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和财务两项无论放在何处,都是最重要的事,却不是人人都能干的。
有手段了能借机笼络人心,若是没手段,可是要遭人记恨的。
别说苏月妩眼下暂且只想当个宠妃快活两天,就算她有野心,也不能在连个孩子都没有的时候接过来。
一则未及妃位,名不正言不顺,二则太累了,影响坐胎。
陶皇后拉住苏月妩的手,轻轻叹了口气:“贤妃有荣庆要照拂,苏妃体弱,吕妃又是个淡然性子,算来堪用的还真只有你了,妹妹只管说想不想学,不必担忧资历,六宫嫔妃那儿,本宫自会为你镇压。”
苏月妩连连摇头,笑着道:“娘娘怕是太喜爱嫔妾了,所以没瞧出嫔妾其实是个最不堪用的,像管理六宫这种大事,只有娘娘这般有魄力又心细之人才能胜任,嫔妾散漫惯了,既无才能,也着实没那个心思。”
陶皇后失笑,温柔地嗔了她一眼:“你呀,也太过自谦了,分明是不愿帮本宫分担!”
“她既不想学便算了。”
沈珩忽然凉凉出声,瞥向两人拉着的手,不悦地抬眸看苏月妩:“你盥手了吗?就碰皇后的手?”
苏月妩瞪了他一眼。
仗着外人在场,沈珩有恃无恐,拿出皇帝的款儿,往椅背上一倚皱眉道:“你也不想想你刚才干了什么,朕提醒你一句罢了,你还不满?”
干了什么……
苏月妩往他身下瞟了眼,呵,公报私仇。
但有皇后在,她也不能跟沈珩对骂,只能赶紧抽回手,连声应道:“是是是,嫔妾知错了。”
陶皇后从丈夫难掩愉悦的脸上收回目光,下意识往苏月妩手上看了眼。
白白净净的,五指纤柔细嫩,指甲泛着淡粉。
她笑了笑,问:“妹妹刚才干什么了?什么脏活还要你亲自做?莫不是陛下故意欺负人,使唤妹妹了?”
苏月妩看向沈珩,扬起一个和善的笑:“没有,陛下哪儿能欺负臣妾呢?”
沈珩嘴角勾了勾。
苏月妩又对陶皇后笑着解释:“是嫔妾刚才收拾殿里的东西,不想让宫人帮忙,所以弄脏了手,皇后娘娘稍待,嫔妾这便去洗洗。”
她说着屈膝行了个礼,吩咐绿枝青雯上茶,便往外殿去了。
殿内只剩帝后二人,陶皇后目送苏月妩离开,眉眼含着温柔的笑:“苏妹妹在陛下面前可真是半点也不拘谨,这样的性子真好,臣妾不由得想起自己小时候,其实也曾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沈珩也望着门口方向,唇角微扬回道:“那皇后是没见过她以前的样子,如今这样,还算是规矩的。”
陶皇后笑了笑。
苏月妩很快便回来了,陶皇后起身告辞:“坤宁宫还有些宫务要处置,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沈珩点点头:“去吧。”
苏月妩屈膝恭送。
陶皇后退出内殿,往外走时,脚步忽顿住,弯腰整理起裙摆。
送她离开的宫女只能等着。
不消片刻,内殿忽传出一阵女子的欢笑声,夹杂着皇帝的轻哼。
宫女不由得有些脸红尴尬。
陶皇后却像是没听到一样,直起腰时还是面色和缓,姿态端庄地抬步向殿外走去。
*
坤宁宫。
陶皇后自钟粹宫回来,就坐在窗边发怔。
青黛起先不欲打扰,可直到黄昏主子还没动,便生出几分担忧,走过去问:“娘娘可是还在为程贵人之事……”
“不。”陶皇后摇了摇头,面色温淡:“她不值得本宫多费半分心神。”
青黛试探:“那便是淳婕妤?”
