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庆听懂了最后一句话,不太服气,梗着脖子含糊不清道:“他们的爹又不是皇帝。”
沈珩的火蹭一下就上来了。
他感觉边关狼烟四起,满朝臣子叛乱带给他的打击都不过于此了。
他严厉地道:“谁教得你是公主就能胡作非为!公主受万民供养,要承担的责任更重!”
荣庆被训斥,哇地一声又哭了起来。
陶皇后赶忙道:“陛下,公主这个年纪哪儿听得懂什么万民供养,责任承担的,她只知道您吓着她了。”
沈珩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会教孩子,可不会也得硬着头皮上。
他留皇后在此就是因为要做严父,得有个拎得清的慈母劝和着,但章贤妃那种溺爱的又肯定不行。
如今听陶皇后这么说,便递了个眼色,自己离开榻边,示意她过去哄哄。
陶皇后会意,端着温和笑意走过去,在沈珩刚才的位置坐下,朝荣庆伸出双臂:“别怕,父皇是疼你的,只是因为你做错了事才生气,不哭了,让母后抱抱好不好?”
然而荣庆看了她一眼,忽然憋住哭,气呼呼地爬过去,发泄般狠狠一口咬在了她的胳膊上。
“啊!”
陶皇后失声痛呼。
沈珩脸色大变,连忙拉开荣庆,再看陶皇后的胳膊,已然带着个微微渗血的小牙印了。
陶皇后倒还是笑着的:“无妨无妨,孩子委屈,一时闹闹脾气也是有的,不疼。”
沈珩这次是真的怒了,扬声把张贵德喊进来,指着殿门方向道:“去外面告诉贤妃,孩子她教成这个样,就别想着带走了,以后就留在养心殿,朕亲自教养,让她回宫去吧!”
张贵德扫到陶皇后胳膊上的咬伤,心中明了,赶紧嗻了声,又试探着问道:“可要请个太医过来给皇后娘娘包扎一下?”
陶皇后忙温声阻止:“不必了,本宫得出去劝劝贤妃,然后就回宫去了,到时候再直接宣太医去坤宁宫就好。”
张贵德看了眼陛下,见无异议,便应声退了下去。
沈珩没再管荣庆,揉了揉额角对陶皇后道:“是朕的错,不该让你管荣庆的事儿,你也折腾一天了,回去养养伤休息休息吧,朕之前让王院判研制了去痕膏,效果不错,你派人去要两盒。”
陶皇后温和地应下,行礼退下去。
殿外。
章贤妃听到这个消息几乎哭死过去。
陶皇后好一番安慰安抚,应下过几日会劝陛下将公主送回,才将人暂时哄回了延禧宫。
待人离开,她才回坤宁宫。
青黛给她涂药,皱眉道:“娘娘何苦,又不是第一次被咬了,明知公主蛮横还要凑过去,陛下怎么处置的?”
陶皇后嗓音轻柔:“处置什么?公主才两岁,又是陛下唯一的女儿,处置就是留在身边亲自抚养,这是历朝历代多少公主求都求不来的尊荣啊。”
殿内没有旁人,青黛没忍住,压低声音道:“这魏庶人也是的,怎么连毒都不会下。”
陶皇后眼睫微动,下意识朝冷宫冷宫方向望去。
青黛又道:“不过娘娘也不必担心,有荣庆公主耗着陛下的心神,陛下就顾不上淳婕妤了。”
陶皇后收回神思,未置可否地笑了笑。
青黛:“那陈答应谋划之事,可还要做?”
陶皇后垂眸:“自然要做,本宫还真想看看,一个好父亲在孩子和心爱女子之间,会如何抉择。”
*
因为荣庆公主搬进了养心殿,沈珩下了朝就疲于女儿,不能像以前一样日日陪着苏月妩。
不过每日倒是都会写一封信给她。
怕别人送不显郑重,张贵德便担任了信鸽儿的工作,时常往返于养心殿和钟粹宫之间。
可外人不知道这件事。
御花园里,柳答应见了她,嗤笑道:“淳婕妤娘娘,妾身记得您之前不是常常留宿养心殿吗?怎么如今不过去了?”
