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生生的人,转眼便就死了?
第79章 白长嘴了
坤宁宫内。
见到沈珩和苏月妩进来,众人纷纷行礼。
不止陶皇后,章贤妃也在,面色发白,看起来吓得不轻。
沈珩让她们免礼,面色沉重地向殿内那盖着白布的木板走去。
苏月妩要行礼,被陶皇后止住。
陶皇后看起来疲惫极了:“别拘礼了,程贵人的事要紧。”
张贵德紧跟着沈珩过去,看出主子的意思,将拂尘递给身后的小太监,恭敬地用双手缓缓掀开白布。
程贵人闭目躺在那里,因为只泡了后半夜,身子还没有浮肿,双手紧攥,指尖还有淤泥。
陶皇后站在沈珩身边,语调有些颤抖:“御花园的莲华水榭有一处栏杆松动了,前几日有宫人来禀报,臣妾想着这几日天气炎热,怕匠人中暑,便嘱咐内务府先把水榭封起来,找个阴凉日再让人修整,谁知昨夜程贵人竟闯进去了,下着雨,地面湿滑,她便从那处滑倒,掉进了水榭,就此断送了性命,是臣妾害了她,是臣妾害了她啊……”
沈珩从程贵人脸上收回目光,在殿内扫视一圈,定在那个哭得已经脱力的宫女身上,冷声问:“你便是程贵人身边的杏儿?”
杏儿闻言,忙连滚带爬地膝行到沈珩面前,磕头痛哭:“奴婢正是。”
沈珩声音陡然凌厉:“昨夜下着雨,你主子为何会违反宫规深夜出去!”
杏儿被吓得一抖,继而哭得更欢了:“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啊!当时小主正睡着,忽然被外头雨打窗户的声音惊醒,让奴婢把香炉里的香换成安神香,这才稍有缓和,可没一会儿,小主就又焦躁起来,这次非要出门,还揣着火折子和一摞宣旨,奴婢要跟着,可小主不让,还质问奴婢刚才有没有听见什么,奴婢说没有,小主念叨说‘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就走了 ,再也没回来……”
“火折子和宣纸……”沈珩审视地看了杏儿一会儿,才看向皇后,沉声问:“东西在程贵人身上吗?”
陶皇后哀声道:“在水里,想来大概是挣扎的时候掉出来了。”
章贤妃疑惑出声:“她带这些东西干什么,难道是想去烧了什么地方?”
陶皇后语气无力道:“别胡说,外头下着雨,怎么可能这个时候纵火。”
语毕,她看向沈珩:“杏儿这丫头臣妾已经问过了,她是程贵人的陪嫁,一向忠心,应当是只知道这些。”
惊醒,安神香,火折子,宣纸,深夜。
很轻易便能让人联想到什么。
苏月妩未出声,看向沈珩,沈珩眉头紧锁,应当是也往那个方向想了,问道:“你是程贵人的陪嫁,她做事你应当都知道,她可有过什么亏心之举?”
杏儿想了想,一时语噎。
那可太多了。
从何说起啊?
但她也不敢欺君,只能老老实实地一一道来:“在、在家中时,小主经常会挤兑几个庶出的姐妹,有时还会自己把东西藏起来,诬赖是她们偷的,但其实小主也没多少恶意,就是喜欢看热闹……后来进了宫也是,也拿一模一样的手段污蔑过一次王答应,但是被皇后娘娘拆穿教训了,就没再干过!后来还和王答应和好了!最近,也只不过是经常在背后骂骂这个咒咒那个,没干什么实事……”
沈珩听得直皱眉,不耐打断:“昨天白日,她都做了什么?”
“早上小主自己出去散步,没有带奴婢,晌午才回来,骂…骂了柳答应一通,说她坑人,差点让自己出丑,然后没坐多久,就又被皇后娘娘宫里的人叫走了,奴婢也没跟着,这次回来,便没怎么说话,只安安静静地在房里做针线了。“
章贤妃顿时骂道:“你这奴婢是做什么的?你家主子干什么都不跟着,合该拉出去打死!”