陶皇后眸色黯了黯。
青黛便知猜对了,不由得有些疑惑:“娘娘不是已然试探过了,淳婕妤无意于插手六宫之事吗?既然如此,她顶破天也只是个宠妃,娘娘即便想对付,也不急于一时。”
陶皇后望着窗外摇曳的花枝,目色微远:“青黛,你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青黛皱眉想了想,摇头:“奴婢……实在想不起来。”
“今日七月初八,是本宫初入东宫,嫁给陛下的日子呀。”
青黛微噎,实在觉得这个日子并不怎么重要,但也没说出来。
陶皇后脸上带着笑:“自十二岁那年,父亲立下战功,先帝隐隐表露出以后要让本宫做太子妃的意思后,本宫就没再过过一天好日子,每日要跟着父亲请来的嬷嬷学宫里的规矩,礼仪,人情应酬,但凡有分毫错漏之处,就会被责罚,嬷嬷是个严师,打起本宫来毫不留情,本宫的双手,胳膊,还有小腿,几乎每日都红肿着。”
青黛没答话,先去将内殿的门关上,才回到陶皇后身边,轻声道:“娘娘,那嬷嬷已经死了。”
第82章 朕允!
“是啊,死了。”
陶皇后笑意温和,有风吹过她的面颊,因为簪钗将满头青丝固定得极稳,只有流苏坠子轻轻动了动:“知道本宫在嫁给陛下前,对他是什么感觉吗?”
青黛知道主子这时候只是想诉说,便附和:“不知道。”
陶皇后轻轻抚摸着窗檐:“畏惧,因为父亲和嬷嬷都告诉本宫,他不但会是本宫的丈夫,更是本宫的君主,可以废我杀我甚至灭我一族的人;厌憎,因为如果没有他,本宫便还能和姊妹们在一处玩乐,而不是独锁绣楼,度日如年。”
青黛:“可是现在娘娘对陛下是真心的。”
陶皇后目光温柔了很多:“嗯,不止是现在,从嫁给他第一日起,便是真心的了。”
似是想到什么开怀的事,她嘴角不由自主扬了起来:“嫁入东宫那日,繁琐的礼仪,不停的跪拜,让本宫又累又怕,那种感觉啊,就像是……自己把自己往祭台上送似的,直到深夜,陛下掀开本宫的盖头,看到本宫的第一眼,就说了三个字——不用怕,然后又问,累了吧。”
青黛也笑了:“陛下与娘娘真是心有灵犀。”
“本宫当时可没这些感触,而是心惊肉跳,想着难道真如父亲和嬷嬷所说,君王都是能看破人心的不成?那本宫在心里厌恶他,他是不是也知道了?”
青黛道:“陛下不知道,而且对娘娘很好。”
陶皇后嘴角的笑意淡了下来:“好吗?倒也确实算得上好,可见了淳婕妤后本宫才知,陛下对本宫的“好”不是喜爱,而是怜悯,怜悯本宫和他一样身不由己。”
青黛不知该怎么劝她,犹豫片刻后,还是道:“这样也很好不是吗?陛下对娘娘有尊重,有怜悯,身为皇后能有帝王的这两样,已经很不错了。”
陶皇后扯了扯唇:“尊重吗?六宫每日晨会,向中宫请安是多重要的事,他说断就断了,可有顾及过本宫的想法?而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他的心上人在承恩后能睡个好觉罢了。”
青黛继续劝:“只是暂时的,出伏后便又恢复了,娘娘,奴婢说的话您或许不爱听,只是老国公爷这些年就是将您向一个得体皇后的样子教养的,您如今这性子,不会当宠妃,也不适宜当宠妃,娘娘如今首当其冲要做的事不是吃醋,而是诞下嫡子,以后熬到太后娘娘那份上,此生便也算得上荣华之极了。”
陶皇后垂了垂眼:“是本宫不想生吗?”