苏月妩淡淡瞥她一眼。
柳答应故作恍然:“哦——对了,公主在啊,瞧妾身这记性,都忘了,还以为是您日日伴君,恩宠不断的时候呢。”
苏月妩和她对视,忽然弯了弯唇:“本宫好歹还有那个时候,不如柳答应可怜,入宫比本宫早那么长时间,也没一时得宠风光的。”
绿枝有些讶然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
这话说可太不谨慎了,不止讽刺了柳答应一人,宫里那些资历深的嫔妃,就没一个很得宠过的,若柳答应出去宣扬开来,只怕要得罪人。
按主子以往的做派,应当是轻蔑不搭理或是玩笑地回怼,如今这样实打实的回击,怕是真的有些动气了。
可自进宫后,比这更难听的话也不是没有过,怎么这回就……
绿枝不由得心沉。
主子别是又开始对陛下动心了吧。
第94章 朕想让你高兴
苏月妩回到钟粹宫时,张贵德恰好又送信过来了。
她在玫瑰椅上坐下,拆开信封,取出里面的花笺,垂眸看下去,是一首情意缠绵,表达相思之苦的诗。
末了画了个身穿龙袍,有气无力望着她的小人儿。
信封里头还有点硌硌的,摸出来是一颗红豆。
苏月妩对着捻在指尖的红豆凝视了几息,又塞回信封放到了桌案上,抬头,笑着对张贵德道:“公公辛苦了,喝盏茶再走吧。”
张贵德懵了一瞬,怕是她忘了,赶紧提醒:“娘娘,给陛下的回信呢?”
苏月妩顿了顿,才想起来似的,面带歉意道:“昨晚就写了,可方才不小心打翻了砚台,把信染坏了,劳烦公公回去替本宫给陛下赔个不是。”
张贵德心道您别胡说八道,奴才刚看着您从御花园方向回来的,往哪儿打翻砚台去。
这么空手回去陛下定然要生气,他只能赔笑道:“那娘娘要不再写一封?奴才在这儿等着。”
苏月妩有些为难的样子:“本宫方才在御花园闲逛,不小心被花枝划破了手指,怕是写不好字。”
张贵德一脸麻木。
得,这就是故意的。
养心殿多了个小祖宗,这儿又有个大祖宗,自家主子还是个阴晴不定的老祖宗,张贵德真想明儿就告老还乡,不干这份儿窝囊活儿。
张贵德生无可恋地离开后,绿枝忧心忡忡道:“娘娘这不是明显在使性子吗,陛下这会儿本就烦于公主之事了,您这样只怕会把陛下惹得更加烦躁,对娘娘不利。”
“我也不知怎么就说了这些话。”
苏月妩轻声说着,拿起花笺,在龙袍小人四边折叠了个框,展开后沿着框痕把小人撕了下来,放在掌心瞧着道:“如果这次他真生气了,我就做小伏低,温言软语去讨好嘛,以后也能长个记性,再不会口出狂言了。”
绿枝见主子这番作态,便什么都明白了,头疼道:“陛下是帝王,是父亲,又是个肯担当的性子,所以注定会把很多责任放在儿女情长前头,娘娘莫要陷得太深,这次已然入宫,可再没回头路了。”
苏月妩弹了小人一指头,轻声应下:“嗯,我知道了。“
张贵德离开后,一直到夜色深沉,养心殿没再传消息过来。
苏月妩今夜躺下的很早,却一直不困,翻来覆去很久,才勉强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间,感觉有个什么软软的东西在脸上蹭来蹭去。
她皱眉,一巴掌就挥了过去。
“嘶。”
男人的一声轻哼响起。
苏月妩蓦地睁开眼,看到眼前人的一瞬,微微怔住了。
烛光被纱帐遮得影影绰绰,床榻内光线昏黄。
沈珩还束着金冠,身上的外袍脱了,只穿着中衣,跪坐在她面前。
他看了看被打的手背,抬眸见苏月妩醒了,立刻把手递过去,控诉道:“阿妩瞧瞧,都给朕打红了。”
苏月妩看了看那根本没有半点印子的手背,再看看沈珩,冷哼一声,干脆利落地抱着被衾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她听见沈珩笑了声。
紧接着,身后那人动作了起来,窸窸窣窣不知干了点儿什么,忽然抓住她的腰间的寝衣系带。
她瞬间一个激灵,起身推开他:“你干什么!”