杏儿顿时又哭了起来:“我们小主在家就喜欢独来独往,不爱奴婢们跟着,娘娘可以去查问,实在不是奴婢躲懒!”
沈珩已然看向了陶皇后,没什么情绪地问:“皇后,你唤程贵人过去都说了什么?”
陶皇后看着他愣了两秒,紧接着面露不可置信,最后只苦笑了下,轻声回道:“陛下不是取消了晨会吗?臣妾身为六宫之主,便不能时时洞察嫔妃间有无摩擦龃龉,像是前日苏嫔和柳答应,便大打出手闹到坤宁宫来了,臣妾怕这种事再发生,只能在昨日将后宫众人一一唤过来询问叮嘱,不止程贵人,贤妃,蒋选侍,陈答应,在昨日都来过,今日若非此事,臣妾还要唤剩下的人。”
她的神态表露出了被怀疑的受伤,可语言却未带出来,在大庭广众下,没给沈珩一丝为难。
沈珩盯着她看了几息,收回目光,对张贵德下令:“去储秀宫,将柳答应和她身边的宫女分开问话,只要不动刑,恐吓也好威胁也罢,朕要知道她昨日都和程贵人说了什么,还有御花园那时当值的宫女,也要一一过问。”
“嗻!”张贵德领命下去。
沈珩走到苏月妩面前,面色沉沉地问:“前日你和柳答应大打出手?”
殿内的目光顿时都聚了过去。
苏月妩眨眼看着他,点了点头:“回陛下,确有此事。”
陶皇后面露担忧,赶忙走过来几步道:“这事不怪苏妹妹,是柳答应的错。”
“朕当然知道是她的错。”
沈珩冷笑了声:“一个答应,敢跟朕的婕妤大打出手,不是她的错,难道是宫里尊卑有别的规矩错了吗?”
陶皇后和章贤妃同时愣了愣,接着都看向苏月妩。
“陛下已然把苏妹妹晋封为婕妤了吗,什么时候的事,臣妾竟不知道……”
陶皇后反应过来后,笑着道。
沈珩却没有回她,垂眸紧紧盯着苏月妩:“所以那日你没去养心殿,而是去了坤宁宫,是因为这件事?”
见苏月妩再次点头,沈珩心中骤然一痛。
他的阿妩都被人以下犯上,欺负成那样了,他却因为赌气不见她,害得她不得不去找皇后做主,什么嫡子那些话,也是因为皇后帮她做主,为表感激才顺口说的吧。
他还因为这件事更生气了,惹得她用那种卑微的方式来哄他。
当着众人,沈珩纵然再难受,也不好做什么发泄出来,只忍了又忍,没忍住屈指轻敲了她额头一下,绷着脸哑声道:“白长嘴了。”
除了胡说八道,一句正经话都不知辩解。
第80章 处置
一个时辰出头的功夫,张贵德便回来复命了。
御花园的宫女没有离得近的,无人听见,只柳答应和身边的一个叫玛瑙的宫女被恐吓后,都吐露了一致的说辞。
两人聊到圣宠正隆的苏嫔,各自阴阳怪气了几句,因为又看见张贵德拿着圣旨往那边走,猜测是苏嫔晋升,程贵人便想去凑热闹,但柳答应因为才和苏月妩起争端被皇后训斥过,便拒绝了,最后程贵人一个人走了,不知去没去找苏嫔。
陶皇后看向苏月妩,语气关怀地问:“苏妹妹,程贵人去找你了吗?”
