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馨香的吐息扑在脖颈处,沈珩手指微蜷,竭力克制着板起脸:“谁说的?少拉拉扯扯,朕还没跟你算完账呢。”
苏月妩哭笑不得:“还有什么账啊……”
沈珩满腹的幽怨,可张了张嘴,却又发现说不出口。
他想问她昨日为什么去坤宁宫和皇后谈起嫡子之事,难道不吃醋吗?
可问出来又有什么用,如果吃醋都要人提醒,那还有什么劲儿。
沈珩深吸了口气,不阴不阳地道:“你自己想,想不出来就不许出养心殿的门。”
说完,他往下一滑,背对着苏月妩躺在榻上,将毯子全拉过来盖在自己身上。
……
坤宁宫。
程贵人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已然喝了三盏茶,有些不耐地问:“皇后娘娘到底什么时候过来?”
叫了她过来又去午睡,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然而满室的宫女都低着头,没有人理她。
程贵人忍不住了,站起来就要走,可这时,站在凤椅旁的太监忽然出声:“皇后娘娘到!”
她只能停下脚步,不情不愿地屈膝行礼,声音带着几分埋怨之意:“妾身拜见皇后娘娘。”
陶皇后搭着青雯的手走出来,缓缓在凤椅上坐下,温声道:“本宫方才太倦了,没忍住小憩片刻,让程贵人等急了吧?”
程贵人没听见起身,只能拘着礼,但听了这个解释,心情舒坦了点,忙回道:“无妨无妨,娘娘休息好最重要。”
“哪里休息好了呢。”陶皇后怅然地叹了口气:“本宫方才做梦,梦见了已逝的王答应,哦,就是大皇子的生母,不知程贵人还记不记得她,本宫记得你们曾经交情颇好,是不是?”
程贵人身子猛地僵了一下,抬眸看了陶皇后一眼,又赶紧低头:“记,记得,但感情算不上好,也就是在东宫时住所临近,表面客客气气的关系而已!”
陶皇后看着她,笑了笑:“程贵人这么紧张做什么,本宫又没有不许你跟她交好。”
程贵人忙道:“妾身没有紧张,只是那种背叛主子私爬龙床的东西,谁要跟她交好,才是自污名声呢!”
“什么叛不叛的。”陶皇后苦笑了一声:“她都自尽谢罪了,本宫还计较什么,唉呀,程贵人还拘着礼呢,快起来吧。”
程贵人这才松了口气,起身坐回先前的椅子上,试探着问道:“不知娘娘唤妾身来是有何事?”
陶皇后才想起来似的,看向她道:“方才本宫的宫女经过御花园,隐约听见程贵人和柳答应谈话,程贵人好像说了句什么——“攀上皇后,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宫女吓得回来立刻告诉了本宫,本宫这才想着找你问问,可是误会了本宫什么?”
程贵人瞬间惊得一抖,立刻又起身跪了下去:“皇后娘娘,是、是柳答应出言嘲讽,妾身是为了不输阵势才胡言乱语的!妾身语出不逊任凭娘娘处罚,但娘娘,妾身真是无心的啊!”
陶皇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笑了,语气温柔道:“你快起来吧,本宫也就只是问问,以后记得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本宫虽不介怀,可旁人听去了,终归不好。”
程贵人连连应是,站起身,握紧了满是汗水的手心。
第77章 你就安生点儿吧
沈珩说苏月妩想不出还错在何处就不放她出养心殿,还真就言出必行。
入夜,张贵德满面堆笑拦着殿门:“娘娘回去吧,这天都黑了,还刮着风,说不定一会儿就要下雨了,还是养心殿好啊,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您就别走了。”
苏月妩朝外面看了眼,果然闷风阵阵, 树叶扑簌簌作响,天上也没有月亮,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她本也不是真要走,就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回内殿去了。
沈珩在批折子。
听见动静,他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翻过一本奏折,阴阳怪气道:“走啊,怎么不走了?”
苏月妩坐到他旁边,抱住他的胳膊用头蹭了蹭,语气迷茫地问:“谁要走了?嫔妾哪儿要走了?嫔妾只是想散散步,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儿了而已。”
沈珩冷哼了声,半点都不信,但唇角却不由自主勾了勾。
苏月妩发现自己现在还是很喜欢装模作样逗沈珩玩儿,可是这装模作样又和以前不同。
区别就在于,如今自己也有些乐在其中了。
外面的风渐渐大了,张贵德关上外殿的门走进来,见两人这相处的模样,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
“陛下,不知这次婕妤娘娘要留宿养心殿几日,可要去钟粹宫唤个宫女来侍奉?”
沈珩不说话,瞥了苏月妩一眼。
那意思很明显,你说留几日?
苏月妩讨好地笑了笑:“陛下,嫔妾明日还得回钟粹宫一趟,家里的冯姨娘不日要回青州我舅舅家去,我想把进宫来得的一些赏赐整理整理,让她顺便捎带去,毕竟当初我入宫的时候,是舅舅赠了我千两白银,也算聊表感激之意。”
沈珩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你想明白自己错哪儿了吗,说走就走?”