正值此刻,殿外忽有些吵闹之声,紧接着内殿的门被叩响,青黛刚张开的嘴立刻闭上了,看了眼陶皇后,得到应允后便去开门。
是楚公公拎了个小太监进来,怒气冲冲地禀报:“这王八东西翻了天了,竟然敢在坤宁宫卖禁书,奴才请娘娘的示下,要不要把他还有那几个买禁书的宫人一起送去慎刑司处置!”
“禁书?”
陶皇后眸光微动,继而看向底下那战战兢兢,抖若筛糠的小太监,叹了口气:“罢了,冒着杀头的大罪做这种事,想必是缺钱缺紧了,这次本宫就不把你往慎刑司送了。”
她摆了摆手,下令:“楚平,将禁书都收缴了,这个卖书的罚二十板子,其它每人罚两个月月钱,以后若有再犯,本宫就不会这么轻纵了。”
那小太监本以为必死无疑了,如今听见这个处置,犹如死里逃生般,一个劲儿地磕头如捣蒜,痛哭流涕道:“多谢皇后娘娘!多谢皇后娘娘!奴才以后定然誓死效忠娘娘!”
楚平虽不满,也只能照办,要走的时候,却被皇后留下了。
陶皇后闭了闭眼:“给本宫一本。”
楚平震惊地睁大了眼:“这这这,这东西会污了娘娘的眼!”
青黛也急切出声:“皇后娘娘!”
陶皇后声音一寒:“本宫的话你们都不听了是吗?”
楚平无法,看了眼同样束手无策的青黛,只得找了本没被翻阅过的递上去。
*
苏月妩整理好礼单,召冯姨娘进宫了一趟。
冯姨娘得知马上能回青州,又是哭了一通,而后感激涕零地谢恩。
苏月妩扶她起来,问起苏家的事。
冯姨娘:“得知云氏身死,苏月婉哭闹了好几天,又是骂娘娘,又是怨怪老爷,后来老爷动了一次家法,这才安生了,二公子知道这件事儿除了吃惊,倒也没有太大反应,后来去安慰过几次苏月婉。”
苏月妩点点头,也算是意料之中。
对于苏月婉,苏月妩没有想要了她的命,毕竟和云氏害死自己的母亲不同,从小到大,苏月婉恶心自己的途径是通过父亲和哥哥的偏心,并没有直接做过什么。
但两人之间互相都隔了杀母之仇的,苏月妩不可能眼睁睁看她嫁个好人家,以后反扑自己。
她必须要永绝后患,不让对方有半点翻身的机会,不论是依靠丈夫,还是以后的儿子。
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在她及笄后找个由头,送去寺庙清修。
冯姨娘想到什么,忽然面露嫌恶,说道:“老爷这几天总往万花楼去,往常以为他对云氏多真心呢,这人才死几天?”
苏月妩眸光微动。
本朝明令上是禁止官员眠花宿柳的,不过民不举官不究,还是有许多官员随意妄为。
如今云氏是处置了,可父亲却是难办。
刚巧这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要罢官,却是正正好好。
当天晚上。
苏月妩对沈珩道:“陛下,嫔妾要检举家父苏自远留连秦楼,犯了大昭条律,该当革职。”
第83章 苏父罢官
沈珩愣住了,仰起头,用还泛着水光的长眸望向她。
苏月妩笑着走过去:“那日你也听见了,父亲对我并不好,当初他和云氏合谋骗我母亲嫁入苏家,后来云氏害得母亲一尸两命,他却权当不知,依旧宠着纵着云氏。”
说着,她半跪在床上,抚上沈珩的胸膛,轻轻打着圈儿,桃花眸在烛火下潋滟生光,语调柔软:“沈珩,你如今对我这么好,我眼看着就要成天下皆知的宠妃了,可不想到时候让他沾光。”
沈珩身子一绷,深吸了口气才有所缓和,攥住她的手,一脸认真道:“你父亲被贬,你也会跟着丢脸,没有娘家支撑,旁人会轻视你。”
苏月妩看着他歪了歪头:“娘家重要还是陛下重要?只要陛下不变心,谁又敢轻视嫔妾?”