苏月妩面色坦然道:“回皇后娘娘,找了,但只说了两句话,一句请安,一句道晋升之喜。”
章贤妃这时冷哼了声:“听张公公所禀,程贵人去找苏婕妤前明显心中有不满,来者不善,怎么一见苏嫔就只说了这两句话,如此安然,未免让人难以相信。”
苏月妩笑了,看一眼章贤妃,这次没再像上次在坤宁宫那样,避其锋芒,而是故意叹了口气道:“这多亏了当时张公公就跟在嫔妾身旁,把嫔妾与程贵人所言听得清清楚楚,否则就贤妃娘娘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嫔妾就是跳进护城河把自己淹死了,也得留一身污名。”
张贵德也开了口:“婕妤娘娘说的不错,奴才当时急着带娘娘去养心殿见陛下,所以只等着两位主子寒暄了这两句,便催着婕妤娘娘离开了。”
章贤妃顿时面色一僵,有些难堪。
沈珩的脸色已然阴沉得可怕。
他因为苏月妩那句跳进护城河淹死而心惊肉跳,紧紧攥着她的手,而后压抑着怒火,对章贤妃寒声告诫:“贤妃,你也是有女儿的人,议论别人家女儿时嘴上留些德,全当是给自己的孩子积福报了。”
这句话对别人或许无所谓,可对爱女如命的章贤妃来说,却不亚于天打雷劈,万箭穿心。
她后退两步,不可置信地盯着沈珩。
陛下是什么意思?是在咒他们的荣庆吗?
就因为这个女人,咒自己的亲生骨肉?
章贤妃甚至联想到了之前魏庶人下毒之事,陛下是在讽刺她荣庆之所以被害,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没积德吗?
陶皇后见情形不对,忙打圆场道:“贤妃和程贵人同居一宫,情谊匪浅,她也是太过忧心,这才随口猜测了一句,并没有恶意,贤妃陪伴在陛下身边多年,陛下还不了解她的德行吗?”
沈珩没回答,只冷冷看着章贤妃,下令道:“回延禧宫去照看荣庆吧。”
章贤妃在心中冷笑。
不就说了他心尖上的人一句,便要撵她走了?
可即便有再多的愤懑不满,她也不敢在皇帝面前表露出来。
否则她这个母亲惹怒了皇帝,带累是自己女儿。
章贤妃离开后,沈珩又对张贵德吩咐:“让太医院和慎刑司的人过来验尸,看看到底是不是失足落水。”
张贵德:“嗻!”
*
慎刑司的仵作太监很快就验出了结果,是失足落水无疑。
只是为什么大晚上出去,宫人在程贵人的内室搜到了两个针扎的小人儿,上面各写写着苏月妩和苏云舒的名字。
结合王院判的禀告,程贵人这几日脉象上就是心神郁结,烦躁不宁,负责查案的太监便推测,大约是程贵人嫉妒淳婕妤,记恨苏妃,所以行了巫蛊之术,可这心里又害怕,以至于半夜惊梦,想出去烧纸做法,结果不慎失足落水。
沈珩听到程贵人扎阿妩,立时厌恶痛恨不已,也不想再查程贵人的死因了,让人草草下葬了事。
程贵人意外落水身死一事便就这么如巨石落水,重重的响了一声后,便沉入水底,再无动静。
她平日言语上得罪的人太多,苏妃得知后心中暗暗愉悦,道一声报应;吕妃没什么反应;林玥蒋选侍都是跟她斗过嘴的,一半震惊一半幸灾乐祸;柳听鹂也不过是愣了好久,然后如释重负。
真正为她叹了一口气的,也只有她素日依附,后来却渐渐看不上的章贤妃了。
几日后,钟粹宫。
苏月妩正整理着送去青州姜家的礼品单子。
舅舅才回了信,说冯姨娘回去也无不可,她本就是姜家的家生子,父母兄弟都在那头,只要舍得下儿子,他没什么意见,也懒得管这种小事。
至于礼,舅舅说用不着,等她什么时候成了妃,贵妃,把那一千两还了就行了。
语气有些生硬,可如今的苏月妩却能从其中看出几分想好好说话又放不下面子的别扭之意。
这是正常的,毕竟她和苏遇安这么多年着实是让舅舅寒心了。
不过礼还是要送的,苏月妩向冯姨娘打听了舅舅的喜好,这些天在京里重金购入了几幅上品名家画作,又向沈珩讨来了幅珍藏的古画,最后并一千两银票一起,是给舅舅的礼。
还有些礼是备给舅妈姨妈和表兄弟姊妹的。
沈珩在一旁批折子,时不时地往这边瞟一眼,在看到她把那幅自己格外喜欢的山水画封箱时,忍不住心疼,幽怨地道了句:“拿着朕的钱和东西给别人送礼,阿妩好精明啊。”
苏月妩直腰抬起头,拍了拍手,笑眼弯弯地望向他,歪头道:“当做报酬,今夜嫔妾随陛下处置,可好?”