沈珩的动作被制止,仰头望着她眨了眨眼,无辜道:“朕听张贵德说你不高兴了,便想着让你高兴高兴。”
苏月妩和他对视,片刻,忽然扭开脸,躺回去,把头埋在被衾中闷闷道:“沈珩,你好好一个明正之君,怎么就变成如今这样了?”
沈珩直起身子,挪到她旁边,抬手轻轻戳了戳她的后脑勺,语气委屈:“难道不是阿妩带坏的朕?”
苏月妩把被衾抱得更紧,声音有些闷窒:“嗯,是,所以陛下以后少来吧,这样嫔妾就能学着做个贤妃,陛下也能继续当圣君了。”
沈珩本来想继续跟她打趣儿,可此刻听见这有些异样的嗓音,心里忽然紧了紧。
他板着苏月妩的肩膀动作强硬地将人翻过面来,果不其然,看见了那双微微发红的桃花眸。
沈珩心头骤然一痛,伸手去摸她的眼角,嗓音干涩微哑:“阿妩……”
苏月妩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不争气过,被沈珩这么一唤,眼眶就酸了起来,两滴泪水不受控地掉了出去。
她觉得莫名其妙又丢人,正要胡乱擦拭,沈珩便用带着薄茧的拇指帮她抿掉了。
“对不起,阿妩。”
沈珩垂眸看着她,低声轻哄:“是朕疏忽了,只想着管教荣庆,忘了你也要朕陪,直到今日听了张贵德的禀报,才知你生了闷气,阿妩,朕错了,以后朕每晚都来钟粹宫陪你,不难受了好不好?”
苏月妩的心就像被轻轻的捏了一下,有些酸痛和轻悸。
她知道这样不好,这是对君王不应当有的情绪,所以必须要做点什么发泄出来,解决掉才行。
于是她定定望着沈珩,一双桃花眸乌黑水润,在昏黄的光影下潋滟如秋池,
紧接着她伸手,攥着沈珩的衣襟把人拉了下来……
沈珩先是不可置信地望着苏月妩,缓过来后便觉得也没什么不可置信的。
良久之后。
苏月妩依偎在沈珩怀里。
沈珩用下颌蹭了蹭她的额头,嗓音沙哑地问:“可高兴了?”
苏月妩伸手点了点他的胸膛,语气轻缓道:“嫔妾本来就没有不高兴。”
沈珩挑眉,把她抱紧了点,听到一声轻哼才满意:“刚才为了个小孩子吃醋吃得都掉眼泪了的是谁?这会儿高兴了阿妩便想不认账?”
苏月妩缓了口气,才嗔他一眼,用春水般娇软的声音道:“嫔妾不是吃公主的醋,只是看见你对荣庆公主那样关怀,便遗憾自己没个这么好的爹,长大后嫁个丈夫吧,又是天下之君,不会也不能独属嫔妾一个,所以有点矫情,伤春悲秋罢了。”
沈珩听到丈夫二字,眼眸微动,低头望着她。
第95章 父皇坏
“朕虽然不能当阿妩的爹,但可以只做你一人的丈夫。”
苏月妩轻轻嗯了声,往他胸膛里钻了钻,闭上眼:“我困了。”
沈珩本来还想诓她叫声夫君来听听,见此也只能作罢,犹豫片刻,小声问:“咱们就这么睡?”
