走过来扶起她，低声道：“柳小主，奴婢送您走吧。”
柳听鹂见她目光带着深意，这才把不服不忿咽了下去。
皇后娘娘难道是想等她走了再处置苏嫔？
何必呢，她也想看看啊。
因为有这么个猜测，柳听鹂虽然愤愤，但还是顺从地走了。
待她离开，陶皇后才收回目光，对室内的其它侍立的宫人温声道：“你们都退下，关上殿门，本宫与苏嫔有私房话要说。”
苏月妩心头跳了跳，就听陶皇后又道：“苏嫔，可否让你的宫女也暂且下去喝杯茶？”
见她面露狐疑，陶皇后轻笑：“苏嫔不必担忧，只要这宫女是个可信的，留下也无妨。”
苏月妩看着陶皇后思索了几息，也笑了：“皇后娘娘说笑了，坤宁宫是国母之居，嫔妾有什么放心不下的，绿枝，你出去吧。”
虽然苏月妩理智上不觉得陶皇后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做些什么，但心中还是警惕的。
如果主仆二人都在这儿，发生什么直接就是死局，绿枝出去了，若真有事，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绿枝看见她的面色，也明白了。
出去才行，坤宁宫外还候着其它钟粹宫的宫人。
陶皇后的视线在主仆二人身上转了转，失笑，等坤宁宫的宫女和绿枝都下去了，她才道：“苏嫔，本宫可有做过什么让你觉得不适的事情吗？”
苏月妩此刻还跪着，闻言连忙摇头：“未曾，皇后娘娘对嫔妾很好，嫔妾感念于心。”
陶皇后又笑了声：“骗人。”
她从凤椅上起身，沿阶走了下来，走到苏月妩身边，一如两人第一次在坤宁宫见面那般，伸出一只白皙纤柔的手，声音温和：
“起来吧，其实方才你不必拿出陛下做幌子压本宫，本宫也会为你做主的。”
第71章 她不会来哄朕了
心思被直接点破，苏月妩顿了顿，而后把手搭在陶皇后的掌心，借力起身。
殿内只剩两人，这时候就没必要装得面面俱到了，她垂眸，没有否认，似有些无措般唤了声：“皇后娘娘……”
“别怕，本宫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有些伤心。”
陶皇后轻轻握着她的手，微微叹了口气，目露怅然：你与本宫娘家一个堂妹的性格很是相似，本宫是真心喜欢你，只是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事，让你觉着不舒服了，如今妹妹你竟对本宫警惕至此。”
她顿了顿，忽问：“可是有人对你说什么了？”
苏月妩忙摇头，继而一脸不解：“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待六宫宽厚仁慈，是人人都知道的事，除此之外，还能说什么呢？”
陶皇后看了她须臾，意味深长：“立身再正，也挡不住小人谣诼，本宫也是担心苏嫔心思恪纯，被人误导，既然不是因为这个，那便是本宫的不是了？”
苏月妩并不信陶皇后方才说什么娘家堂妹真心喜欢。
真要是如此，她就不会在那日任由章贤妃冷嘲热讽指责自己，而后又旁敲侧击地附和了。
陶皇后既然非要个原因，那她索性半真半假地告诉她。
苏月妩小心翼翼地觑了陶皇后一眼，小声道：“皇后娘娘多虑了，嫔妾，嫔妾只是喜欢自在些，先前嫔妾为姜贵人出头，似乎感觉到您有些不悦，可嫔妾便是这个性子，怕以后再做出类似的事惹您不高兴，便……”
陶皇后顿了顿，接着终于展露笑颜，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呀你，可算是说实话了，本宫就知道，那日贤妃的话让你吃心了。”
她拉着苏月妩的手往软榻那边走去，苏月妩顺从地低头跟着。
两人并坐，陶皇后思忖片刻，坦然道：“本宫承认，那日确实是有些不高兴，所以后来阿娉出言教训你时，没有及时阻止，妹妹，本宫也只是个凡人，后宫发生那样的事，本宫去请罪，又遭陛下训斥，难免心绪不稳，可本宫更是皇后，事后自省，便知道自己错了，等想找你赔不是时，你已陪伴在陛下身侧，再也无暇过来了。”
作为一朝皇后，肯矮下身段对妃子说这样诚恳到近乎认错的话，实在足够让人惊讶。
苏月妩眼中似是闪过一丝动容。
陶皇后伸出手，动作轻柔地帮她把散下的几缕发丝别去耳后，笑着说：“如今总算有机会了，本宫便认真告诉你，从此以后，只要你不像冷宫里那位魏庶人一样害人，想做什么便尽管去做，本宫给你撑腰。”
苏月妩顿时站起身，满眼受宠若惊：“这……嫔妾何德何能，能让皇后娘娘如此倾心相待。”
陶皇后笑着拉她坐下：“别这么拘谨，本宫自嫁给陛下后，便很难再和亲眷见上一面了，如今遇到你，是真把你当那个堂妹一样对待，她在本宫面前可是自在得很。”
苏月妩真的很难相信。
什么“像娘家堂妹”，太假了。
这世上没有莫名其妙的善意，父亲对她好，是为了以后换取利益；苏遇安对她好，是因为同母和换取利益；冯姨娘和绿枝，是因为母亲对她们有恩；姜筠柔则是因为被自己帮衬过一把。
就连太后姑母，有血亲和东宫相伴过的情分，如今对自己的好里，也不可避免的掺杂着些许家族利益的原因。
相比之下，陶皇后的善意来源就太立不住脚了。
换位思考，苏月妩现在遇到一个和母亲很像的妇人，即便会惊讶伤怀触动情肠，但也不会一开始就对她百般示好，至少要先接近，了解她的为人，再决定要不要深交。
见陶皇后笑意柔然地看着自己，苏月妩似是犹豫片刻，然后试探轻轻回握住她的手：“那嫔妾以后就把娘娘当堂姐一样对待了，娘娘可别嫌嫔妾聒噪呀。”
横竖已经说明白不会受制于她，便是表面演一出情同姐妹又有什么妨碍。
陶皇后听她这么说，面上笑意更深：“就这样才好呢。”
殿外，绿枝都已经做好让人分两波，一但出事，就一波去养心殿，一波去慈宁宫求救的部署了，却被青黛笑着叫了进去。
坤宁宫里，陶皇后和自家主子相谈甚欢，甚至还吩咐太监去御膳房准备两人的晚膳，显然是要留下主子共用。
苏月妩看了她一眼，递过去一个表示无事的眼神，绿枝这才放下心，恭敬地侍立在旁边。
两人便从下午一直聊到天晚，一块儿用了晚膳，陶皇后才吩咐青黛送她们离开：“天色已晚，路上恐怕不便，青黛，从坤宁宫选一顶软轿送苏嫔回钟粹宫吧。”
因为扮了一下午的姐姐妹妹，苏月妩此刻也没有再表现出受宠若惊，只笑道：“多谢皇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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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
张贵德第不知多少次从殿外回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万念俱灰地回禀道：“陛下，苏嫔娘娘还是没来。”
沈珩握着朱笔的手顿了顿，轻轻“嗯”了声，语气黯然道：“不必再去看了，她不会过来哄朕了。”
张贵德看着陛下这模样，心疼不已。
自苏嫔娘娘走后，整整一下午，陛下刚开始还别扭气愤，后来面色就越来越冷，再后来不知想到什么，气势又忽然变弱了，让他一趟趟去门口瞧苏娘娘来了没有，来了就让他假装私自做主把人放进来。
结果都这个时辰了，还是没见人影。
张贵德真是头疼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