沈珩轻哼,不吃这套,刷刷刷一下连批了三本奏折,朱红色的“知道了”一个比一个凌厉,带着滔天怨气:“你哪夜不得随朕处置,还好意思当成报酬。”
苏月妩想了想,走过去,从后面按住他的肩膀,低下头在他耳畔带着诱哄试探之意,吐气如兰道:“其实……陛下比起处置嫔妾,更喜欢被嫔妾处置,是不是?”
沈珩耳根噌一下就红了。
苏月妩的眸光瞬间意味深长起来。
这就是喜欢的意思了。
沈珩他除了在床笫之间放浪些,平常两个人衣衫完整时,就会又变成那个知道礼义廉耻的东宫储君。
尤其是苏月妩要拉着他认真讨论更喜欢什么方式的时候,他都羞臊得不行。
苏月妩就更想逗他。
她绕到前面,揽住沈珩的脖子滑坐到他怀里,感受到周围逐渐炙热的温度,一边玩弄他绣着龙纹衣襟 ,一边瞥向眼桌案上那几本摊开的折子。
一本请安的,一本禀报当地天太热的,一本则是说在自家府邸翻修时,在院子里挖出个铁疙瘩,可能是天降祥瑞,希望皇帝同乐的。
苏月妩给看笑了。
而沈珩,握着朱笔,对着铺满了奏折的御案,黑沉沉的狭眸中却只有怀里的小女子。
这副场景可谓是十足的祸国妖妃,张贵德进来又退出去,退出去又咬咬牙重新进来,硬着头皮禀报道:“陛,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第81章 外人在场,有恃无恐
沈珩暗沉的眸色瞬间一顿,接着脸就垮了下来。
苏月妩不由得起了坏心,起身时似不经意碰了他一下,听到闷哼,才心满意足,笑着出去迎接皇后。
陶皇后进来时,见到沈珩也在,面上有些微微的诧异,屈膝行了个礼道:“臣妾有事要找陛下商议,本来是要去养心殿的,可又觉得该先跟淳婕妤通个气,结果这倒好了,陛下和妹妹都在这儿,倒省的臣妾来回跑。”
沈珩合起折子,除了眸中还带着一丝水色,神色已然很正常了,轻咳了声,一本正经地问:“皇后有何事?”
陶皇后轻笑:“臣妾是想着,苏妹妹进宫也有一段时日了,聪颖机敏,又深得陛下和太后爱重,不如跟臣妾学着接触一下管理六宫的事宜,以后臣妾也算是多了个臂膀,不知陛下和苏妹妹意下如何?”
沈珩闻言,下意识看向苏月妩,眼中带了询问之意。
苏月妩站在皇后身旁,冲他伸出食指左右摇了摇,表示拒绝。
沈珩便收回目光,蹙眉看向陶皇后:“皇后身子康健,为何想起此事了?”
陶皇后声调轻柔:“身子再康健,也难保不有个三病五灾的,一家总要有两个能主事的人,才算安稳。”
说着,她忽然回头看向苏月妩,眉眼含笑:“妹妹可想学?”
苏月妩的手指差点没缩回来。
她赶紧把手指头蜷回衣袖里,笑了笑道:“嫔妾愚笨,又初入宫闱,娘娘若是想要臂膀,贤妃吕妃苏妃三位娘娘都要比嫔妾适宜。”
开玩笑,处理六宫事宜可不止是管理嫔妃,八面威风,底下各部宫女太监的任命安排,还有每月后宫里的各项账目都要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