沈珩轻哼:“朕哪里会变心,只有你会变心,当时把朕一个人扔到东宫就跑了。”
又被翻旧账了,苏月妩面上立刻扬起笑:“唉呀,那陛下就把父亲革了,这次嫔妾就是想跑,也没娘家可去了不是?”
沈珩睁大眼,不可置信极了:“你还想跑?!”
苏月妩:……
说个正事儿可真费劲儿呢。
最后,到底是任由沈珩折腾了一番,两人才能心平气不和地说话。
“朕想了想,明面上以这个罪名革你父亲的职,实在是太伤你的脸面,横竖你父亲这些年小错不断,朕让心腹写几本弹劾他的折子,把过错往严重了写,朕再压下来,把他召到乾清宫骂一通,最后说看在你的面子上,让他自己找个由头递辞呈,这样既夺了他的官位,也不丢你的人,你父亲还得感念你,如何?”
苏月妩抬眸,眼睛晶亮地望着他,掩不住的赞许和喜悦。
沈珩喉结滚了滚,忍不住又低头啄了她两下
*
翌日,南书房。
苏自远下朝后被太监留下,带到此处,心里是又惊又疑,但最多的还是兴奋。
想起陛下上次和女儿一起来苏家,对女儿那个关怀,以及最近宫里传出女儿晋升婕妤的消息,他就忍不住觉得自己也要跟着沾光浮上水,加官进爵了。
直到看见帝王阴沉着一张脸出现。
苏自远赶紧下跪,高呼万岁。
沈珩连平身都没说,径直走到御案前,抓起几本折子往他脸上扔去,厉声道:“看看你干的好事!”
苏自远这一刻脑子里闪过了很多事。
他战战兢兢,颤抖着手翻开看,这一看,差点吓死过去。
“自称国丈?苏卿好本事啊,皇后的父亲忠国公为国征战,战功赫赫,他在世时尚不敢这么说,你比他能耐啊!”
苏自远自知大祸临头,只得咣咣咣地磕头,哭嚎道:“臣实是酒醉胡言,求陛下恕罪,求陛下恕罪啊!”
“不止呢,苏卿。”
沈珩拍着桌案,冷嘲地看着他:“你身为国子监司业,不思为国家铸才,反而跟同僚拉帮结派,收受学子贿赂,你可知国家之根基就在于这些人,你这是什么罪,你自己说!”
苏自远当然知道了,刚才那些折子里写了,一条大逆不道,一条有损国本,都是死罪啊!
他已经感觉脖子上空落落的了,情急之下,也顾不上别的了,哭着往前爬了几步:“求陛下看在婕妤娘娘的面子上,饶罪臣一条命吧!”
沈珩皱眉看着他,良久,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斥道:“若不是看在淳婕妤的份上,朕还用把你叫来南书房,早就拖出去午门处斩了!”
苏自远听出了生机,连忙睁大眼,渴求地看着他。
沈珩按了按眉心,头疼道:“你回去以身患沉疴为由写一封辞呈吧,这些折子,朕会尽量压下来,其它的,就看你的造化了。”
苏自远感动得都快哭了,又连磕了好几个头,都见血丝了:“罪臣多谢陛下,多谢娘娘!不知娘娘可有闲暇,罪臣亲自去向娘娘请罪。”
“你还有脸提淳婕妤!”沈珩瞬间沉了面色,指着他吼道:“因为你这些破事,她都卧病在床了!若非如此,你当朕为何会以私废公,饶你性命?”
苏自远原本还抱着想让女儿再给自己求求情的心思,这下可再也不敢问了。
又是认罪又是谢恩,最后恍恍惚惚地退了出去。
等回到家,苏自远抖了好一会儿才缓和下来,让人去打听国子监其它同僚都是什么结局。
然而仆人回禀,他们都安然无恙。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