苏月妩闭着眼:“陛下想走也行。”
她说着就要往外撤,沈珩倒吸一口凉气,赶忙搂紧她:“就这样就这样!阿妩快睡吧。”
……
翌日黎明,苏月妩是被一阵异样惊醒的。
她轻哼一声睁开眼,就见沈珩小心翼翼地盯着自己,看到她醒了,有些泄气:“下次还是别这么睡了,朕上朝早,连带着你也要醒。”
苏月妩倒是无所谓,眨了眨朦胧的睡眼,和沈珩分开,然后接着躺回去睡。
沈珩走之前趴在床边道:“朕今晚等荣庆睡下了,还过来找你,好不好?”
苏月妩没睁眼,带着困意懒懒道:“陛下又要忙政务,又要教养女儿,深夜还要来找嫔妾,嫔妾都替您累的慌,还是别日日折腾了,嫔妾下次若想,让人去养心殿传话就是了。”
沈珩不高兴:“那若是朕想呢?能不能来?”
苏月妩失笑,睁开眼瞧他:“陛下可不止一次夜爬钟粹宫的榻了,哪次征求过嫔妾同意与否?”
沈珩这才高兴了,俯身在她额头上啄吻了一下,方离开去上朝。
*
荣庆公主在养心殿不过待了五日,沈珩下朝后,和臣子在乾清宫议事完毕,正准备回养心殿,就被章贤妃堵住了。
章贤妃忽然扑通一声在沈珩面前跪了下去,才走到宫门口的臣子下意识回头,见这副场景,又赶紧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匆匆离开。
沈珩顿时沉下了脸:“贤妃,你做什么。”
章贤妃痛哭道:“陛下,求您看在嫔妾入宫多年,为您生下公主的份上,让臣妾把荣庆接回来吧,臣妾不能没有荣庆啊陛下!”
沈珩皱眉:“荣庆在养心殿吃得好穿得好,你在担忧什么?担忧朕这个生父虐待了她吗?
章贤妃哭着连连摇头:“不,不,臣妾绝无此意,只是荣庆是臣妾的心肝啊陛下,她一走,臣妾就像被挖了心一样,梦里都是她在哭着找母妃,肝肠寸断啊……”
这才几天,章贤妃整个人就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不少,半点粉黛未施,往日嫣红的唇瓣干燥起皮,眼下一片乌青,不知几宿没睡好了。
沈珩沉默良久,语气沉重地开口:“贤妃,你也是书香世家,大族出身,当知教养孩子,不能一味宠纵,这样只会害了她,昔日郑伯之对共叔段,便犹如你今之待荣庆,你觉得会落个什么结果?”
章贤妃向前膝行两步,拉住他的袍角,仰面泪如雨下:“陛下,荣庆不是共叔段,她只是个公主,皇权之争与她无关,臣妾也没想过让她像前朝公主一样,一辈子如履薄冰只为博个贤德之名,臣妾唯愿她一辈子平安喜乐,自由自在!”
沈珩垂眸看着她:“朕的女儿可以不要贤名,但绝对不能恶名在外。”
章贤妃大为不解,哽咽道:“荣庆才两岁啊!就因为在生日宴上说了几句孩童稚语,陛下便断定她会作恶吗?”
“人都是从孩童长大的!”沈珩加重语气,严肃道:“没有哪个从小顽劣之人会在某一日忽然变得有礼有德起来,做父母的不教,你指望她自己悟道吗!”
章贤妃顿时意识到说错话了,连忙改口:“陛下,臣妾不是那个意思,臣妾知错,以后定然好好教荣庆,求陛下让荣庆跟臣妾回去吧,臣妾求您了!”
她说着,不停地磕起头来,额头很快出现了红印。
沈珩面色有些复杂,想到这几日在养心殿哭得嗓子都哑了的女儿,心中也很不是滋味。
他知道应该狠狠心,荣庆现在已经明白哭闹无用,渐渐乖巧下来,能听进去一些道理了。