苏月妩顿了顿,轻咳一声,抬头对张贵德笑道:“张公公,您先下去吧,顺手把槅门关上。”
张贵德赶紧朝沈珩投去询问的目光。
沈珩瞪了他一眼。
张贵德瞬间会意,是自己多此一举了,连忙低头哈腰“嗻!”了声,就快速退了下去,把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这回有了经验,他把小太监撵得远了点,免得一会儿里面有什么不同凡响的动静,他也跟着尴尬。
殿内。
沈珩心不在焉地用朱笔写下“朕知道了”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就把手中折子扔到一边,微红着耳尖道:“朕还没有消气呢,不许动手动脚。”
苏月妩思索片刻,勉为其难妥协了:“也不是不行。”
……
“不行!!!”
沈珩猛地站起身,浑身僵硬发抖,颤颤地用手去系腰封,因为太过惊惧,脸上的红都没了,变得刷白一片。
他胡乱系好衣带,把蹲在自己身前的苏月妩拉起来,待视线扫到那两瓣红唇,心就像是被狠狠扎了一下似的,眼眶都红了。
苏月妩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大。
关键是并不像高兴的。
她皱了皱眉,有些疑惑,这和书里写的不一样啊。
沈珩快步去桌前倒了杯茶水回来,递到她唇边,哑声道:“漱一漱,脏。”
苏月妩笑眼看他:“怎么脏了,我还什么都没做。”
沈珩已经把茶水怼到了她唇边。
苏月妩只得依言漱口。
沈珩挪了痰盂过来接着,等她漱完口,又倒了一杯茶,让她接着漱。
漱到苏月妩烦躁时,他才又去找了条巾子在珐琅彩盆里浸湿,回来给她擦拭唇瓣。
苏月妩想说话,但被他一直摆弄着嘴也没法开口,只能睁眼看着他。
沈珩面色难看极了,眼圈发红,紧紧盯着自己的唇,像是擦不干净就要哭了。
至于吗……
好不容易等他撒开手,又去换了条巾子浸水,苏月妩终于能开口了,笑问:“再擦就破皮了,你就这么嫌弃你自己?”
沈珩拧巾子的动作顿了顿,良久,嗓音低哑地道:“阿妩,朕之前……幸过别的嫔妃……”
做太子时的他,根本违抗不了君父之命,让他娶谁为妻,让他纳谁为侍妾,他都要照做。
若稍有违逆,遭难的便是他身边的亲近之人。
沈珩见过父皇后宫的很多妃嫔。
她们有的甚至一辈子就见过父皇一面,被帝王一时兴起点入宫中,便抛之脑后。
凄凄清清一辈子,有的疯傻了,有的疯魔了。
沈珩厌恶父皇到极致,不愿和他一样。
既然迫于无奈娶了,他便要负起责。
所以即便没有感情,他也幸过她们。
如果能怀上皇嗣,终身有靠是她们的命,如果不能,他锦衣玉食的供养着,也不算亏待了。
他根本没想到有朝一日,阿妩还能回到自己身边,跟他破镜重圆。
早知如此……
沈珩闭了闭眼,心中涌起无限的痛悔。
苏月妩愣了愣。
她深呼吸,稳了稳心绪:“我早就知道呀,不然皇子和公主是哪来的。”
她的语调太过轻松,甚至还带着宽解他的意思,沈珩心口一阵闷窒,对着水面中映照出的自己的轮廓,轻声问:“你一点都不介意?”
苏月妩目光微微迟疑了一下,知道他想听什么答案,但或许是因为上午两人的谈心,此刻,她不是很想装模作样的拈酸吃醋。
她只平静地问道:“如果我介意的话,难道你会遣散后宫?”
沈珩一顿。
苏月妩无奈地叹了口气:“沈珩,我知道你想让我认什么错,你无非是觉得我没有像三年前那样想强势的独占你,便是没有十分真心,可你得知道,我要还和那时候一样,可就不止会吃醋了,我还会嫉妒,看到你和其它妃子在一起就发疯,说不定还会仗着你的宠爱欺负她们,在后宫横行霸道,你愿意我这样吗?”
沈珩心头微动。
他垂落眼睫,不可避免地按照阿妩所说的话去幻想,她仗着自己的宠爱作天作地,吃醋发疯,想着想着,唇角就忍不住轻轻上扬了。
而在苏月妩的眼里,沈珩背对着自己,被堵住了哑口无言。
她只得又放缓声音,言语半真半假地劝道:“沈珩,我现在对你已经在用真心了,只是我得时刻克制警醒自己,你是帝王,是天下的君父,所以我要豁达明事理,你就安生点儿,别招惹我变成那样了,行吗?”
话音刚落,沈珩就把帕子扔到了水盆里,转过身眸色幽暗地盯着她。
第78章 争那个位置
苏月妩被沈珩扑倒在榻上的时候,还有些懵。
没多久,她猛地抓住沈珩,惊疑不定地问:“你干什么?”
沈珩抿了抿涂了口脂一样鲜红的唇瓣,眸色沉沉,不以为意:“你都可以,朕为什么不行?”
苏月妩看他这模样,难得心情有些复杂。
疾风过后,闷了半晌的天终于下起瓢泼大雨来。
婆娑树影映在养心殿外的朱墙,随风摇曳。
……
翌日。
苏月妩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她翻了一下身,没忍住皱眉嘶了声,得,是熟悉的感觉。
“阿妩醒了?”
一声温柔宠溺到有些毛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苏月妩一个激灵睁开眼,就看见了一张近在咫尺的俊脸。
沈珩盘膝坐在床榻内侧,眨着眼眸神情乖巧地盯着她。
苏月妩不由得在心中暗道,看来男人就是口是心非,任凭千哄万哄,都不如同床共枕好的快。
她揉了揉眼,问:“下朝回来了?”
沈珩“嗯”了声,伸手去轻揉她的后背。
苏月妩已经习惯了他的善后,趴在榻上享受地眯起眼,勾起小腿晃了晃脚。
沈珩见她这么自在,薄唇弯起,一边按摩一边道:“朕昨夜原本想着让你高兴了,然后再和你说正经话的,可惜阿妩太摄人心魄,朕就把这事忘了。”
苏月妩看向他,水光潋滟的桃花眸轻轻挑起,带着戏谑之意:“什么正经话?咱们陛下竟然还有正经话?”
沈珩不满,纠正道:“是你的陛下。“
苏月妩失笑:“好好好,我的。”
沈珩这才定了定神,垂眸看着她道:“你昨夜说的话,朕往心里去了,朕想告诉你,朕愿意你吃醋,而且朕不会让你嫉妒发疯。”
苏月妩眸光动了动,觉得说这种话时还是正襟危坐些好,想把脚收回来,但那人却抓得紧紧。
沈珩定定望着她,轻声道:“阿妩,从今以后,朕再不会再纳任何人入宫,亦不会再宠幸旁人,皇后那里,朕也只初一十五过去坐坐,朕在外间看书,绝不跟她同榻,算是全了中宫的体面。”
苏月妩皱眉看着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
她如今对沈珩的用心是不敢大过理性的,因此有些头疼。
“你是帝王,膝下的子嗣应该多多益善,可如今只有一个大皇子,你有没有想过,若你当真这么做了,我会真成为众矢之的,不止后宫,前朝那群刚直之臣也要憎我厌我,连带着厌憎咱们以后的孩子。”
沈珩听她说到“咱们的孩子”,心中熨帖,嗓音温沉道:“只忠于朕的臣子,不管朕怎么独宠你他们都不会多嘴;忠于国的臣子,只会劝谏,但只要朕不因你废社稷,他们便不会试图触怒朕;至于其它臣子,如果怀着鬼胎语出不逊,朕不介意和父皇一样,用廷杖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君威。
而孩子阿妩就更不必担心了,朕会给他请一位德才兼备,位高权重的师父,再精心挑选伴读,属官,阿妩不爱读史书,所以不知道,厉来的皇子的生母是宠妃,只会更容易让其培养势力,没听说过反而因此拖后腿的,那皇子得多废物,也配做朕和你的孩子?”
不可否认,苏月妩被他说的心动了。
经历了人情冷暖后的人,没有一个是不想要权势的。
而沈珩这番话,明显是把他们以后都孩子当储君对待的。
这是苏月妩之前未敢深想的。
毕竟中宫有皇后,文华殿还有一个大皇子,本朝虽然立贤,可两者皆贤时,便选嫡选长了。
可沈珩说以后不幸皇后了,那便不会有嫡子,大皇子也未必就贤,她的孩子有沈珩加持,至少有一半的机会争那个位置。
苏月妩沉默了。
她现在开始担忧沈珩对自己究竟是一时上头,还是倾心相待。
万一过段时间,他又后悔了,那么如今这些话,就会成为两人之间的结。
正值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匆忙慌乱之声。
像是有人来禀报了什么骇人听闻的消息。
紧接着,殿内的槅门被敲响。
张贵德低沉微肃的声音在外头响起:“陛下?”
苏月妩给沈珩递了个眼色,沈珩此刻也觉出不对劲儿了,眸光微沉,松开了手,从床尾爬下床榻,趿上明黄绣靴,快步过去开门。
“发生何事了?”
张贵德神色紧绷,低头禀报道:“皇后娘娘身边的青黛来报,昨晚程贵人深夜外出,一直未归,今早她的贴身宫女杏儿禀报了主位章贤妃和皇后娘娘,让人各处去捜寻,方才,终于在御花园水榭里头打捞上来了程贵人溺死的尸身,如今尸身已经被抬去了坤宁宫,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龙床上,苏月妩睁大眼,心脏猛地跳了两下。
她与程贵人没有交情,甚至还起过不止一次龃龉。
只是听见这话时,她不由自主在脑中浮现起昨日来养心殿前,程贵人忍着嫉妒和气愤,还要笑吟吟给自己道晋位之喜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